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空间里,依靠着后面朦胧的光线可以隐约看到一面用石料堆砌的墙面,一个人孤寂地坐在最前面。明暗之中只能勾勒出一个身形,却什么也看不到。这个人徐徐地往前倾了倾身子,那高挺的鼻子立刻暴露在头顶投射下来的光线之中,那双宛若星辰的眸子在黑暗之中流转着一抹光彩。被暴露在光线之中的鼻子轻轻嗅了嗅周围的空气,那笔直优雅的鼻梁线条就好像上帝精心打造得一般,只是,在一片光影之中,却只有一个鼻子和一双如同星辰般的眸子,这个画面实在很是怪异。
前面传来了声响,人影顿时又往后缩了回去,画面一转,从人影的后脑勺往前看,就可以看到格子式的监狱铁门,门口走进了五名卫兵,打开监狱门之后,两名卫兵走了上前,揭开维系在墙壁上的铁链,卫兵头子焦急地说到,“快点,我们就要挡不住他们了。”
卫兵解开了铁链,粗暴地一把拉过了系在犯人脖子上的铁链,用力一拉扯,就把犯人拉了出去。由于犯人双脚双手都系上了铁链,而那名卫兵又用力而快速地拉着犯人脖子上的铁链,这使得高大消瘦的犯人不由往前踉跄着走了过去,脚步呈现出怪异而凌乱的模样。
犯人全身上下只穿了一条破旧的深蓝色棉布裤子,双手双脚和果露的上半身都已经脏污不清,就好像是过着原始人生活许多年一般,满是污垢的赤脚在并不平整的通道上行走着更是踉踉跄跄。卫兵们焦急而残暴地拉扯着犯人身上的铁链,因为走路的速度太快,甚至一下就把犯人的平衡拉了过去,整个人就跌倒了在阴冷潮湿的城堡通道上。但是卫兵并没有仁慈的打算,依旧用力拉扯着铁链,脖子上传来的拉力让男人被拽着在地上滑行了两步,脖子上的疼痛使得犯人快速地重新站了起来,然后用凌乱的小碎步紧紧跟了上去,避免自己再次摔倒。
监狱的大门传来可怕的暴动,证明着卫兵头子刚才的担忧,这岌岌可危的大门的确坚持不了多久了。
当佝偻蜷缩的犯人来到了二楼的阳台,被推了出去时,广场上义愤填膺的人群正在疯狂地发泄着自己的不满,“放干这个恶魔的血”、“愿你遭受地狱之火的焚烧”、“吊死他,这个疯子”……这滔天的怒火几乎都要冲破卫兵的封锁线,每个人都恨不得亲自上前撕碎阳台上的那名犯人。
犯人的脸部此时终于暴露在米黄色的灯光之中,这是一张英俊的脸,即使脸颊已经脏污到让人分辨不出原本的肤色,但是眉目的轮廓还是让人不由感叹,可惜的是,右脸眼睛下方的伤疤破坏了整体的美感。犯人整个人弓着身子,心底的惶恐和胆怯让他变得很卑微。那骨瘦如柴的身体上只能依稀辨别出肌肉的纹路,但是很快皮肤上可怕的伤疤就让人转移了注意力,知识渊博的人就知道,这是长期在皮革厂工作导致的皮肤伤害,不均匀的姜黄色让皮肤变得像是一块破烂的山猫皮。
“法庭判决:四十八小时内,香水工让·巴蒂斯特·格雷诺耶要面朝天,被绑在十字架上,在他还活着的时候,以铁棍重击十二下,砸碎手臂、肩膀、屁股和脚关节。之后挂在十字架上,直到死为止。刽子手禁止采取任何仁慈之法。”
法语被誉为全世界最优雅的语言,而此时,这种优雅美好的语言也用着动人的韵律宣判着可怕的刑罚,让人毛骨悚然,而下方的民众,每当一个判决宣布,就会高声欢呼声,似乎在为这种可怕残忍的酷刑能够加诸在犯人身上而疯狂地庆祝着。让人相信,如果此时把这个犯人让·巴蒂斯特·格雷诺耶扔到人群之中,只怕民众会不顾一切地生食其肉、畅饮其血。
面对残酷的判决,面对冲天的怨气,让·巴蒂斯特·格雷诺耶的脸上只有一片平静。那深邃的眼眸漾着动人的蓝色,却没有任何波动,只是彷佛一个局外人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一般。
在观众的眼中,眼前的男人明明是埃文·贝尔,但是他却又不是埃文·贝尔,这是所有人都没有见过的埃文·贝尔。所有观众都开始好奇,这究竟会是一个什么样的故事?
1738年的法国,这座后世被称为香都的城市,却弥漫着难以想象的恶臭,脏乱恶心的鱼市场里,一个浑身腥臭、蓬头垢面的脏女人站在自己的鱼摊后面,准备着全新一天的生意。但突然,脏女人抱着自己怀孕的肚子露出了痛苦的表情,女人躺在了泥泞的地面上,使劲,伴随着哗啦的一阵水声,孩子生下来了。脏女人用肮脏的杀鱼刀剪断了脐带,然后踢开了婴孩,这就算是生产完毕了。
优雅的旁白用着舒缓的语调解释到,这是她的第五胎,前几胎她都是在鱼摊下生的,每次都是死胎或者半死胎。
这时,有客人上门了,脏女人吃力地站了起来,神情虚弱恍然,然后却真的好想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那个婴孩躺在鱼堆上,脐带在肚子上耷拉着,浑身的残血,夹杂在鱼内脏之中,让人胃部翻滚。他闭着眼,但是小鼻子抽动。四周的一切气味,鱼腥味、狗味、呕吐物味、垃圾味……刺激着他天生无比灵敏的嗅觉。然后,他做出了与自己之前四个“兄弟”所不同的选择,他睁开了眼睛,发出哭声。
人们开始寻找声源,通过鱼摊掩布的缝隙看到了这个才出生的婴孩,于是寻找孩子的母亲。但是那个脏女人却已经逃了开来,人们发现,脏女人居然试图谋杀自己的孩子。于是,脏女人被捕了,然后被处以绞刑。
这是第一个因为他而死的人,也是第一个遗弃他的人。
随后,按照当时的法律,这个婴儿被送到了修道院,接受洗礼,并且被赐予了名字:让·巴蒂斯特·格雷诺耶。
修道院将让·巴蒂斯特·格雷诺耶交给了一名乳母抚养,为此她每周将获得三个法郎的报酬。但是几个星期之后,乳母却带着婴儿回来了,因为她认为这个婴儿是一个魔鬼,他没有任何气味,没有一个普通孩子身上应该出现的任何气味。一个正常的孩子,要么像奶酪,要么像黄油,要么像牛奶里的千层饼,要么像焦糖……总是有一个气味,但是这名婴儿却没有。于是,乳母对这个婴儿产生了恐惧。
乳母把让·巴蒂斯特·格雷诺耶交给了修道院的长老,然后就转身离开了。可才没有走出这条街道,就被一辆马车撞飞了,倒在一地的血泊之中。“这是第二个遗弃他的人,也是第二个因为他而死的人。”优雅的旁白依旧在解说着,却让电影院里的观众们从这舒缓而美好的语言之中感受到了丝丝寒意,正在以看不见的速度缓缓攀爬到自己的身上。
修道院长老看着被放在竹篮里的婴儿,仔细想了想,最终还是搭乘上了马车,在一个雨夜里将婴儿送到了另外一个修道院旁边的加拉尔夫人那里。只要给钱,加拉尔夫人对任何年龄和任何人种的小孩都接受。旁白的解释简短而干练,加拉尔夫人是一个饱经风霜的女人,对她加诸家暴的丈夫死于霍乱,小时候殴打她的父亲杜绝了她的嗅觉,而她对于周围所有的一切都麻木了,生死都无法打动她,只有金钱才能让她的眼睛一亮。
让·巴蒂斯特·格雷诺耶的到来,却让原本就已经拥挤不堪的屋子里甚至就连躺下来都成为了奢望。男孩们也察觉到了这个婴儿的可怕,不是因为察觉到了他身上没有气味,而是因为这个婴儿不断张合的鼻翼就好像贪婪地呼吸着周围的一切空气,这让周围的男孩都觉得呼吸困难,而雨夜的温度更是寒冷的可怕。于是,几个男孩子打算闷死他,但是加拉尔夫人却意外出现拯救了婴儿,婴儿浑身青紫,但还是活了下来。而那些意图谋杀的男孩们自然遭到了加拉尔夫人的痛打,因为婴儿就代表着金钱,她可以从修道院领取救济金。可以想象,让·巴蒂斯特·格雷诺耶从一开始,就没有受到欢迎过。
让·巴蒂斯特·格雷诺耶长大了,他和所有人都不一样,他总是用力吸气,闻着各种新鲜的气味,他利用自己的嗅觉来学习单词。他躺在木柴堆上,两条腿平伸了出来,他闭目养神,一动也不动。他什么也不看,不听,什么也没发觉。他只嗅着木头的香味,像被一顶帽子罩住了。他喝着这些气味,淹没在气味里,身上最后一个细孔都浸透了这气味,自己成了木头,像个木偶。然后,他学会了“木头”这个单词。他的嗅觉就是他与众不同的天赋,他可以闻到身后飞来击打他的苹果,他可以闻到死老鼠体内的蛔虫,他甚至可以闻到很远以外池塘里的青蛙卵。
电影的镜头为电影院里展现了一副神奇的画面,镜头似乎就是让·巴蒂斯特·格雷诺耶的嗅觉,构建出一个由嗅觉构成的世界:石头、青草、木头、河水。这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画面之上的每一个画面每一个物体似乎都带着自身的气味,然后从镜头里通过让·巴蒂斯特·格雷诺耶的鼻子传递出来,整个电影院都好像弥漫着朦胧的气息,每一个观众都用着自己的鼻子,去体验这样一个前所未有的气味世界。
十三岁的时候,让·巴蒂斯特·格雷诺耶被加拉尔夫人以七法郎的价格卖到了制革厂当劳工。加拉尔夫人仅仅是得到了短暂的利益,因为她离开时就被当街抢劫,割喉而死。看着加拉尔夫人软倒下来的身影,距离让·巴蒂斯特·格雷诺耶也就几步开外。
“这是第三个遗弃他之后,马上死去的人。”旁白的法语依旧优雅,却带着一种无法遏制的宿命感。而发生在让·巴蒂斯特·格雷诺耶身上的故事也蒙上了一层淡淡的神话色彩。
制革厂工人的平均寿命只有五年,不过让·巴蒂斯特·格雷诺耶却像生命力顽强的扁虱一般,逃过了婴儿时期被遗弃的命运,又从加拉尔夫人院子里男孩的谋杀中活了下来,现在也成功地在制革厂里活了下来。不仅在每天十五六小时的繁重工作中坚持了下来,还在制革厂毒气蔓延的环境中坚持了下来,并且对塞纳河岸边的繁华都市开始产生了前往,他知道,那里有许多未知的味道在等着他。
让·巴蒂斯特·格雷诺耶的顽强和坚韧,让他赢得了制革厂主人的赏识,让他一起到巴黎市区去送货。各种各样新鲜的气味在城市中间向他飘来。这里,人和动物的气味、食物、疾病、水、石头、灰、皮革、肥皂、新鲜面包、放在醋里煮过的鸡蛋、面条、摸得光亮的黄铜、鼠尾草、啤酒、眼泪、油脂和干湿稻草等的气味混杂在一起。而在这些气味之中,他闻到了一股迷人的香气,吸引着他顺着大街一步步走到了一间装修华丽的店面门口。
在这里,让·巴蒂斯特·格雷诺耶第一次闻到了真正的香水味:节日加在花园喷泉中的普通前衣草和玫瑰香水,还有混和着橙花油、晚香玉油、长寿花油、茉莉花油或肉桂油的更复杂、价值连城的香味,这些香味之中,一名身着制服的英俊男子拿着手中一瓶叫做“爱与灵”的香水,吸引着各式各样贵妇人的目光。看着那些贵妇人陶醉迷离的眼神,让·巴蒂斯特·格雷诺耶第一次知道,原来气味还有其他的用途,香水就是起到使人陶醉和吸引人的作用。
忽的,一阵轻风吹来,让·巴蒂斯特·格雷诺耶在风中闻到了一股特别的香气,这种香气将周围所有的气味都压了下来,一下就抓住了他全部的心神。他不由自主闭上了眼睛,细细地品味着这种香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