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当是我的小贴士吧。”张逸夫笑着拍了拍文天明,而后咳了一声,暂且打断双方的讨论,“打断一下,看到诸位如此热烈的讨论,我和陈院长都放心了,接下来就交给大家了,有需要局里出面帮忙的地方,跟小文说就好了,我下午有会,改日再来学习。”
两边的人这才发现,不懂技术的人已经开始撤退了,连连起身。
常思平不好意思地说道:“张处长,不好意思,我们提前没有沟通透彻,进程缓慢。”
“没事没事,我权当学习了,剩下的小文帮我记录,我回去研究。”
“张处长请放心。”吴强那边则信誓旦旦地冲张逸夫点了个头,“虽然现在在实施方案上还有争论,但关于这个设备的生产,我心里还是有底的,一定会尽快出成果。”
看着吴强如此专注的双眼,张逸夫郑重回了句:“加油。”
“一定。”
虽然场面话说得漂亮,但张逸夫也开始理解为什么吴强受排挤了。
这话根本不是他该说的,该是向晓菲说的。
在私营企业中,他这么表现还说得过去,但在社会主义公有制的体制中,他越过上级领导,直接跟大领导那边打包票,这两位领导都不会喜欢他的。
不过张逸夫相信,他只是太专注,太爱自己所做的事了,而忽略了这一点。
于是乎,会议稍微中断了一下子,几个不进驻厂子的校方人员收拾东西撤离,向晓菲也借机逃出了会议室。
“几位吃过饭再走吧。”楼道中,向晓菲礼貌性地客气了一下子。
“不必了。”陈延睿这次没打算吃大餐,“中午刚好有一班去葆州的火车,不好耽误了。”
向晓菲听了松了口气,现在就怕莫名其妙的开支,她转而问道:“那……至少在食堂吃两口。”
“来不及,来不及。”
“那我吩咐司机开快点。”
“那也不必。”
说着,几人来到了院里,一辆比小公共稍微漂亮一点的小型客车正停在此处。
向晓菲先行过去砸了砸车子的玻璃,嘱咐了司机一通过后,才回头冲众人招手。
向总也是不易,在正式承包前,蓟京局把不少东西都卷走了,其中自然包括厂里原先的一辆轿车,一辆客车和三辆运输车。
在向晓菲的一再要求下,只留下了一辆小型运输车留在了院子里,产权依然是局里的,只是暂时借用,而接人送人,用搬家大小的卡车肯定是不合适的。
因此每有类似这样的接待活动,向晓菲都不得不租车,开支非常不稳定,今天中午能省下一顿饭,她已经谢天谢地了。
张逸夫站在车门口,本欲送几位上车自己再离去,却听向晓菲说道:“张处长也请上车吧,去华北局跟去火车站顺道的。”
“啊,对啊……”张逸夫琢磨着,从这里回局里也确实太远了,要做好久公共。
陈延睿自然也笑着劝道:“那就一起上车吧逸夫,咱们还可以聊聊。”
“那我上了。”
最终在向晓菲的目送中,车子缓缓驶出二修厂,而后骤然加速,非常嚣张地驶入大路,这司机莫非也是租的,赶时间?
张逸夫定睛一看,这不是博哥么?
博哥真是神通广大,什么都干啊……
不过向晓菲显然早就跟博哥打过招呼了,装不认识,张逸夫也不好认识他。
客车的座位较多,另外两位校方的人主动坐在最后排,张逸夫与陈延睿则一左一右,坐在较前面的位置,中间隔了个过道。
陈延睿也是真的有话想说,没什么废话,直接开口道:“逸夫,有些话不方便电话里说,机会难得,我就当面说了。”
“请。”
“嗯……”陈延睿沉了口气说道,“上次我们去局里谈过的第三天,就有人来找了。”
“什么意思?”
“津隅电力设备厂,你听说过么?”
“津隅?应该是我们华北局下属的施工修造单位啊。”张逸夫稍微一愣,随即一惊,“不会是为了省煤器的事情吧?”
陈延睿沉哼一声,默默点了点头:“他们没有找系里,而是直接找了校书记,再找校长,最后是书记带他来见我的。”
“就是说……”
张逸夫思索之余,脸上渐渐露出了愤怒与鄙夷的神情。
袁铁志,果然不会就这么罢休,果然不会看着眼皮底下的猎物飞走。
在这个局里,凡是有价值的工程与采购,他不沾一沾都是不可能的。久而久之,任何部门做事的时候,都要先跟袁铁志打个招呼,看看他有什么想法,看看他打算用哪里的设备。之前冀北电厂计算机采购的事情,就是因为没过他的手,而让他耿耿于怀,初次见面就整了一通自己。至于现在,虽然自己跟计算机采购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但科技处的人也被整的不轻,后续的事宜都要过袁铁志那关才敢做。
这样一个人,自然是无法容忍一个小辈掌控如此资源的。
张逸夫也是恨,自己不偷不抢,凭着双手和领导的信任,白手起家折腾出一件事,只想把这件事做好,只想让自己也不吃亏,完全没动袁铁志的资源,他他娘的这都要雁过拔毛。
省煤器是张逸夫策划很久的事情,也几乎是现在恒电要做的最重要的事情,是让二修厂翻身扭亏为盈的唯一契机。这个买卖如果被撬走了,那前期的所有投资与努力就都打水漂了,到时候厂子没产品没销路干花钱,也许……向晓菲真要跑路去俄国冰湖捞鱼了……
更何况,这个省煤器的核心技术,根本就是自己出的,如此被撬……
断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
起先的不爽、不对付,此时渐渐化为了仇恨。商路上唯一的稻草,不可动摇,这是实现目标的必要条件,任何人都不能动摇。
在愤怒之余,张逸夫心下也倒吸了口凉气。
自己曾经考虑过,脑子里知识如此丰富,足够拉回近二十年的技术差距,要不要更多的贡献出去,更多的分享出去,为了家国意义上的共同的繁荣。
现在看来,这个想法是幼稚的,可笑的。
省煤器,只是一个小产品罢了,一个试手的产品,此时刚刚放出来,有一点苗头,就被饿狼一般的人盯上了,一个个人与学校合作的专利,就要这么被人撬走了,在权力的背景下,那些知识产权根本不值一提。
自己若真是分享出全部,那些所谓的尊重与利益,也许分文也得不到,一群恶狗扑来,顷刻间便会啃得自己体无完尸。
富家强国济天下,谈何容易!
张逸夫,你要黑暗中小心行进。
不要点燃火把。
要一点一点的变强。
直到有一天,亮出自己的猎枪。
陈延睿自然也看出了张逸夫的愤恨,他在与常思平的沟通中也早就清楚了张逸夫与恒电微妙的关系。作为一个搞学术的人,他并不顽固,并且十分尊重且敬畏知识,他知道什么是真正难能可贵的,并且痛恨那些面目贪婪的掠夺者。
而学校大多成功的校友,一些逐渐开始涉足高新技术产业的校友,靠的也是知识,学校也会为他们提供尽可能大的支持。
在这一点上,陈延睿与张逸夫无疑是同一战线的,因此他在那天的会议上才会力挺原来的协议,拒绝将专利共享。
但搞理论,搞学术以及搞艺术的人,在权术上,终究是逊人一等。
“逸夫,你要知道,书记出面,我不见也不行。”陈延睿沉叹了一口气,摇头道,“不过你放心,虽然见了,我也没给任何承诺,没收任何东西。我这个岁数了,在有些方面多一些少一些,都不重要。”
陈延睿的话,让张逸夫稍显宽心。
确实,对他来说,从学府中出来,为的是见见外面的世界,为的是实现个人追求,而非敛财或者别的什么。张逸夫也早就嘱咐过向晓菲,对于常思平与陈延睿,可以尝试性提供咨询费用,但不要送多余的东西,最后的结果是,他们连咨询费都拒绝了,他们认为合同在先,做的都是分内之事。
“我这边,暂时是顶得住的,毕竟合同在那里。”陈延睿的声音细若游丝,默默嘱咐道,“关键是你那边。刚刚我也看过,了解过了,现在恒电的生产技术和生产能力有限,如果不得不拖延,或者生产进度缓慢的话,无疑会授人把柄。”
张逸夫自然也很清楚这一点,贾天芸是个急性子,如果恒电的生产跟不上,也许真的会让袁铁志有机会趁虚而入。袁铁志也早就想明白了这一点,贾天芸是鹰,自己是鹫,鹰只会猎活物,不会像鹫一样抢腐食。因此这个省煤器谁来做,大订单给谁,对于贾天芸完全是无所谓的,能尽快出产品就可以了,在这件事上抢块腐肉,非但不会干涉到她的利益,反而讨了姥姥欢心。
张逸夫从本质上,是不愿与人斗的。
但这次,在自己仅有的地盘上,袁铁志撒了泡尿。
他不得不斗。
张逸夫突然头一扬:“博哥,掉头回厂。”
“……”正在享受驾驶快感的博哥着实被惊了一下,姥姥的,不是说好的我们不认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