24日,就是名单爆出的两天后,褚青结束了《世界》中的戏份。
同时,影片的冬季拍摄也告一段落,贾樟柯带着剧组一道回京,待春暖花开,再奔赴北京的世界公园拍摄剩余的零散镜头。
按照法国发行公司的方案,这片子要送去威尼斯参展,时间紧,后期又很难做,所以老贾便计划着边拍边剪,并找了一位著名的动画作者皮三,担当动画设计,争取在七月份全部搞定。
而对褚青来说,自己的工作已经OK,算上这部,他跟老贾合作过四次了。《小武》和《站台》皆收获满满,连《任逍遥》里的客串都比较愉快。但此次的经历,似乎没什么感觉,或者说,相当沉闷。
这并不是一部烂片,可它的问题非常大。
《任逍遥》中的小青皮还他妈有胆子炸银行,《世界》中的矛盾到最后却消失得无影无踪,只有个让人蛋疼的煤气中毒结尾。而且,影片的线索很多,老贾显得有点手忙脚乱,褚青从演戏的角度都能觉察出,他的顾此失彼与疲态毕露。
作为贾樟柯的第一部地上电影,面对市场确实迷茫了,妥协了,反倒失去了自己最难得的东西。
这也令褚青添了些顾虑,他始终喜欢以前的老朋友,那个拍家乡的小个子导演,并非现在的第六代旗手,国际咖。
如果老贾保持着此种状态,以后再来约片,还真得掂量掂量了。他不想在一部反感的电影里演一个反感的人物,即便对方有提携之恩,这么多年也该还清了。
早春,雨水已过,料峭轻寒。
若在南方,恰是缠绵纤细的时候。江天客舟,满楼红袖。若在北方,大可省了许多矫情,换上夹衣,棉衣脱掉。
褚青从十几度的深圳,回到几度的北京,没准备太多衣服,仍是一身单薄的、拗造型比保暖更有用的大衣,支着两条长腿,戳在机场的出口处。
“青哥!”
刚站了半分钟,叶开便小跑着过来,略喘道:“路上堵了点,不好意思。”
“没事,我也刚出来。”
他挥了下手,婉拒对方的殷勤,自己拉着行李箱穿过路面,塞进了车里。待两人坐好,那车子缓缓启动。叶开便问:“咱们是回家,还是到工作室?”
“回家吧。”
他顿了顿,马上又修正道:“呃,先去趟老房子。”
“好!”
小叶虽然奇怪,也没有多嘴。如果是老板娘,他肯定就问了,可换成老板,还真有点打怵。
褚青更没心思讲话,靠着座椅闭目休息,脸上淡定,心里却跟猫挠似的。难受啊!
自《天下无贼》的演员表曝光,他就一直处于特惶恐的状态,尤其是范小爷没有任何动静,丫就更加惶恐。
这不科学啊!
自己的媳妇儿自己了解,那不是醋坛子,那就是一醋缸,还是紫金红葫芦的那种,装天装地装一切有威胁的雌性生物,空间无极限。
不过说来奇妙,她对王彤黏糊,对黄颖亲近,对汤唯和善,对张静初同样不错,唯独唯独的,防着周迅。
不同的女人,不同的态度,只能表明她的直觉异常强大,可以捕捉到老公细微的感情层次:视王彤为至亲,视黄颖为小妹,视汤唯为后辈,视张静初为好友,视周迅……或许他自己都搞不清。
天色渐暗,商务车在机场高速稳稳行驶,不快不慢,等下了高速口,车流骤然增多,前后左右满当当的铁皮壳子,鸣笛声更是呜呜乱响。
“啧!”
褚青有种掉进油锅的感觉,嗞拉嗞啦闹心得不行,随手关上了车窗。
叶开不愧为好同志,见此状况,便扔进去一张白皮CD,随即那套特别配置的豪华音响中,就响起了很古怪的声音:
“我有一只小毛驴,我从来也不骑,有一天我骑着它去赶集,赶来一群大公鸡,我再赶母鸡,后边是什么词儿,我确实也不知呀!”
“噗!”
他瞬间就喷了,道:“这什么玩意儿?”
“冰冰姐唱的歌啊!”小叶笑道。
“哈?”
他表情呆滞,卡壳了两秒钟,不禁道:“你再放一遍。”
叶开依言又放了一遍,并且把声音调大。
这回听出来了,真是丫头唱的,只是跟讲话不太一样,更柔,更轻,细分辨还是有的。至于水准嘛,也就一般般啦,但架不住萌啊!
“冰冰姐最近经常去录音棚练歌,闲着没事就录了几首,自己听着玩。”小叶笑道。
“哦。”
褚青点点头,她没跟自己提过。
那CD里有四首歌,明显都是小样儿,编曲什么的还很粗糙,有的唱到一半就没了。可他觉着特新奇,又靠在了椅背上,闭目倾听:
“你的出现是我遥远的爱恋,所有快乐释放到了极点,我喜欢你的平凡,只是还带着一点简单,感动我每一天每段时间……说爱你是多么自然,幸福慢慢地一直到永远。”
……
六点钟左右,两人到了西城区的老房子,就是那套两室一厅。
褚青从搬家就没回来过,坐车里往外边瞧,刚买的时候还是新型小区,这才几年,瞅着都有点乡村了。
物业貌似也不靠谱,灯杆发锈,垃圾桶歪歪的,灌木丛里还有塑料袋。
“我上去拿点东西,你等一会儿。”
“嗯,好!”
他嘱咐了下叶开,便噔噔噔上楼,掏钥匙开门。
屋里没啥变化,家具啊,洗衣机啊,冰箱啊,厨具什么的都在,只缺了那张大大的血榉木床。不过在客房里,还留着一张床和几套被褥。
虽然无人住,却没有怪味,东西很整洁。黄颖好像请了个家政工,每月来打扫两次,顺便通通风。
他没工夫怀旧,看了片刻,就直奔卫生间,从浴缸里拎出一个长长的,带着木刻蕾丝边的物体。转身方要出门,想想又不妥,便找了条床单包得严严实实,往腋窝一夹,简直毁尸灭迹。
没办法啊,当初换新房,偏偏把家法忘了,那边没有。而他近两年表现特好,压根没用上,今儿惹祸了,巴巴地绕圈来取。
好吧,他倒是自觉。
“那个……”
叶开见老板上去一趟,就莫名其妙地夹着个东西下来,然后若无其事地上车,坐稳。
哦,拜托!
好奇心会折磨死人的!他心里就像有一万只蚂蚁在爬啊爬,又特么不敢问,只得闷头开车。
老板的新家在朝阳区,离西城区不远,可这会堵车啊,走走停停的,半天没蹭出去一公里。
许是路况憋闷,让叶开愈发的骚动,等过了德胜门往三元桥奔的时候,这货终于按捺不住,问了句:“青哥,你拿的是什么啊?”
褚青眨了眨眼,晃晃手里那物件,道:“这还看不出来,滑板啊!”
“哟,你还玩这个?”小叶特诧异。
“以前就玩过,没太上心,最近又捡起来了。”
“哦,就搬家的时候忘拿了呗。”
“是啊,还得专门过来,这费劲!”他拍了下大腿。
“我上学那会儿也玩过两年,要不改天,咱们切磋切磋?”小叶兴奋道。
“呃,我,我最近都挺忙的,再说,再说。”
大体上,两人聊得很愉快,虽然叶开到死也没搞懂,为毛滑板要用床单裹?
临近七点钟,天色已经全黑,车子总算进了朝阳区地界。褚青默默地合计了一会,还是摸出手机,打算探探媳妇儿的口风。
“嘟嘟嘟……”
很快,那边接通,他马上道:“喂,宝宝,你干吗呢?”
“看电视呢。你到哪儿了?”范小爷很正常。
“我快到家了,再有个五六分钟吧,哎你想吃什么,我到超市买点菜。”他狗腿道。
“哎呀,不用了,我都做好了,就等你回来吃了。”
“啊?”
他一怔,道:“那,那行了。”
“嗯,你快着点啊,我等你,咯咯……”范小爷忽然笑了两声,随后挂断电话。
“嘶!”
褚青汗毛都立起来了,就觉着后脖领子刷刷往里灌凉风,立即探头道:“哎小叶,你一会留下吃饭吧,忙了大半天了。”
“我就不吃了,谢谢青哥。”叶开很无情地拒绝掉。
“吃点吧,千万别客气,尝尝我的手艺。”他继续求生。
“真不用了,我把车送回去,还得跟小佳看电影呢,她吵吵我好几天了。改天吧,我一定去!”
“……”
褚青抿着嘴,妈逼的你不来,我死定了!
五分钟转眼即过,车子慢慢驶进小区,停在了楼下。叶开按下车窗,摆手告别:“拜拜,青哥,我先走了!”
“哦,拜拜!”
那货一手夹着滑板,一手提着行李箱,孤零零地望着那商务车愈行愈远。
渐渐的,轰鸣声消失,小区里恢复了安静。甬路萧条,园圃中的草木枯败,花枝未染,梢头泛着浅浅的霜白,一片肃杀。
往上看,抬眼便是自家的阳台,大大的落地玻璃,整整一面,两侧窗帘微掩,透着里面的灯火明亮。
再往上看,黑云压顶,沉沉暗暗,不见半点天光,忽有风来,吹得枯枝沙沙作响。
可谓,月黑风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