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学问啊,我没处理好,应该分开来谈的。”张逸夫很快悟到了关键,“我们应该把条件分别发过去,然后一个个过来谈。”
“虽然耽误时间,但可能更有效。”林少聪接茬问道,“对了,他们都在询问后续的谈判什么时候开始,其中ABB和三菱的代表一直没有回国,在等消息。”
“先别答复,我们这边也要讨论一下。”
“好……”林少聪略作思索,再次确认没人注意这边后才小声问道,“处长,我有句话,不知道当不当说。”
“那就别说了,忙去吧。”张逸夫笑着挥了挥手。
“……”
“哈哈,开玩笑的,瞧你这表情。”张逸夫笑道,“是不是觉得可以放松技术引进这一点。”
“对对,处长思路还是清晰,我跟您说这个不是想显得自己更高明,就是正常来聊,这个条件确实不太等价,而且引进技术是在启委会领导要求之外的东西。”
“后半句才是关键。”张逸夫点头道,“明白了,我会深思熟虑的。”
“成,那您这边定下后续的议程告诉我一声,我第一时间约他们。”
“嗯。”
张逸夫端坐于桌前。
这么玩儿下去,真的寡不敌众了,诸位盟友大哥们,你们倒是做点儿什么啊,真的让自己当大头针不要命的写报告给国务院么?这可是玩儿命的买卖,万一玩儿脱了,到时候你们哥儿几个拍屁股走人,老子怎么混?
老子其实也好混,老子拍屁股也走人就好了,关键老段怎么混?
组织果然很快就给了张逸夫答案,这么一件大事,是不可能让他一个人玩儿命的。
就在半小时后,办公室副主任大李匆忙找到了张逸夫,开口第一句就是:“你今天约会了?”
张逸夫一头雾水,办公室里的人也一片迷茫。
张逸夫呆呆答道:“约会?我单身啊大李。”
“哈哈!”秦玥死命笑了起来,“李主任是问你有没有约定开会!谁问你有没有对象儿了!”
众人突然一愣,等等,张逸夫好像说了什么奇怪的事情。
“啊?正式单身啦?”文天明第一个发言了,“已经……”
“哎呀,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处长这么大事还能谈笑自若!”
一堆人突然就关心起这事儿来,纷纷表态,搞得火急火燎的李主任都不知道是不是应该先关心一下张逸夫的个人问题。
“张处长,这很正常……”大李主任刚安慰完,赶紧摇了摇头,“这什么啊,先说正事儿,你没约会?”
“没约啊?下午没会。”
“那怎么一东北人找这来了?”
“东北人……”张逸夫穷尽所思,心下只有一个念想,难道是红旗村暴走了?包工头欠发工资!携款跑路!百余工人当街大哭!这太他妈可怕了!
“哈尓滨大电机研究院的,一把手带队来的,四五个人,他们没联系过你?”
“啥玩意儿?”
“大电机研究院。”李主任点头道,“应该是哈电下面的研究院。”
“原来如此。”张逸夫很快明白了,“人呢?”
“传达室压着呢,他们说想见见北漠筹建处的负责人,不知道什么情况,我就先来找你了。”
“别给人晾传达室啊!”张逸夫赶紧呼喝道,“大李你帮个忙,跟峦松准备个会议室出来,天明,你过去找段处长准备一下,就说哈电的人不请自来,好歹接待一下。少聪,你整理一下启委会给的报告,复印几份。秦玥,你跟我走。”
几人听命赶紧忙活起来,张逸夫则跟秦玥快速下楼。
“什么地方的人?我还是没听清楚。”秦玥一个劲儿地问道。
“大电机研究院,就按照字面理解,做大电机研究的地方。”
“找咱们干吗?”秦玥刚问出来,随后便觉得这问题好蠢,为了显示出智慧赶紧又问道,“怎么没打招呼就来啊?”
“别问我。”
二人进了传达室,除了专门的接待员外,看见两人坐在椅子上,另有两人站着,一行人衣装朴素,共同特点是都戴着眼镜。
“有失远迎。”张逸夫也不管谁是谁,先来这么一句,然后望向几人。
椅子上的二人紧跟着起身,一位有些白发,梳着不那么整齐偏分的中年同志缓步上前伸出右手:“是我们不请自来才对,打扰了。”
“哪里哪里!”
认不认识的,双方就此展开友好握手,张逸夫也搞不清楚研究院的领导该是处级还是厅级,就硬着头皮上吧。
几人首先自我介绍了一下,与张逸夫率先握手的果然是领导,迟大庆,大研所所长、总设计师,后来张逸夫才有所得知,他同时也是电机工程学会会员,大电机专委会的秘书长。
随行其余人中,两位副总设计师,一位科长。
张逸夫这边的阵容实在差点意思,对应这几位,怎么也该出动赵文远牛大猛接待才是,不过也情有可原,谁让你们不请自来的!
迟大庆也很快解释了这件事:“来得突然,怪我们,我们办公室其实也跟电力部联系过很多次,一直没有明确日程,也没给我们联系单位,我们就只能这么硬着头皮来了。”
“是我们工作不周。”张逸夫赶紧挥手道,“咱们先进去,我去通知一下局长,看他有没有安排。”
“不必不必。”迟大庆赶紧挥臂道,“我们就跟张处长你们筹建处谈谈就可以了,不用惊动局长。”
“那也先里面请。”
“请。”
一行人就这么进了楼,刚好撞见大李,由大李带到了第二会议室,两个办公室的小姑娘紧锣密鼓打水泡茶,也算补救一下招待不周。
落座后,张逸夫首先笑道:“应该拉个横幅欢迎的,这都来不及了。”
“是我们来得突然,要说不周到也是我们不周到。”迟大庆跟着客套起来。
正说着,段有为匆匆赶到,进会议室一看,表情相当激动。
“大庆?你怎么来了?”
“段总!”迟大庆连连起身向前。
二人干脆也没握手,就这么直接拥抱了,无论是张逸夫这边还是大研所那边都搞不清楚情况。
段有为拥抱过后,颇为兴奋地引张逸夫过来:“逸夫,迟所长可是电机行业的大功臣,我在东北那些年他还是哈尓滨汽轮机厂的副总工,很多艰巨的生产任务他们都超额完成了!”
迟大庆连忙谦虚道:“哪里的话,还是段总经验丰富,技术扎实,指哪打哪,省下了我们很多的麻烦。”
张逸夫端详着二人琢磨了一下,年龄相差大概不到十岁,段有为在东北混那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现在迟大庆也就五十多岁的样子,再减去二十多岁,合着当年刚三十出头就已经当副总工了?
不管这么多,老段喜欢的人应该错不了。
几人这便落座,勉强算是一个正式会议,不过前20分钟都是唠家常,忆苦思甜,内容相当丰富,中间还无数次牵扯到苏联人,足够写一本《东北电力往事》。
待到差不多的时候,迟大庆终于说明了来意,他也是受命而来,哈电集团得知了北漠的事情,给他们下的任务,希望他们过来谈谈超临界的事情,看有没有机会合作一下。
可很显然,正规渠道的合作不怎么顺利,跟部里官方沟通一直没有回信,他们也没辙了,只好就这么硬着头皮来闯了,好在张逸夫脾气好,段有为又是老熟人,这才没有闹出不愉快。
张逸夫深刻地感觉到,对面的迟大庆俨然就是一块通红的炭块儿,就这么被塞了过来。
谈起这事,段有为也有些尴尬:“不错,北漠这件事现在我负责,不过一切还在谈判阶段,没有落实具体的事情。”
“是,我们也是怕谈定了来不及,这才赶来的。”迟大庆也知道自己欠了礼数,但还是不得不说道,“段总,咱们都是做实事的人,我就直接说了,这件事是机械工业部找我们哈电集团的领导谈的,然后领导找的我,希望我们也能参与一下。部里领导的原话是,北漠对我国的电机事业是一件大事,希望电力部能与工业部合作,互相借力发展。”
段有为看着迟大庆,有苦难言。
他何尝不想用自己的能耐,使劲提电机工业一把?
这就又引出了一件有趣的事,电力设备生产,到底是电力部管还是机械工业部管?
一般这种职权交叉的情况,就会出现一种必然的结果——
都管。
电力部属下亦有很多大型电气厂商,不过这个生产具有局限性,基本不包括锅炉和汽轮机,因为这俩太难了,必须搞机械,搞材料的人才能整好,搞电力的人不够格弄这个。
因此电力系统中最重要的汽轮机和锅炉的生产,反而不归电力部管,名义上归一机部,或者说是机械工业部,或者说是机械电子工业部,或者说是信息产业部,或者说是工信部……
电力部的命运就够多舛的了,机械部更飘逸,可见工业方面的格局变化程度远超电力行业。
不管怎么变,万变不离其宗。
而其宗便是利益。
电与机之间,相互合作,相互利用,也相互矛盾着,唯一能牵动着他们两双手牢牢握在一起的,能且只能是国务院。
国务院大哥给二位分配好了任务和奖赏,方能合作。
不然就像现在这样,两边人面对面坐着,完全不知道从哪开始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