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多的时间,张逸夫都是在与二位私下聊天,施罗德表面上还算认真听胡海涛发言,托马斯已经毫不掩饰地探究起各方面的情报,中国各地的政策,电力需求,机组容量等等,没等张逸夫问他想知道这么多干吗,他就已经直言,公司十分关注中国发电行业的合资项目,希望尽快投资,这对双方都是利好。
这也不是什么要命的机密,对大家都有好处,张逸夫也几乎是知无不言,帮个忙,但他还是问道:“你们公司的工程师同时也要负责公关么?”
托马斯小声笑道:“我们公司的管理不太一样,要求每个人都要全面,技术只占50%。”他叽里咕噜一番,张逸夫听明白了,他们没那么多等级制度和职能部门,只分项目负责人和经理人,公司刚刚委任他成为中国合作项目的负责人之一。
张逸夫对这套管理理论表示完全不理解:“那总要有财务部,人事部吧?”
“除了总部和控股公司不得不设立这些部门外,还真的没这么多职能部门。”托马斯比划道,“你可以这么想象,我们公司分成了很多个小组,每个小组几十人,这几十人负责小组内的一切事物,只有一名经理负责管理。每个小组管理一个区域,几家电厂,因此有时像我这样的工程师,也要负责公关,甚至如果我拿了会计证,可以去做账。”
张逸夫对此又是惊讶又是怀疑,如此松散模糊的管理,在他脑子里简直就是一团浆糊,有说不清的麻烦。但AES也正是靠着这样的管理理论和实践发展的如此庞大,如此富有,解放了每个人的职能,打开了无限的可能与创造力,能动性。
如此自由开放的公司文化,也许真的有值得借鉴的地方,当然照搬全抄是不可能的,同样的管理方式换到中国来,各方面人物算盘一打,那就真成一滩稀泥了。
会上说明了评判流程,试验标准,IEC两位专家认可之后,即刻进入评测阶段。
微机保护评测是非常复杂冗长的过程,需要将保护产品放在动模系统上,模拟电力系统不同运行工况,设置线路单相、相间、三相接地故障,高阻接地故障,断线故障,发展性故障,转换性故障……为考察保护各项功能,必须测试足够多的情况,每种情况也要测试很大的样本,确保结果科学准确,因此这次评测没个三五天是完不了的,张逸夫自然也没这功夫天天守在这里,会后便握手告别,留下由陈延睿率领的恒电的投标团队在这里慢慢磨叽,他还有别的事做。
东郊某餐厅,方思绮一面小口吃着菜一面聊。
“就是这样,技术合作是针对软件上的,将来更多的热控和通信难点,并没有提及,据说里面有约定未来成立合资公司,但这谁也说不准。”方思绮夹着筷子埋怨道,“你也自己当老板了,就不知道自己找手段途径去打听么?”
张逸夫只大口吃着饭:“我这人老实,没途径没手段。”
“你就装吧……”方思绮似笑非笑,“不过这也是最后一回了,我就要退休了!”
“嗯?”
“鑫明原先最开始用的是一个电气厂的底子,跟政府有瓜葛,现在办大了,政府那边想要回主动权。已经谈好了,给我们一笔钱,我们退出。”方思绮说着摇了摇头,“现在生意也越来越难做了,原先虽然他们要得多,但我们也还有得赚。现在,他们自己的哥哥弟弟来做了,我们连汤都喝不到。你看,你不也是表妹在做企业?”
“我正直啊,自己也放下官袍了。”
“是,可没法指望所有人都正直。”方思绮摊臂道,“我这次也有一半是被逼的,据说有个子弟看上鑫明了,想来搅和搅和,我从也得从,不从也得从,心想算了,都给他们,让他们折腾去吧。”
“怎么个情况?”
“大概啊……政府先从我手里把鑫明都买回去,然后再贱卖给子弟。”
“太粗鲁了。”张逸夫无奈叹道,“你没得选?”
“能选啊,可以不同意,然后就是举步维艰喽。”
“搞不好还得铁窗泪吧?”
“咦……”方思绮打了个寒颤,赶紧喝了口茶,“就这样吧,拿钱赶紧走人,反正也够我挥霍了。”
“打听一下,多少啊?”
“嘿嘿。”方思绮卖了半天关子,最后还是说道,“慢慢猜吧。”
“哎呀……”张逸夫叹道,“你,我还能对付,未来的对手,只会更粗鲁,更野蛮啊。还好走的是自动化路线,没点文化,没点技术,没法掺乎。”
“哎呦!有文化的流氓更可怕么!”方思绮当即数落道,“你看卢伟,抓准洛咏生的小辫子,给人挤走了,这边又抓了你的弱点,连外援都用上了。”
方思绮说着按耐不住好奇,鼓口气问道:“你悄悄告诉我,你们的微机保护,到底有没有借鉴三菱啊?”
“你告诉我你把鑫明卖了多少钱,我就告诉你。”
“你先说。”
“没借鉴,自主原创。”
“骗人。”
“耍赖。”
“哈哈。”方思绮大笑道,“不管了,反正我这个月敲定这件事,拿上钱就养老去了,张总今后还要艰苦奋斗啊!”
“你挺逗的,自己拼命搞起来的企业,说卖就卖,也不心疼,将来卖儿子是不是也这样?”
“心疼又怎样?能改变什么?”方思绮的表情微微动容,“他们能看我可怜,放过鑫明么?”
“至少可以争取一下吧?”张逸夫觉得自己这么问有些不合适了。
方思绮摇了摇头:“张逸夫,你不一样。你有知识,有文化,有能力,有前途,从贾天芸到秦勇,他们都看得上你,肯帮你。而我呢?”
方思绮搅和着碗中的汤自嘲道:“我没文化,没背景,唯一指得上的就是这张脸,这张嘴。在那些人物眼里,我的单子恨不得都是上床上出来的,他们开心了赏我一口饭吃,不开心就一巴掌扇走。我有的选么?有的争么?”
“其他的我都不关心。”张逸夫非常正经地问道,“我就想知道你单子是不是上床上出来的!好奇!”
“无所谓啦,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好了。”方思绮摊了摊臂笑道,“反正我就到这里了。”
张逸夫在这笑中,好像感到了某种悲凉的味道。
他摇了摇头说道:“这样,从我认知上,帮你分析一下吧……你说政府收购你手上的股权,然后贱卖给子弟,这里面有个矛盾。因为都是直接的资金往来,收购你股权的资金,和贱卖给子弟的资金,都是要入账的,如果这之间有明显的差异,不合情理,领导肯定过不去的。所以我觉得这个流程不通,真正通顺的流程是子弟先从你手里贱买股份,然后再去蚕食政府那部分。”
“你这脑子倒挺快。”方思绮惊道,“最开始他们是这么说的,但我接受不了那个价格,更高的价格子弟也不想出了,所以才走的这个流程。”
“你属于挺油的那种人,但不够狠。”张逸夫阴着脸说道,“不妨把每个人都想得狠一些,贪婪一些。你也说了,你为鱼肉,人为刀俎,你无依无靠,想好怎么保护自己吧。”
“什么意思……”方思绮有种难受的味道,但又想不通。
张逸夫擦了擦嘴起身道:“你真的没背景?有麻烦没人会帮你么?”
方思绮想了片刻才说道:“肯出手帮我的……最大人物……就是你了吧?”
“歇着。”张逸夫大笑一声,把结账的钱压在杯子底下,“这顿饭我请了,其它的算了,拜拜!”
“你们这些人啊!用过了就甩!”
“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