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VersaCAD确实有标注角度的功能。”张逸夫说着凑上前去,握住了鼠标,开始一通娴熟的操作,“要先点进这个工具栏……角度工具……指定角度定点和两个断点……我看看,这些坐标分别是……最后要在这个框框内设定尺寸……回车!”
唰啦唰啦一通高APM的操作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常思平日思夜想的该死的角度在图中就这么标注出来。
张逸夫不娴熟也是不可能的,前世本身对更高级版本的AUTOCAD就有所涉及,这种东西都是一脉相通的,外加半年来的应用和三天来的迅猛突击,他怕已经是这个世界上最娴熟的人了。
外人,自然是不知道如此娴熟地操作VersaCAD意味着什么。即便是电厂的人,牛大猛、段有为之类懂行的,也只道张逸夫是拖着鼠标,在电脑上一笔一笔把图画出来的,不过是将制图笔换成了鼠标而已,算不得多么高大上的技术。
而身为学术前沿的教授,看见如此娴熟的操作那就完全是另一码事了!
制图与画图,一字之差,相去万里。
计算机制图必须是绝对精确的,缜密的,与其说这个图是画出来的,不如说是编程编出来的,不断地设置点,设置连接,设置图形,最后组合出一副无懈可击的设计图,这是一件有趣的事,比用制图工具和尺子不断的测量涂写要缜密有趣得多。
别说VersaCAD这个软件,就连PC机也刚刚踏入国门,常思平本人也才燃起了对研究制图的兴趣,可他兴趣再大,在语言上,和计算机基础应用上依然有着无法逾越的高峰,这才逼着自己带的学生一起研究。
这里面的计算机制图技巧,别说在工作中没有要求,就连教学上都还排不上日程,怎么现实会有如此高人,已经娴熟掌握了呢?
常思平这才回头仔细端详张逸夫,确定他是个同自己一样的国人。
“你留过学么?”常思平惊讶地问道。
远处的王瑞生见状,连忙放下杂志笑着走来:“怎么可能常教授,张逸夫去年才刚从咱们电力系本科毕业。”
“哦对对,你说过。”常思平这才抽离出研究的情绪,迅速起身与张逸夫握手道,“是电厂来的张工对吧,刚刚在研究软件,多有怠慢。”
“您太客气了。”张逸夫笑道,“看见您有心研究计算机这个新玩意儿,真是让我肃然起敬。”
“哈哈!谈不上!”常思平闻言颇显兴奋,“做了一辈子研究了,数理、热能上多少难点都能攻克,偏偏就是这个小计算机,急得人没脾气。”
“也是个熟练活,用多了自然会的。”
常思平已经见识过张逸夫神奇的操作了,自然不会这么浪费时间,此时已经拿起了一个小本子,拉着张逸夫便要坐下来:“来来,正好还有几个问题,张工你也给看看。”
研究生无奈,只得让出座位。
电力系的人,不该会这个啊……更何况只是个本科。
张逸夫满脸为难,不是说自己敝帚自珍,只是这玩意儿,一教起来就没完没了,自己还有正事要办,但对面的老教授显然是个固执的人,自己不教怕也是不可能的。
要不说走仕途的人都有眼力价,王瑞生见状赶紧拉住:“常教授!常教授!人家带着任务来的,咱们先帮他看张图,再搞计算机不迟!大家互相交流么!”
“哦,对对。”常思平这才一拍脑袋,“瑞升说你有个设计图要让我们帮忙看看?”
“是了。”张逸夫这才打开公文包,抽出了那几张图纸。
哪知常思平接过图纸后看也不看,便塞给了研究生:“你去检查检查,我们先研究软件的事情。”
“好……”研究生无奈叹了口气,不过好在不用对着电脑发愁了,这也算是一种解脱,便老老实实拿着图纸去了旁边的桌上。
真是学痴啊……张逸夫没得办法,只得坐在桌前。
常思平翻开本子,毫不耽误:“辅助虚线你知道怎么画么?”
“也是要选一下,您看……”
张逸夫就此指导起来。
老教授不住嘴地嘱咐张逸夫慢一些,再慢一些,他才有时间记录操作过程,还有那些该死的英文指令。
张逸夫也真是服了,常思平连鼠标都用不利索,偏偏就是要学计算机制图,用笔头强行记忆、翻译英文指令的含义,这简直就是愚公移山的精神,老一辈搞学术的都是这么过来的么!不说学识,单是这意志力就足够让人敬佩了。
面对这可怕的教学,张逸夫只怕自己先耐不住拍桌子走人了。
还好救星来了,刚过三分钟,厚片研究生杀将回来:“常老师……常老师还是您给看看吧……”
“别吵,你看不懂么?”常思平皱眉道,“一个设计图你还能看不懂?本科怎么过来的?”
“不是……这图……好像是用计算机做的。”研究生擦了把汗道,“我拿不准,得您看看。”
常思平一愣:“计算机做的?”
张逸夫答道:“计算机做的,我没手绘基础……”
“来来!”常思平这才放下手头的事,一把拿过设计图,往桌子上一摊。
这一看,他的头几乎炸了。
他本以为该是个简单的工业元件,组装示意图之类的东西,却没想到如此密密麻麻,如此之复杂,上百个图形与连接线密布在打印纸上,充满着几何的美感与矢量的精密。
常思平看了好久,最后不禁伸手在纸上摸了摸。
没有痕迹,没有任何手绘的痕迹。
不夸张地说,给常思平和他的学生一个月……甚至几个月,都不一定能完成这张图,手绘也许仅仅一两天就能搞定,但计算机绘制这个前沿领域,常思平也是不敢妄下定论的。
“这个省煤器……是你画的?是计算机画的?”常思平终于再次问了出来。
一个脑子快的人,同样的问题不会问两次,除非他真的慌了。
“是了,忙了好几天,没日没夜才搞出来的。”张逸夫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我怕有错漏,怕上手的人看不懂,这才拿到学校来……”
“等等,你是电力系的?不是动力系的?”常思平再次问了一个愚蠢的问题。
旁边的王瑞生都看不下去了,连连答道:“肯定的常教授,电力系张逸夫,我给他们班当了四年辅导员……”
常思平再次瞄向了设计图,待情绪稳定后,思路才渐渐清晰起来:“确实……这图上有些不规矩的地方,搞工业设计的人不会犯这种错误……比如这个衔接点吧……”
他话音刚落,表情突然又变了,刚刚沉寂的内心又燃了起来。
“等等……这不是普通的省煤器!!”
于是乎,常思平再次进入了忘我的阶段,一言不发,只默默看着图纸,翻着图纸。
十分钟后,几次检查完毕,常思平的汗珠已经滴了下来。
他只微微抬头,冲研究生和辅导员道:“你们先回避一下。”
“……”
张逸夫也愣了一下,尴尬道:“没什么太值得隐秘的东西,常教授。”
“……既然你不在乎,那我就问了。”常思平拿起图纸,非常严肃地问道,“咱们开诚布公,这图,究竟是哪里来的?”
张逸夫欲哭无泪。
从表情上来看,整件事对他的冲击力太大,老教授已经不敢相信了。
“这个……”王瑞生见场面尴尬,马上拉着研究生道,“我们还是先出去一下吧。”
“真的不用。”张逸夫摆了摆手道,“我亲手画的,电子文档我都装在软盘里带来了。”
“你……是不是最近出过国?”常思平再次问道。
“我连护照都没有。”
“也对,也对……”常思平这才缓了口气,“你若真是那行的,也不会找我来咨询了。”
“哪行啊?”研究生不解问道。
常思平笑而不语。
“间谍吧……”张逸夫无奈一叹,“常教授怕是信不过我,以为我从哪里偷来的文档。”
常思平表情颇为尴尬:“是我多心了。”
“您真的是多心了!”王瑞生在旁边拍着胸脯说道,“张逸夫的人格,我绝对可以担保。而且去年分配的时候,张逸夫是被部里领导看上的苗子,下半年又拿了全国技术竞赛的冠军。常教授,张逸夫真的有这个水平,您别多想了!”
“全国冠军么?哪个专业的?”常思平眉色一扬,显然对这个头衔颇为看重。
“电厂运行的吧?”王瑞生问道。
“对的。”
此时研究生忽然也来了思绪,指着张逸夫惊道:“对对,我想起来了,就是张逸夫,三个科目笔试都是第一,我听人提过,没想到就是你!”
“三个科目么?不易。”常思平这才赞赏地点了点头,算是肯定了张逸夫的真才实学,此时又看了看桌上的图纸,最终还是回头道,“还是回避一下吧。”
“我早想回避了!”王瑞生笑着拉起研究生,“学术上的事情,你们慢慢谈,如果有事找我,我就在团委办公室。”
“好的,多谢王老师了。”
“都说了,别叫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