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克·杰弗瑞把关于贝尔一家三口的事告诉了霍克斯夫妇之后,却没有得到想象中的回应。
罗伯特·霍克斯依旧是不管不顾,对于他来说,女儿早在二十五年前私奔的时候,已经没有了,按照他的性格来说,他是不可能会承认自己错误的,更何况,伴随着年龄的增长,固执绝对是有增无减。珍妮·霍克斯知道之后流下了眼泪,她本来想要去找凯瑟琳·贝尔的,当时的贝尔一家三口就已经不是无名小卒了,要找到他们根本不是难事。
但这一次还没有等到罗伯特·霍克斯阻止她,珍妮·霍克斯就已经明白了一个事实:早在二十四年前,女儿带着孩子来到萨维尔街求助,她冷漠地擦肩而过时,他们的缘分其实就已经断了。否则,这些年来,“季福思与霍克斯”一直都在萨维尔街一号驻留,时装成品分店更是开遍了全球,凯瑟琳·贝尔又怎么会不回来呢?
怨恨也好,赌气也罢,遗忘也好,陌生也罢,其实在骨子里,凯瑟琳·贝尔的固执还是和罗伯特·霍克斯一样的,她就是靠着这一股子气,一手在布鲁克林本森赫区那鱼龙混杂的地界上把十一干洗店开了起来,然后一直走到了今天。即使现在贝尔两兄弟都已经长大成人,他们宽厚的肩膀扛起了全家的重担,但凯瑟琳·贝尔内心的那股子气却始终没有松懈,如果有人敢欺负她的孩子,她依旧会像是凶狠的雌狮一般,保护着自己的幼崽。
二十五年来,罗伯特·霍克斯一直当做从来没有生过女儿,珍妮·霍克斯虽然思念女儿却无所作为,麦克·杰弗瑞独木难支始终找不到线索;而凯瑟琳·贝尔内心的怨恨已经不在重要,血缘关系为她带来的生命已经在萨维尔街街头斩断了,她傲然地重新开始了第二次生命,这是一段只有泰迪和埃文两个儿子存在的生命,这短短的二十五年生命,没有萨维尔街,也没有威廉·贝尔。
想明白了这一切之后,珍妮·霍克斯放弃了,因为她知道自己最大的错,不是当年放任凯瑟琳·贝尔离家私奔,而是一年之后凯瑟琳·贝尔回来时,她没有能够鼓起勇气反抗丈夫,伸手抓住已经回头的女儿。那一次的放手,也放任着人世间永远割不断的血缘亲情冷冻结冰,然后随着时间的流逝,越来越淡薄。
亲情,和世界上所有的感情都一样,是需要经营的,都说诞生之恩比不上养育之情,就是这个道理。情,是需要相处、契合、培养、酝酿的,爱情是如此,友情是如此,亲情也是如此。二十五年不见,除了所谓的血缘关系之外,还留下了什么呢?更不要说从出生伊始就从来没有见过的两个孙子,对于泰迪和埃文来说,所谓的祖父祖母也就是一个符号而已,没有任何的意义,因为他们之间连“情”都没有,又何来的亲情。陌生人,大抵也就是如此了。
珍妮·霍克斯明白了自己的错误之后,她想去责怪丈夫,但却没有这个能力,因为罗伯特·霍克斯的固执永远都不会有改变,二十五年前她没有能够说服丈夫,二十五年后还是一样。即使她可以责怪丈夫,她也没有力气去责怪他人了,因为她的错也是无法弥补的,她是站在丈夫身边的帮凶,没有逃脱责任的可能。
再三和麦克·杰弗瑞确认贝尔一家三口生活很幸福之后,珍妮·霍克斯就再也没有提起关于贝尔一家的话题了,一切就好像过去二十五年的生活一样。只是,珍妮·霍克斯的身体却越来越差,小病不断,一年四季都在调养着,可惜依旧没有太大的起色。
今年的三月六日,珍妮·霍克斯去电影院看了一部电影,回来之后心情很愉快地吃了一顿大餐,晚上还兴致勃勃地和罗伯特·霍克斯聊着下个月去曼彻斯特度假的事,九点不到就上床睡觉,很快就入眠了。但这一次,珍妮·霍克斯却再也没有能够醒来。
“我想,那天珍妮应该看的是‘阳光小美女’,虽然她没有说,但是这几年来,她一直都在默默地关注着你们的事。”麦克·杰弗瑞用着平静地语气说到,情绪里没有太过特别的情感,只是静静地陈述着这样一个故事。
凯瑟琳·贝尔的眼睛却是再次红了,晶莹的泪珠就在眼眶里打转。
这二十五年的空白,又应该说是谁的错呢?
凯瑟琳·贝尔知道,当年是自己的一意孤行,不听父母的劝,执着地选择了和威廉远走高飞这条路,不管父母是否有出来找她,即使父母找到了她,年轻气盛的她也是不会认错的。泰迪出生之后,她会回去找父母,其实就是低头的一个表示,父母没有回应固然有错,但是他们曾经劝过自己,是自己不听劝固执地选择了私奔。这又应该责怪谁呢?后来威廉的离开——现在终于知道是意外了,但是当年却不知道,只以为是自己看错了人,却要强地不愿意承认错误。她这才选择了釜底抽薪,背井离乡,把自己所有退路都斩断了,这才不回头地迈向了未知的远方。
所以说,二十五年的空白,谁都有错,罗伯特的固执和霸道,珍妮的放任和懦弱,凯瑟琳的倔强和偏激……仅仅只是责怪任何一方,都是不对的。但谁都有错,却不意味着事实能够改变,过去这些年的空白不是说填补就能填补的。这就好像现在让凯瑟琳·贝尔立刻冰释前嫌重回萨维尔街一号一样,是不可能的。也许,维持现状才是最好的选择,所以麦克·杰弗瑞和珍妮·霍克斯都没有上门去打扰贝尔一家的宁静。
但是,珍妮·霍克斯就这样离开了,安静地离开了。想到这里,凯瑟琳·贝尔内心的汹涌还是无法遏制地翻滚了起来。
埃文·贝尔只是坐在母亲的身边,没有刻意做什么动作或者说什么话语去安慰母亲。难怪刚才见到凯瑟琳·贝尔时,她的眼睛是红肿的。不管过去发生了什么事,珍妮·霍克斯已经离开了这个世界,一切就都烟消云散了,更不要说,珍妮·霍克斯至少是养育了凯瑟琳·贝尔十七年的母亲。此时凯瑟琳·贝尔内心的错杂,只有她自己知道,即使他是她的儿子,他也无法体会,因为“珍妮·霍克斯”对他来说,只是一个符号而已。
泰迪·贝尔也稍微往母亲的方向靠了靠,他有些不知所措看着母亲,却不知道应该做什么。
凯瑟琳·贝尔很快就察觉到了儿子对自己的担心,两手分别拍了拍儿子的手,示意他们不要担心。其实这些年来,她早已经习惯了坚强,眼泪确实不太常见了,今天听到了母亲的过世,心情难免有些涌动。母亲,这个词距离凯瑟琳·贝尔的生活确实是有些遥远了,而父亲呢,记忆反而深刻一些,那一个严肃僵硬的脸孔日复一日,她又怎么能够忘记。凯瑟琳·贝尔张了张嘴,那一句“父亲呢”的提问却是卡在了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来。
麦克·杰弗瑞看到了凯瑟琳·贝尔的表情,一下就领悟了过来,当年可是他陪伴着眼前这个小姑娘长大的,“罗伯还是老样子,不过已经不做手工了,他的眼睛没我好,现在就看着他在旁边吹胡子瞪眼,上次他还想尝试剪裁一块手帕,结果连卷尺上的刻度都看不清楚了,没有把自己的手算进去,已经算是幸运的了。”麦克·杰弗瑞数落着自己的老友,显得有些幸灾乐祸。
罗伯特·霍克斯,这个要强了一辈子、倔强了一辈子、独断了一辈子的男人,终究是在与岁月力量的对抗之中败下阵来。仔细想想,凯瑟琳·贝尔今年也已经四十五岁了,而罗伯特·霍克斯已经六十九岁了,距离七十古稀之年也不过是一步的距离。
凯瑟琳·贝尔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却没有对麦克·杰弗瑞话语中关于罗伯特·霍克斯的部分做出回应,只是说道,“麦克你也到年纪了,还是要注意一下自己的眼睛。”
听到了这句关心,麦克·杰弗瑞哈哈大笑起来,“小凯蒂,我这一辈子除了裁缝,什么都不会做,你让我不要做手工,不就是让我退休嘛。我这把老骨头,退休的话,可就不知道该干什么了。”虽然麦克·杰弗瑞是在笑着的,但是眼神里的落寞却无法遏制地流露了出来。麦克·杰弗瑞终生单身,没有妻子也没有孩子,如果没有了裁缝手艺,那么他就应该觉得无所适从了。只是不希望自己成为无用之处,所以他才一直坚持着手工缝制西装。
麦克·杰弗瑞看着眼前雍容典雅的妇人,沐浴着窗外正午稀薄的阳光,恍惚之间就好像看到了三十年前,那个稚嫩活泼的脸庞。岁月飞梭,当年的“小凯蒂”已经长大成为容光焕发的一个女人了,而且还是两个孩子的母亲。至于他,也已经步入了生命的后半段,银白色的头发早已看不见年轻时的风采了。
“麦克,我想要去祭拜一下母亲,可以吗?”凯瑟琳·贝尔抬起眼睛,认真地说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