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长沙城,骄阳似火,大清早的稍一活动身体,便是满背的汗珠。
就这么个谁都想躲在树荫下,泡壶茶不动弹的天气,偏偏还有人顶着火辣辣的日头在院子里舞刀,银亮的刀尖不时反射出一两道金光,令人不敢直视。
一趟刀耍下来,熊希龄总算是出了口胸中的闷气,从丫鬟手里接过茶杯狠狠灌了两口冷茶,只觉得浑身都舒坦。
“熊大哥好刀法。”
熊希龄刚下茶杯见到,几位身着军装的汉子已经悄然走进了小院,连忙迎了上去:“谭兄,董兄,你们怎么有空来寒舍了?”
“呵呵,熊大哥太客气了,这要是寒舍,那我家岂不成了蜗居。”
“哈哈……”
几人笑闹了一会,为首的军官忽然眯起了眼睛,看着熊希龄道:“熊大哥,刀舞得畅快了,这胸中的闷气也该消了不少吧。”
熊希龄是长沙出了名的才子,家中又是三代行伍出生,哪听不出对方话中的意思,吩咐下人看茶后才叹了口气:“谭兄,你这可是明知故问啊。”
“江南纷乱你又不是不知,如今张大人也都半休不管事了,长沙知府更是宁愿告病赋闲在家也不想出山,这城中早已乱作一团,若是再这么下去,怕是要出大事了。”
“是啊。”旁边的军官也是直摇头:“你们说,这么对峙下去还有什么意思?瞅瞅人家北边,修铁路,建工厂,兴水利,还免费让孩子们上学。”
“再看看我们,唉……”又是一声长叹。
“听说了吗?新华西北军已经进入了伊犁,几万大军日夜在哪里抡刀子,把那些回回叛军和俄国大毛子杀的叫苦连天,新疆收复指日可待。”边上的军官抖抖身上的湘军军服,说道:“等人家平定了西北,大军回川南下,我这身皮可真要穿到头了。”
“这算什么消息,几万回回叛军,能挡得住新华军才怪呢。”谭兄撇撇嘴:“杭州那里才是大事呢。”
“哦?杭州出了什么事?”
“英法两国的特使已经到了杭州城,据说提出了要那位皇上一月内下台,不然就要派兵征伐。”
“啪!”熊希龄狠狠一拍桌子:“可恶这帮洋人,把我们当成随便捏的软柿子了,何时我中华内事要他们来做主了。”
见到熊希龄发怒,董姓男子微微一笑:“熊大哥,别生气了,洋人也是兔子尾巴,一天比一天短了,昨日新华首相李恩富李大人已经在北京召见了英法大使,要求他们的军舰撤出长江,否则后果自负。”
“真的?”这几句话,顿时让熊希龄激动地脸都红了,但很快就又愣住了,看着男子想了想后突然压低了声音:“董兄,昨日才会的面,你又是如何知晓的?”
男子端起茶抿了口,扫了眼四周集中在他脸上的眼神,面色一下子严肃起来:“诸位兄弟,实不相瞒,董某已经答应了对岸,不在对峙下去了。皇上说的不错,中华一家,何苦便宜了洋人外族,图耗我新华元气。”
“所以,”男子眼中锐芒一闪:“八月初八,我将率营起义。”
“皇上?八月初八,率营起义?”
熊希龄自然知道他口中的皇帝是那位,只是没想到这位平日里不声不响,一直像个受气包的兄弟,居然是自己这些人中第一个走出这一步的,不禁既佩服又担心。
旁边几位也知道事关重大,连忙劝道:“董兄,起义之事非同小可,若是事败岂不是……”
董兄一挥手,阻止了大家再劝,毅然道:“既着军装,便是军人,当保家卫国,为民族大义岂能坐看国家分裂,任由洋人横行,屠戮吾辈。”
“江山改颜,朝代更迭,自古便有,满清若是有德,又岂能被推翻?”
“我心已坚,诸位兄弟不用再劝了,再说了……”董兄说到此处,忽然眨眨眼睛:“你们可曾见过皇上任由下面将士身陷险境的先例?”
这句话,顿时让大家明白了,新华在蛰伏了一年后,肯定是要有大动作了。
熊希龄听完,更是双眸一亮,忽然起身走到董兄身边,拍肩道:“董兄,八月初八,希龄定来与你共襄盛举。”
“对,我去也。”
“一起去。”
……
汉口长江堤防上,陈平举着望远镜脸色严肃。
镜片中,两艘英国巡洋舰和一艘法国巡洋舰静静地停泊在长江上,水兵们还不时的将一些大箱子搬入船舱。
“德国,意大利,美国的军舰昨天已经全部撤走了,看样子英法今天也要准备离开。”洛风刚说完,远处的三艘巡洋舰烟囱里就开始冒出缕缕黑烟,片刻后黑烟越来越浓,舰身也开始慢慢偏转。
似乎是被自己说中了,洛风也不禁得意的搓搓手,在这里窝了一年多了,看着西北大开杀戒,可把他这位师长憋坏了。
“别高兴太早了,英国人没那么容易放弃东南。”陈平将望远镜递给警卫员,瞪了眼摩拳擦掌的洛风“他们可不是满清的八旗军,小心点。”
洛风连忙点点头,嘴上却继续不服输嚷嚷道:“参谋长放心吧,整个东南,除了海军和他们重点防御的香港和上海外,其他地方不过几千部队,要是这还拿不下来,我们真该一头撞死了。”
“那行,一会我给你买块豆腐备着去。”陈平很清楚这位王牌师师长的脾气,他是那种嘴上没德,打仗却有心的家伙,所以笑着虚踢一脚将他赶走后,才问问道:“皇上一行到哪里了?”
“今晨,檀香山和特鲁克同时报告收到出访编队无线电信号,他们已经抵达最后一站智利,并将于三天后启程回国。”
张作霖停顿了一下,摇摇头:“不过通讯信号不好,行动的授命还没拿到。”
“没事,皇上比我们清楚。”陈平摆摆手,继续问道:“海军准备好了吗?”
张作霖很清楚,东南不是什么大麻烦,第一,第三和第五三个主力师,外加第七师也正在从已经平静的婆罗洲开始返回,再加已经秘密进驻台湾的两个陆战团,十万人如果还打不下来,那就真要去撞墙了。
东南之战唱主角还是海军,因为英法决不会甘心放弃东南,所以海军能否遏制英法舰队才是关键,所以立刻汇报道:“第一和第二舰队都已经回消息做好了准备,潜艇大队也进入了伏击位置,龙司令员保证,如果英法真的铁了心要干预,他有把握吃掉他们。”
听到海军已经准备完毕,陈平也不禁深吸了口气,皇上终于下定决心不再拖延东南了。
在英国被拖在了布尔,已经无法从其他地方抽调兵力来东南了,德国又与自己达成的了友好协议,把法国大举派兵干涉威胁降到了最小,使得最担心的两家同时失去了牙齿后,美意奥等国更不会来出这个风头,中华大地终于迎来统一的最佳契机。
一年多来,为了收复东南,总参和首相府都费劲了心思,如今终于要到了收获期了。
“报告,檀香山转来的皇上密电。”当通讯官已经一路小跑着冲到了面前,望着他手中摊开的文件夹,所有人的心都猛地提到了嗓子眼。
“雷鸣。”通讯参谋摊开文件夹,缓缓地说出了两个字。
……
“大人,大人。”
广州总督衙门内,吕纬堂轻手轻脚的走到了窗前,喊了两声还没有反应后,心底颓然的叹了口气,刚要转身离开,一支枯槁的大手猛的抓住了他的胳膊。
他顿时被吓了一跳,转身后才见到,李鸿章不知何时已经瞪大了逐渐散光的眼睛,只见一头华发已经似乱草般失去了光泽,嘴巴拼命的蠕动着,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直到旁边的丫鬟递上了温水顺了顺气后,这位中国洋务运动的代表人物,却已经走到了风烛残年的老人才长出了口气:“纬堂,可有什么事情?”
见到李鸿章已经病得如此,吕纬堂到了嘴边的话却又不知该如何去说,自从北边施压洋人后,南方的日子就没有一天好受过,尤其是盛宣怀被抓后,南方的钱袋子仿佛一下被抽干了般,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大家只知道物价稻米每天都在飞涨,银两却似乎一天比一天稀少。
那段时间,大伙才明白为何李默要对一个商人大动干戈,失去了盛宣怀后,南方再也找不出一人能把这么多产业管理得井井有条之人,或许即便有,也没有人愿意来顶这个雷了。
东南互保,已经成了破窗户纸,学生闹事,官员辞职,全都无心在和北方对峙下去,说到底大伙都是中华儿女,何苦最后便宜了洋人呢。
见到吕纬堂迟迟不说话,反倒是李鸿章已经看开了,知道自己命不久矣,笑道:“说吧,老夫可不想做个不明不白的死鬼。”
听到这话,吕纬堂越发觉得眼前昏黑了,最后只得硬着头皮,咬着牙道:“中堂大人,洋人的水师已经开始撤出长江了,李恩富已经代表新华下达了最后通牒,若是三天内还不取消东南互保,不投降,就……”
“三天?怎么会这样?英国不是答应老夫肯定不会让李默过江的吗?”
见到李鸿章又激动起来,吕纬堂也不知道该如何劝解,摇头苦笑道:“我也不是很清楚,只听说李默这次去欧洲,带了一艘新式兵舰,连英国人都动心了,而且他还利用这艘兵舰和德国达成了协议,目前德国驻军已经全部撤出了东南。”
“一艘兵舰?一艘兵舰就让德国全部撤走了?”李鸿章陡然瞪大了眼睛,似乎不敢相信吕纬堂的话,当年北洋都是他一手建立的,大清国如今还没让人比他更懂军舰了,所以他才不敢相信,这才几年?李默竟然造出了让欧洲都心动的军舰,这可能吗?
“是一个德国参赞告诉我的,而且英国人也正加紧和李默的代表谈判,希望能得到那艘兵舰的技术。”
“铁甲兵舰,一艘铁甲兵舰就能逼得英法如此?李默啊李默,老夫还是不如你啊。”李鸿章望着天花板,苦笑几声。
他很清楚,德国人走了后,奥匈和意大利肯定不愿意蹚浑水,法国虽然气势汹汹,但实际上只在乎越南,这样的话,只剩下英国独木一根,怎么可能撑起东南这片天呢。
“罢了,罢了。”李鸿章对吕纬堂挥挥手:“你们都走吧,走吧。”
“最后带我转告张大人一声。”
“大清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