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啸着砸下来的炮弹，让叶振邦留下了“最后的手榴弹”。
炮弹不是从北面飞来的，也没有落到叶振邦他们这边，而是从西边飞来，落到了美军战线上。
搞清楚情况之前，叶振邦与陶安康就发现，那是迫击炮弹，不是榴弹。
虽然美军也有迫击炮，而且也是一二零与八二迫，但是在战斗中，除非M109确实派不上用场，不然美军不会使用迫击炮。
再说了，炮弹砸向美军，而不是砸向空降兵。
攻过来的，正是一三二团。
虽然美军的无人侦察机发现了向平镇工业区运动的空降兵，但是一三二团分散行动，每支突击部队的规模都不超过一个连，大部分只有一个排，所以美军将这支反击部队当成了增援部队，没有出兵拦截，只是用炮火压制。
炮火压制不是没有用，在之前的战斗中，就有好几支增援部队被炮火打了回去。
问题是，这不是增援部队，而是反击部队。增援部队在受到炮火压制后会撤退，毕竟伤亡太大，就算能上去，也没有多少意义。反击就不一样了，只要指挥官没有下达结束反击的命令，不管伤亡有多大，部队都得冲上去。
从杨梅镇到平镇工业区，也就几公里的脚程。
美军做出反应的时候，一三二团的反击部队离平镇工业区不到三公里，加上美军设置的“隔离带”有六百米左右，所以只有大约两千多米。
这个距离，足以让步兵发起冲锋了。
美军怎么也没有想到，那些只有步枪的步兵，竟然会向由坦克战车组织起来的美军防线发起冲击。要知道，不管在哪个战场上，美军也没有遇到过这么无畏的敌人。至少美军第三步兵师的官兵还没有遇到过。
距离太近了，而且美军的火力一直集中在九连的阵地上。
一个冲击，一三二团就突破了美军的防线。
虽然美军没被击溃，但是出于保护有生力量，美军战地指挥官下达了撤退命令。与一个连的空降兵混战已经够受的了，与相当于一个团的空降兵混战，伤亡肯定会大到无法承受的地步。
冲上九连阵地的一三二团官兵也吓了一跳，因为活着的九连官兵还有不少。
当一个接一个的空降兵从早已变成废墟、被一层足足有十公分厚的尘土覆盖着的阵地上站起来的时候，一三二团的“同行”不得不承认，一三三团九连确实是一支打不死、打不烂的英雄连队。
只不过，叶振邦肯定不会这么想。
算上在战斗打响后由军部增派的一个排，九连总计有一百四十七人，在美军第三次被赶出去的时候，能够自行站起来的只有二十三人，其中十八人负伤，即便算上被抬下去的十六名伤员，幸存者也只有三十九人。
一三二团在打扫阵地的时候，只找到了四十六具官兵的遗骸。
也就是说，有六十二名九连的空降兵“失踪”。因为没有战俘，所以这六十二名空降兵要么被炸弹炸得粉身碎骨、或者被烧成了灰烬，要么死在了坑道里面。
战后调查中，在这六十二名战士中，只有五十七人的身份得到确认。
另外五人成了真正的“无名烈士”。
他们有姓名，只是没人知道，而他们只是这场战争数万名“失踪人员”中的五个而已！
一定要说什么的话，只能说老兵的生还率远远超过了新兵。
叶振邦、陶安康、诸葛宏彦与甘应明都没有受伤，卢鼎炫与柯良雄受了轻伤、池锐刚的伤势比较重，因为军医及时赶到，所以打中大腿的那颗子弹不但没有夺走他的小命，还成了他回家的船票。
几个小时后，甄志明与三名伤员被一三二团的官兵从地下挖了出来。
让叶振邦不敢相信的是，这个运气好得出奇的军医不但没有受伤、连快皮都没掉，还救出了三名重伤员。
正是如此，甄志明继叶振邦与诸葛宏彦之后，成为九连第三个荣获特等奖章的战士。
也因为这个英勇举动，甄志明还获得了新设的“共和国荣誉勋章”，而这是大陆军人能够获得的最高级别的奖章！
虽然平镇工业区的战斗还没有结束，但是在十日夜间，属于九连的战斗结束了。
美军退下去后，叶振邦按照军长下达的命令，将平镇工业区的防御工作移交给了一三二团。虽然需要有人留下来，向一三二团的官兵交代防御部署，但是有诸葛宏彦在，也就不用叶振邦操心。
返回杨梅镇的路上，叶振邦与几个老兵都没有说话。
没人为活着感到庆幸，因为有太多的战友倒在了阵地上。
因为叶振邦是全连唯一没有受伤的军官，所以回到杨梅镇，他就去了战地医院，处理救治伤员的工作。
跟随他一起回来、由他安排的伤员有一排排长丁浩洋、二排排长卜小勇、三排通信员任侠歌、以及那个能说一口流利英语的大学生郭暧红。
丁浩洋与卜小勇没什么好说的，两人战斗在最前线，能活下来，不但靠运气、还靠能力。
任侠歌受伤，主要是运气不好，在一三二团的炮弹落下来的时候，他提前五秒钟离开坑道口，结果被一发流弹打中右胸口。万幸的是，这是一枚穿甲弹，而且正好从两根肋骨的中间穿过，伤到了肺叶，但是没有造成内出血。
郭暧红能够活下来，靠的就是运气了。与那些牺牲的新兵一样，上阵地后，他没有跟着带队的老兵，很快就在美军的猛烈火力下迷失了方向。如果不是一三二团及时到达，他需要的就不是救治，而是一条裹尸袋。
因为军部就在杨梅镇，所以叶振邦没有花多少功夫就找到了屠正富。正好屠正富是负责后勤工作的参谋，在安排伤员救治工作的时候，自然能够帮上忙。
“就这些？”
叶振邦点了点头，从屠正富的口袋里掏出了香烟。回来的路上，他遇到了两个不抽烟的汽车兵，也就只能一直憋着。
屠正富长出口气，收起了伤员名单。“你先坐会，我现在就去打电话。”
“老屠，谢谢你了。”
“谢什么？你的事就是我的事，那边有茶叶，你自己动手。要抽烟的话，抽屉里还有半条，全拿去吧。”
叶振邦没多啰嗦，虽然与屠正富才认识不久，但是他知道，这个上尉参谋很豪爽。
少尉排长没去泡茶，守卫阵地让他养成了习惯，那就是少喝水，不到渴得受不了，最好不要喝水，因为这能减少小便次数，也就降低了危险。
抽屉里确实有半条香烟，而且是大半条。
想到陶安康他们也没有烟了，而一时半会又不回去领取物资，叶振邦就很不客气的把大半条香烟全都揣进了口袋。
反正屠正富是负责后勤工作的，肯定不会为没有烟抽发愁。
等到叶振邦抽完第二根香烟，屠正富就赶了回来。
“都安排好了，处理完危重伤员后，就给你们连的兄弟做手术。”
叶振邦点了点头，对这个结果很满意。下阵地前，九连的危重伤员就被送了回来，跟着叶振邦回来的都是暂时没有生命危险的重伤员。
按照规矩，也应该首先抢救有生命危险的重伤员。
“另外，一三二团修通了电话线。”
“美军没有进攻了？”
“暂时没有，至少现在没有。”屠正富去拉开了窗户上的窗帘，朝东边指了一下。
那边就是平镇工业区，夜空一片漆黑。
“我帮你打听了一下，一三二团在清扫阵地的时候找到了你们连长。”
叶振邦微微皱了下眉头，他到这个时候才想起，下阵地的时候没有找到庄仕佑，而在夜间的战斗中，庄仕佑一直呆在连部。
“在阵地上，被炮弹炸死了，手里还拿着步枪。”
“他是战死的？”
屠正富点了点头，说道：“电话里是这么说的，在战线前沿，被炮弹炸成了两截，死得很壮烈。”
叶振邦用手在脸上用力搓了几下，突然苦笑起来。
虽然他一直看不起庄仕佑，但是这个时候，叶振邦的心情却非常复杂。他知道，庄仕佑有妻子、有女儿、还有年迈的父母。与叶振邦这种二十来岁的军人不一样，庄仕佑是一个家庭的支柱。
“你也别难过，他牺牲了，你就是九连的连长了。”
“老屠！”叶振邦突然大吼一声，屠正富吓等愣住了。“你不觉得这个时候说这些太自私冷酷了吗？”
屠正富哆嗦了一下，因为他知道说错话了，也因为他在叶振邦的眼睛中看到了愤怒。
这是他第一次看到叶振邦发火，真正的发火！
“我……”叶振邦长出口气，挥了挥手，说道，“老屠，我不是冲你发火，只是一下接受不了。九连一百多号兄弟，就剩下这么几个了……我……我想一个人静一静，你能帮我把陶安康他们叫来吗？”
“我去找他们，等下来叫你。”
见到叶振邦语无伦次的样子，屠正富赶紧起身离去。
只要不是冷血动物，都能理解叶振邦此时的感受。就在几天前，九连还有一百多名活生生的官兵，而现在三分之二已经永远闭上眼睛，有的甚至连尸骨都找不到。
他们不是数字、也不是没有含义的名字，而是人，曾经活生生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