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秋天冷漠的天空下,辽阔的田野寂静无声。炎夏已经悄悄地溜走了,农忙后的田野,留下一片凄凉的景象。一眼望去,全是光秃秃的麦茬,看不见麦捆和麦垛。成熟了的玉米忧郁地发出沙沙的响声,成群的麻雀不时象一片乌云似的从地里腾空而起,又象下雹子似的纷纷散落。
北平到天津,坐火车也就几个小时,但黄历却选择了乘坐詹森的汽车。因为在火车站,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来往的旅客,对特务来说,即便你毫无破绽,但只要看着可疑,或者不顺眼,就有可能被带走审问。他们不管你是确有嫌疑,还是老实规矩的旅客。上了火车也未必安全,警察和特务们在火车上的盘查次数会达到让正常人感到厌烦的程度。况且正常离开北平,还要去办离境手续,限期而回。北平已经是一个大监狱,进来或是出去,都很不容易。
“这回英国佬又有麻烦了。”詹森一边开车,一边有些幸灾乐祸地笑着说道,“刚刚在慕尼黑通过出卖捷克而得到了暂时的和平,但在亚洲,日本人却步步紧逼,租界是他们最后的脸面了。”
英美关系一直存在着明争暗斗,对英法德意四国首脑的慕尼黑阴谋,美国总统罗斯福是看得很清楚的,并且开始调整外交政策,开始做舆论准备。因为通过慕尼黑协定,罗斯福和赫尔知道,大英帝国再也不是世界上最大的安定力量了,因为英国的软弱性已经在慕尼黑暴露无遗。英国舰队固然还安然无恙,可是万一法国沦陷,英国人困守本岛,“地理政治的引力中心必然西移”。
希特勒已经直认不讳,最后目标是征服全世界,德国间谍在阿根廷也已大肆活动。罗斯福知道,为他自己这一代人乞求和平是做得到的,可是代价未免太高。到了下一代,美国就只能孤军作战,危乎殆哉了。
但美国人看问题爱简单化,所以,关于外交政策和本国所受的威胁,没有运用理智来好好辩论。英国人的安全全靠捷克在苏台德区设防,张伯伦看不到;美国除海洋外还需要屏障,美国人也看不到。但最近的民意调查显示,美国国内的孤立情绪有所衰减,有百分之六十五的人赞成抵制德国;百分之五十七要修订中立法;百分之五十一预料1939年欧战会爆发;百分之五十八认为美国会参加欧战;百分之九十的人说,一旦美国被侵略他们就参加抗战;但是只有百分之十的人表示,即便美国不被侵略,他们也愿意打仗。
随着欧洲局势的紧张,罗斯福现在想要让全世界都知道,除了向德国总理府拍发一些空谈原则的电报外,他还能做好些事情。他公开说,美国是一个沉睡的巨人,可是现在已经醒过来了,侵略者还是当心一点吧。但是德国元首照样对总统不客气,说罗斯福是“诡计百出的犹太人”,还说“罗斯福夫人的模样很象黑人”,可见“是个杂种”。
德国国会崇拜希特勒,但美国国会却联合起来反对罗斯福,使得罗斯福即便想修改一下中立法也困难重重。罗斯福要求希特勒保证不进攻弱国,希特勒果然在国会里严肃地保证,绝不进攻美国,弄得“那些大腹便便的议员们放声大笑”。而美国国会领袖却认为这是罗斯福在自取其辱,并且毫不客气地否决了修改中立法的意向。
罗斯福的目光远大,却受阻于目光短浅的大多数美国人。由于孤立主义盛行,现在美国的陆军兵力还赶不上波兰,《时代》周刊曾评论说“按欧洲标推,美国陆军只能算是拿着气枪玩的几个小把戏。”
“欧洲大战的危险越来越明显,贵国能避免参战吗?”黄历明知故问地说道,这是一个不需要回答的问题,但他想知道美国的情报机关是如何判断的。
“实际上——”詹森停顿了一下说道:“如果再来一次世界大战,美国不可能置身事外。但现在,我国的孤立主义情绪使得政府很难做出太激烈的反应。”
黄历淡淡一笑,说道:“时间的推移,事态的变化,个人的思想行动,有时会无形中影响甚至全部破坏某种舆论,而表面上却看不出什么变化。当然,也许一次巨大的震动,会更好地使事情发生根本的转变。”
詹森想了想,试探着问道:“你是说日本?”随后又摇着头说道:“不会,不会,我国还未采取刺激性的政策,他们不会丧失理智。”
黄历冷笑,美国政府天天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大西洋形势的发展,对太平洋最多不过是偶尔瞟一眼。在罗斯福看来,亚洲问题是个道义问题。日本人是侵略者,当然应该撤兵回国;不过他认为希特勒才是国际和平的主要破坏者,但美国不愿在东西两线同时作战。对于日本,他始终是想谈判解决,直到丧失理智的日本人在珍珠港给了他沉重的一击。
美国佬也不是好东西,黄历很恶意地希望日本人早一点疯狂,给美国人一个记忆深刻的教训。美国人由于种种因素,包括民族沙文主义,从没把日本人放在眼里。那些委琐可笑的矮子,戴着厚眼镜,一嘴暴牙,两条罗圈腿。在美国,谁都知道美国可能跟日本打仗,却没有人真的信它;一方面认为不可避免,一方面又觉得未免荒唐。
在黄历有些撇嘴,詹森便以一个美国人的错觉评论起日本兵来,“你看看他们,看上去活象用牛皮纸胡乱卷起来的包裹,又脏又绉,随时有可能散开来。他的绑腿不整,军衣肥大,裤筒宽松,罗困腿短得可笑。这些日本猴子绝不是美国兵的对手,一个身轻力壮的美国兵可以打垮十个日本小鬼。”
吹吧,吹吧,日本兵的形象给了你们错觉,而错觉一旦形成就不易消除。那些穿着黄色军服的日本兵,看上去虽然窝囊,打起仗来却绝非等闲。他们都是神枪手,一千码内弹无虚发。他们每人带四百发子弹(比美国步兵多一倍),五天的军粮,那就是鱼干和大米。他们绝对不怕死,因为他们从小就受到这样的教育,为天皇而死是无上光荣。此外,他们所倚仗的武器装备,也令人生畏。珍珠港之役后,美国佬就会发现,不但日本的军舰比美国的航速快,火力强,鱼雷性能好,就连日本空军的质量,美国也无法望其项背。川崎式、三菱零式、中岛,每种都比美国当时能够升空的同类飞机强。
而轻视的另一个极端就是极端的畏惧,等到日本兵横扫东南亚,将英美军队打得溃不成军时,种种难以置信的传闻便不胫而走,说什么日本的“猴子兵”就象“人猿泰山”那样,能抓住树藤象荡秋千那样从一棵大树跳到另一棵,行走如飞,难以抵挡。
想到这里,黄历不由得笑了起来,人猿泰山,想象也太丰富了吧!这时,他觉得坐在旁边的李倩心的身子在抽动,那不是在笑,而是在干呕。
“停车!”黄历立刻意识到出了什么问题,晕车,李倩心晕车了。
车子停下,李倩心踉跄着走到路旁,呕吐起来,黄历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走到她身后,轻轻捶打着。
好不容易停歇下来,黄历掏出手帕递过去,李倩心喘着大气,擦干净脸上的泪水和鼻涕。
“没想到你晕车,是我疏忽了,来之前应该询问一下你的意见。”黄历有些抱歉地说道:“而且,我实际上是不应该带你一起走的。”
“不,不怨你。”李倩心摇了摇头,说道:“是我非要来的,我也不知道会晕车,以前坐火车没事的。”
“火车和汽车是不太一样的。”黄历解释道:“这样吧,你不要再向车外的景物看,睡觉,睡觉是最好最有效的防晕车方法。”
“睡觉?能行嘛?”李倩心疑惑地问道。
“行,当然行。”黄历很有把握地说道:“我给你按按穴位,也会有一定的作用。”
“那,好吧!”李倩心抱着试试看的态度,重新上了汽车。
黄历用大拇指掐在李倩心的内关穴上,并让她仰靠着闭上眼睛,詹森也有意识地减缓了车速。
“很累了,你很累了,眼睛越来越沉……”黄历缓慢地重复着,象对着一个婴儿唱摇篮曲。李倩心觉得黄历温暖的大手给她带来了一种安全舒适的感觉,而且那种让她听起来特别放松的话语就在耳旁,不一会儿,她便感到睡魔袭来。
睡着了,黄历轻轻吐出了一口长气,随着车子的颠簸,李倩心的头歪了过来,枕在黄历的肩头。黄历轻轻伸手,挽住李倩心的腰,使她的身体能够更舒服一些,并且能尽量减缓汽车惯性对她的冲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