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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三章 高人与名捕

我的师父很多 阎ZK 10549 2024-06-11 12:41:24

屋中的青年闻言微微一怔,旋即便几乎要抬手狠狠地给自己脸上来上一耳光,欲哭无泪。

你想要见我,现在,见到了?

这算是什么?

中原人口中的乌鸦嘴吗?若是这样,也太过灵验了。

白发老者沉默了一会儿,道:

“阁下是?”

王安风敲了敲扶手,微笑道:

“我中原地大物博,礼仪之邦。”

那老者眯了眯眼,自中原二字当中,已经知道王安风方才怕是听到不少,道:

“确实。”

“我等钦佩。”

王安风维持住气度,不紧不慢微笑道:

“在我中原,开口问询主人姓名时候,客人当先上名帖,自述姓名。否则便是失礼。”

老者摇头,平缓道:

“在下名字不堪入耳。”

“平素只是牧羊,打猎,今次来中原,只是为了见识一下地大物博的大国气象,好不容易租了民宅,被这几个凶人绑了挟持,还要多谢这位阁下援手相助。”

“我主仆二人,来生结草衔环以报之……”

听到这一番话,王安风面上微笑险些僵住。

对面这是摆明了装傻,那老者虽然说面目沉稳憨厚,可是张嘴就来的说胡话本事可算是天底下一等一的了。

牧羊,打猎?

若是域外随便一个牧羊的都有四品水准,那大秦铁骑下辖不得要三品宗师起步?

发现套不出话来,王安风当下沉默下去,手指轻轻敲击在了扶手上,双眼深沉,看着一老一少两人,貌似随意,实则内力流转,勾连木剑,若有不对,当即可以暴起。

王安风不问,那老者也不开口,眼观鼻,鼻观心,像是个不会说话没有生机的石雕。

明明心知彼此都有敌意杀机,却偏生‘和睦’相处,屋中的气氛压抑到让人发疯,那名穿着奢华的青年只觉得额头上不住地有细密汗水渗透出来,不片刻时间,背后衣衫已经是黏湿一片。

旁边一名六品,一名七品的武者已经倒地,身上衣衫破碎,肌肤焦黑如炭,散出热气,不知生死。

大概是死了的。

上首端坐这的男子,因为烛光晃动,青年看不清楚他的面容,只是觉得他虽然坐在那里不如何高,眼神却仿佛俯瞰,神色平静,从容不迫。

其右手搭在了旁边的扶手上面,似乎因为习惯,曲起手指,不紧不慢敲击着扶手,发出极有节奏的清脆声音。

得,得,得。

烛火晃动。

那穿着白衣的青年呼吸突然间变得粗重起来,然后又变得轻微,心脏跳动的声音也随之时快,时慢,连带着一张面庞苍白,仿佛在水里面泡了一天一夜,有些肿胀,神色涣散。

旁边老者终于无法坐视不理,伸出粗大手掌,将青年拉向自己背后,与此同时,再度朝前一步,迎着不知深浅的男子,喉中发出一声古朴苍茫的音节,如狼啸月。

两人之间的虚空当中,浮现出肉眼可见的气浪涟漪,有些粘稠,那青年被老者拉着挡在身后,看不真切,仍旧感觉到自己的呼吸瞬间一滞,喘不过气来。

王安风敲击扶手的动作微微一顿。

他感觉到了一股庞大的压力落在他的身上,压迫四肢经脉,心口憋闷,在少林寺铜人巷中和许多对手抗衡过,是以他瞬间判断出,眼前老者本身应当是四品的水准。

最起码和全盛时期的徐嗣兴是一个档位,他如果不借助神兵之力,绝对不是对手。

背后神兵中气韵才刚刚耗尽了一次,这几日间才恢复了三成不到,方才已经用了些许,若是面对一名四品武者,都要用出宗师手段,恐怕会让对方生疑。

对方既然敢于试探‘宗师’,手上定然是有过硬的手段。

一个不小心,反倒给人拿了去。

脑海中思绪只是一瞬间事情,王安风面容上没有露出半点的异样,甚至于笑了笑。

他本身修行江湖中最上乘的外门神功,气血浩大,远超同辈,又曾经吞服过诞出灵智的三千年龙血参,对方这一下也只为救人,没有用出全力,当下便只凭借一身功夫全部吃下。

庞大气机没入体内,在经脉中流转,旋即以古道人所传阴阳之理,重新运转,汇入手指当中,轻轻敲下。

方才敲击,用的是药王谷的手段,能够借助音律,影响对方身体,甚至于令其心脉断裂,呕血而死,因为赢先生缘故,其实节律颇为悦耳,仿佛奏乐。

这一下却又突然变得低沉厚重,如同赤膊力士,敲击钟鼓,前后反差极大,非但是那名青年面色煞白,终于忍受不住,张口咳出鲜血,萎靡不振。

就连武功深不可测的那名老者,亦是神色微变,只觉得眼前男子方才所用的手段,自己尚可不甚在乎,这一下便有些棘手,精妙固然仍旧精妙,内力却陡然变得更为沉厚,让他心中一沉。

王安风将两人神色收归眼底,神色不变,心中却暗自松了口气,连道侥幸侥幸。

自家人知道自家事,这老者估计是当他武功果然深不可测,轻描淡写化解了试探,可事实上是,这一瞬间的机变,已经用上了自己真正的绝学,才硬撑着没有露出破绽。

刚刚硬生生吃下这一招,王安风自己的经脉都有了些微刺痛,着实是方才阴阳流转的时候,有些承受不住那股扑面而来的庞大气机。

须知武者修行,越往后面差距越大,五品和四品,已经算是霄壤之别。

刚刚的试探,他以自己真实的修为,若是躲,肯定是能够躲得过去,那样却会露馅,被眼前老者看出问题,到时候彼此试探一番,顺手留下印记的打算就会落空,直接演变成双方生死厮杀的局面。

那实在是一个亏本的买卖。

心中念头转动,神色高深莫测,心中感叹。

若不是这一层次的武者,背后牵连已经极多,多少都有些自恃身份,不肯如同街头混混那样二话不说,抡起王八拳开打,否则他现在已经露了馅儿。

三师父所谓反派死于想太多,不曾欺我。

他在这边暗自庆幸,对面却不觉得如此。

尤其是那青年,他听到那位老者开口发声,知道后者已经拿出了真本事,再来就得要扔出杀手锏,跟对方搏命了,但是这样的手段,对面只是敲了敲指头就能够挡下。

配合上王安风突兀出现,以及前两日夜间煊赫的雷霆天威,青年心中只觉得压力越来越大,今日怕是难以幸免,一时间心神沮丧。

王安风对面的老者神色戒备,不肯主动出手,又因为没能找到恰当时机,无法遁逃,只能和王安风对峙,主动开口,缓声说些不着重点的话语,想要引开王安风注意。

王安风乐得如此拖延时间,和他演戏,若是对上实在刁钻的话,或者有可能暴露些有用消息的话,便学着赢先生那般,微抬下巴,冷笑不语,倒是让对面心里拿不准主意。

时间一分一刻流逝而去。

高大老者脸皮微抽,有些拿不准眼前男子的打算,眼见再过一个多时辰天色就要转亮,而且这里毕竟是对方的地方,虽然说眼前男子贵为宗师,那也指不定是不是没脸没皮的货色,打算引来一群中原高手,来将他们一网打尽。

原先只以为是简单的事情,没曾想到,竟然会遇到这么大的麻烦,想到这里,老者心中也升起澎湃怒气,并非对于王安风或者旁边青年,而是挑唆他来此的那人。

心念转动,既已经知道再不可以拖延下去,能够修行至此境地,便不会缺少了决断,那位老人微微叹息一声,整个人气度再变,看向王安风,坦然道:

“阁下自然心中知晓,又何必再问?浪费这许多时间。”

王安风心中警铃大作,不再迟疑,将背后木剑的灵韵引动,面容上却从容,微笑敲了敲扶手,慢悠悠道:

“为何?”

“自是为了看戏。”

老者挑了挑白眉,道:“看戏?”

王安风微笑道:

“能够看着一个四品武人,半步宗师,自己唱独角戏,着实有趣。”

“只差了一壶黄酒,一碟小菜,便可以看至天明。”

那老者闻言微怔,旋即心中大怒,眼前之人竟是将自己比作了低贱伶人,惊怒之中,心中又有暴起离开之意,当下不再犹豫,抬手一掌拍出。

这一下没有半点遮掩,自腰间玉佩上牵扯出了一道气机,越显得浩大无穷,天穹上有异象扭曲,星辰浮动,隐隐自北辰为中心旋转。

这一下速度极快,王安风只是有了宗师手段,可是自身的反应能力还停留在了五品境界,根本反应不及,那一掌已经拍在他胸前,幸亏早已经将木剑气机引动在要害之处。

这一掌势若风雷,正正砸在了他心口,气机未曾倾泻进去,就被木剑尽数吃下,没能伤得了他一分半毫,只是气息鼓荡,震地王安风袖袍涌动,黑发飞扬。

老者一口气机尽去,而没有半点效果,心里面的震惊不必多言,吐纳吸气,仿佛平地起了风雷,绵长不尽,正欲要再来一招时候,突然发现有一股酸软浮现,且不断蔓延。

就连他这样的武功也有些承受不住,惊怒之中,害怕对方还有什么后手,当即收心,掠身飞退,撞破了屋顶,一把抓住那被劲气席卷滚出门外的青年,腾空攀云,步步登天而去。

那种脱力感觉被冷秋的夜风一吹,散去了不少,老者回头去看,隐隐月色之中,那身影仍旧还坐在了木椅之上,手指轻轻敲击扶手,似笑非笑看着自己,着实高深莫测,心中不由得升起诸多忌惮,长啸一声。

“中原之地卧虎藏龙,果然不假。”

“他日若有机会,必然倾力向先生讨教,告辞!”

旋即飞身而走,长啸之音不绝,袅袅散去,仿佛天上有龙兽嘶吼,伴着其身法展开,也远远地去了,只可惜,这声音本应该引得百兽震恐,可村子里的野兽大多已经给王安风吓得尿崩,这长啸之中,从容退走的高人风范,少不得打了许多折扣。

等到那人退走许久许久,屋中‘高深莫测’的王安风方才长呼口气,整个人都有些疲惫。

复又缓了一缓,王安风抬手揭开面具,额上已经满是冷汗,鬓角黑发被汗水濡湿,却是方才那最后一招的庞大压力所致。

若非早在进来时候,就顺势布置下了无色无味的毒雾,那老者回气时候,又自己作死一般吸了那么长一口气,他恐怕也只能够硬拼。

不过,敢于在药王谷弟子所处的密闭室内,长吸一口气息,这种事情,整个药王谷所载记录当中,都是极为少见,若是二师父得见,少不得得称赞一声百年一见的好胆气。

似他这般的,药王谷后面墓地里面可有不少,大多坟头草已经换过了几十茬。

王安风苦中作乐胡思乱想了一番。

却又想到,若是硬拼的话,自己这一次少不得得狼狈逃离,什么世外高人的里子面子,就得如同从高处砸下的琉璃盏一样碎了一地。

甚至若不是先前有过数次和宗师对敌的经验,自身也有类似的手段,现在少不得要腿脚发软。

王安风闭了闭眼睛,没有着急起身,依旧坐在竹椅上。

等到脑海中事情想清楚了,方才睁开眼睛,左手抬起,手中不知道何时扣着了一块质地不差的玉石,呈现弯月模样,一面浮雕着苍狼,昂首长啸。

这正是他趁着那老者吸入毒雾,反应迟钝时候,一瞬间从其腰间捞回来的,王安风把玩着这玉佩,脑海当中有一个思绪逐渐清晰起来。

先前还在想着,去找名剑组织晦气的时候,把黑锅扣在白虎堂的手上,却又担心前者不相信,以及不知其和白虎堂是否有所联系,自己这祸水东引的手段拙劣,一眼就给人看穿。

现在有了这玉佩,干脆砸在这一老一少两人身上算了,有这东西佐证,还熟悉了这老者的武功和模样,以少林寺大金刚掌力模仿那霸道的掌法,黑锅扣起来绝对又准又狠。

思绪片刻,王安风将这玉佩小心收入怀中,然后趋身出来,将下面被自己一开场就放翻的两名面具男子抓起,本来打算只是搜集些东西,可想了想,索性将人直接带回去,扔给无心去头疼。

这里是村中农家,不缺扁担筐子,王安风将扁担一侧筐子里扔了一人,然后迈开大步,奔出了院落,方才在外面的三名武者果不其然,已经尽数奔逃,没有了踪迹。

王安风心中略有遗憾,旋即就收伏这念头,朝着梁州城的方向奔出,这院落中第二位‘高人’,就以这种更没有半点高手风范的法子,扬长而去。

一路奔过原野,然后避开城上守卫,回去了客栈当中,将这扁担筐子里的人扔在地上,扁担之类则担心暴露踪迹,纯以内力摧毁,废渣扔在了草丛当中。

然后从床底下拉出了裹着一床被单的徐嗣兴本体。

处理完这一切,王安风方才微松口气,便听得了门口咔啦声响,离弃道推门进来,一边打着哈欠,一边道:“整夜里便听得你这里吵吵闹闹,几个蟊贼你小子都处理不干净……”

声音戛然而止。

离弃道瞪大了眼睛,看着王安风这小小的客房当中,一共四具尸体躺着,尽数都是黧黑,仿佛雷劈火烧过了的昆仑奴一般,中间站着个干笑着的王安风,嘴角微微抽搐。

“四个?”

……

离弃道原本打算在王安风这里眯一会儿,看到这排排躺着的四具尸体,着实没有了半点兴趣,拍拍屁股转身走人,王安风一夜不睡,等到了辰时的时候,如约从一侧笼中取出信鸽,传信给无心。

不过小半个时辰不到,无心便出现在了客栈当中,然后看着王安风房内的四具尸体,陷入沉默当中。

王安风干咳两声,将昨夜发生事情跟无心大略讲述了一遍,后者点了点头,道:

“你做的很对。”

“能将这几人带回,自然能够找到更多线索。”

“只是……”

声音顿了顿,无心道:“但是下一次,可以不用劈成这般模样,少劈两道,好收拾些。”

“这是仵作托我与你说的。”

他想了想,还是没有把仵作那句‘我是个仵作不是个厨子’说出来。

王安风维持住脸上平静,让自己不要露出尴尬羞愧的神色,点了点头,然后指着唯一一个被牵连其中的男子尸身,缓声道:

“这一人就是我与你说的那无辜者,可惜生机尽散,最后遗言已经含糊不清。”

“只是念叨他娘,还有山月二字。”

无心沉默,一双柔媚的眸子眯了眯,似乎想到了什么,俯身检查一二,着重在他手掌上看了看,眉头微皱,片刻后将手掌放回其胸口,站起身来,道:

“是个赌徒。”

“而且很有可能是欠债许多的赌徒,常掷骰子,也只有这种欠了一辈子都没有机会还上的赌徒,失踪的时候,才不容易引起注意。”

“山月二字,你既说听不清楚,则有可能是山月坊,三越坊,善乐坊,这件事情我会去查,这三具尸体,今夜会有人来将其运走。”

言罢微微整理了下衣襟,冲王安风点了点头,便打算转身离开,王安风心中早已经有想法,昨日这事颇有些危险,他虽说不惧,也不大愿意牵连其中,踏出一步,拦在无心前路,缓声道:

“且慢,此事……”

无心从怀中取出一个包裹,递给王安风,道:

“伴手礼。”

“城中七味斋中的糕点,味道极细腻,颇好。”

“色白如雪,点胭脂,红如桃花,微糖做馅,淡而弥旨。”

王安风声音微微一顿,视线落在糕点上,仿佛透过油纸闻到了扑鼻香味。

微呼出一口气来,抬起头来,道:

“不是这个问题。”

无心动作不停,从怀中取出了一个沉甸甸的信封,摆在了那糕点上面,言简意赅:

“这个是刑部关于此案的部分预支。”

“我加钱。”

王安风嘴角微抽,素来因为银钱而苦的他,自无心轻描淡写两字加钱当中,感觉到了一股说不出的财大气粗,咬牙道。

“我的意思是,此事涉及颇大……”

无心从怀中取出了第三个东西,放在最上面。

“白虎堂外层情报一份。”

王安风:“……”

“成交。”

片刻后,无心已经离开,王安风将那一份情报握在手中,深吸口气,将其打开来,其中所涉及的,是部分白虎堂外在人员的情报,最高不过六品,有二十余人,虽然不涉及核心,却可管中窥豹,知道这一组织的庞大和可怖。

其中两人,甚至于有明面上在当地颇高的身份。

这种庞大的组织,恐怕唯有朝堂才能够准确搜集到其资料。

王安风闭上眼睛,这数年间,第一次对于这巨大组织如此靠近,旋即看向桌上的另外两件物品,旋即意识到了一件事情,双目微微睁大。

等等,无心这家伙,一开始只拿出了糕点?!

只有糕点。

王安风嘴角微抽。

他想到了浑身冷意,行为举止,一丝不苟的天下名捕,想到了天下酷吏之称呼,想到了他的手段冷酷,下手毒辣。

然后想到了他掏出了七味斋的糕点。

这家伙,难不成一开始觉得只用糕点就足够了?

王安风一时间又是恼怒,又有些忍俊不禁,笑出声来,摇了摇头,打开油纸,看到了里面的白色糕点,果然入眼极好,吃过一块,滋味也好,甜腻可口,旋即便又是一块,几乎停不下来。

外面有脚步声音靠近,王安风下意识将糕点收起。

然后看到了东方熙明站在门口,少女视线直勾勾看着被藏在了身后的油纸包,看着王安风嘴巴上的糕点。

王安风干咳两声,从自己身后拿出了下意识收起的糕点。

“咳咳,熙明……”

“来一块?”第八十四章无心的动作

王安风趁着小姑娘犹豫的瞬间,垂落在下的左手五指微张开,内气成线,将那些焦炭状的尸体全部都扔到了床底,床上床单垂落,遮蔽了视线。然后方才松了口气,再度开口招呼小姑娘进来。

东方熙明刚刚开始还有些生疏和放不开,毕竟是有很多年时间不曾见过,就算是血亲,一时半会儿也难以真正亲近起来,还得要时间。

只是试探地取了一块,然后双手捧着坐在椅子上,慢慢去咬,才只第一口,眸子便亮了亮,第二下便咬得大了些,王安风见状笑了笑,看到无心送来不少,索性将那一盒糕点往少女的方向推了一推,温言道:

“这是梁州一地独有的糕点吃食,这里还有许多,你可以多吃些,若是吃完了,便再去买。”

东方熙明点了点头。

王安风将其余两样东西收入怀中,尤其是记载了白虎堂情报的信笺,更是要小心收好,和东方熙明闲聊了两句,因为他心中怜惜这表亲自小受的许多委屈,便想着能处处照顾她些。

说不得半盏茶时间,外面小二上来,轻轻敲门,询问要不要送些早点过来。

王安风止住话头,这才注意到,昨夜好一番忙碌事情,现在已经快要过了辰时,又笑了笑,和东方熙明说了两句话,便起身去了下面,亲自挑选了些吃食。

他们这一行人,毕竟是来自于大秦天南海北,各自的口味都有差异,各有忌口,吃食方面,还得要慎重一二。

他站在客栈一层,旁边是小二忙碌,挑拣吃食,要辣的要甜的,是否葱花香菜,忙得不亦乐乎,王安风则垂手看着外面人来人往,虽然比不得前几日中秋节那样熙攘繁盛,也是一座热闹的大城。

在这样多的人里面,要躲藏起来实在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他摸了摸怀中的信笺,想到了这上面记载着的白虎堂情报,寻常的江湖组织,若能够做到这上面的一半,就已经算是成了火候,要引来当地刑部的忌惮和戒备。

而白虎堂既已经如此庞大,朝堂又掌握了许多情报,却没有动手,将这一组织铲除,显然不合常理,想来其后另有许多牵连,如同北海冰山,浮于水面者不过十之一二,水下阴影则更为庞大,不能不动,不能妄动。

旋即又想到,无心作为大秦刑部下一代的总捕候选,又是名捕之一,手中自然是有着大量秘而不宣的情报,甚至于有一部分可以与他交流,作为酬劳。

若是这件事情能够尽早处理,可能能够从无心口中获得更多关于白虎堂的东西,收获远比想象中还要更多。

王安风闭目,想到四年前被白虎堂追杀,想到了扶风米家灭门之案,想到了药师谷一战,神色渐渐沉静下来,屈指轻轻敲了敲眉心。

旁边小二将各类早食备好,要辣的,不要辣的,或者甜口,或者咸口,按着王安风吩咐,一样不差,然后拿了木盘端着,往上面送去。

王安风回过神来,顺势将自己的念头收伏,然后从小二那边取了两份早食,因为想到东方熙明似是也较为贪嘴,红糖油饼多取了些,一并提着就往上走。

他自小独自长大,第一次有了弟弟妹妹之类的人要照顾,实在不很熟悉,而其余几位好友故交,司寇听枫冷淡,不好闲谈,薛琴霜胞弟那个模样,他提这个的话,简直是猪油蒙了心,至于宫玉。

咳,大概是林巧芙和吕白萍照顾她更多些……

王安风想到这一头,神色古怪,他步子较大,这一时候已经走到了自己的房门前,看到原本的屋门已经给人关上,想来是东方熙明不适应外面,行事还有些过于小心敬慎的缘故。

当下便觉得自己更应当好好照顾这位表妹,呼出口气来,脸上浮现微笑,一手托着木盘早食,一手推开了木门。

“熙明……饿了没有……”

东方熙明下意识一挺身子,双手弹出,将某个盒子藏在了身后,手掌白皙,袖口墨黑,敏捷如同一团锦簇花猫。

然后才看到了进来的是王安风,身躯微僵,面容一红,低下头来。伸出手来,慢慢将身后的盒子取出,视线低垂,不敢去看王安风,只是嗫嚅道:

“阿,阿哥……”

“来一块?”

还未说完,小小地打了个饱嗝儿,面容更红,几乎要哭出来一般。

王安风视线呆滞。

在她的手上,无心考虑到王安风胃口,送来满满的一盒七味斋糕点,足有斤半分量,现在只剩下了一块。

小姑娘似乎终于觉得自己做得不大地道,不能别人说吃完,自己便真的吃完,面红耳赤,手掌微颤,那一小块胭脂红糕点就在盒子里话来花去,发出轻微声响,没入王安风耳中,尤其孤独寂寞。

诚孤独寂寞哉……

王安风心中一个一个念头浮现,旋即淹没。

我点心那里去了?

刚那么大一盒子点心,就放桌上的,怎么只剩了一块?!

可作为兄长的职责令他克制了自己,挤出微笑,温和道:

“无妨,想吃便吃了。”

反正也已经只剩下一块了……

王安风看了一眼色白如雪的糕点,心里面升起一个念头。

下次写信让无心再送些过来。

如果有其他口味的,也可以……

……

无心冷着一张脸走回了梁州城的刑部。

虽然只是身穿白衣,未曾佩戴印玺,但是这位天京城名捕仍旧令整个刑部衙门上上下下都感觉到浑身不自在,远远地便主动叉手行礼,头颅低垂。

等到这位煞神走过去老远,方才敢抬起头来,回身看一眼那冰冷笔直的背影,长呼口气,不觉已经出了一身的冷汗。

一名肩膀宽阔,手臂颇长的中年捕头抬手擦了把汗,忍不住心中喟叹。

着实是,惹不得的人物啊……

也是惹不得的灾星。

才来一旬不到的时间,高高在上的梁州城城牧就已经被扒去了官身,扔在发霉的大牢里面,等候发落,从这几日发生的一桩桩事情来看,这位往日的梁州城第一大人物怕是讨不得什么好下场。

不止如此,据小道消息说,整座梁州城中,那些个平素端着清贵架子,高高在上的大人们,都有把柄落在了这位冷面名捕的手上,现在一个个都战战兢兢,办事情极为利索,比起配种的老母猪都来得卖力,似是变了个人一般。

心里面划过去一个粗俗念头,这捕头却连笑都笑不起来。

这几日时间梁州城发生的那些事情,什么天有异象,城门坍塌,凶人破城……放在往年里,二三十年不一定都会有一件,这一次却一连发生,由不得他心里面不胡思乱想。

只是不知,这一次又是有什么事情要做。

每逢大事,城中百姓不一定受害,巡捕武卒往往损失惨重,谁也不知,哪一日便会挨了刀子,倒在路上,有的时候当真是不想要干下去了……

正思虑间,屋子里传出一声响动。

旋即就有几名资历更深些的老辣捕头从其中走出,从紧绷的脸色就能够看得出来,有事情要忙了。

中年捕头倒吸口冷气,旋即定了定神。

然后看着自己的老长官走到了自己面前,在老长官开口之前,主动叉手行了一礼,那位白发苍苍的老武卒点了点头,缓声道:

“任务下来了。”

“你带上一队人,跟着我过来,上峰命令,咱们去查一查山月坊市,重点在于那些赌坊,往日里不愿意大动干戈的那些个小地方也不要放过,但凡沾赌的,一个不留,全部抓回来,上峰说,要细细审问。”

上峰自然是指的无心及铁麟。

中年捕头嘴角抽了抽,觉得那些个一日不赌,手里就痒痒着的赌徒们这次可是中了头彩,天京城的名捕亲自审问,这可算是八辈子难遇到一次的罕见事情,罕见到他这样的名捕,都对于那些赌徒升起一丝不忍之心。

不过更多的是乐见其成,他早就想要把那些家伙抓回来扔牢里面呆着了,只是往日碍于上峰命令,不能够下手,背地里不知在酒后腹诽多少次,这一次这位煞神当道,如此行事倒算是遂了他的愿,当下叉手行礼应诺,转身找自己的人手。

转了一圈,便已经多出了七八名身材魁梧,眼带煞气的武卒,却仍旧不满,皱了皱眉毛,高声道:

“章小余哪里去了?怎得不见他人?”

人群中一人高声回道:“他说昨日吃蟹吃酒着了凉,今日已去了八趟茅厕,现在指不定在哪里蹲着呢……”

声音落下引得一群武卒哄笑,这帮曾有劣迹的特殊武卒悍勇则是悍勇,就是有些不停管教,中年捕头只觉头痛,低声喝斥了两声,复又指了指刑部衙门最里面那一间屋子。

因着压力颇大,平素常开些带荤玩笑的凶悍武卒们像是给捏住了脖子,那些嘈杂声音戛然而止,彼此你看我我看你,对视一眼,干咳了几声,竟然直接老实下来。

中年捕头心中赞叹不愧是煞神当道,当真是阎王小鬼一齐收拾了个全,当下整理了下腰刀,道:

“既然小鱼那小子拉坏了肚子,就不带他了,省得打起架来,一泡稀的直接拉在裤裆里头,掉咱们的士气。”

人群一阵哄笑。

捕头拍了下腰刀,哐啷作响,狞笑道:“走,这一次把那些眼珠子长在骰子上的杂种都逮回来,若是咱们那监牢里面还有个床位,老子就把你们塞进去补缺!”

众人叉手,轰然应道:

“诺!”

于是这一日山月坊街道上百姓看到了一处壮观景致,一道一道的朱衣捕头率领着大秦武卒,在街道里乱窜,将那一个一个仿佛毒瘤一般的赌坊给砸了去。

其中一人被掀了桌子,尤自不敢相信,先是目瞪口呆,旋即勃然大怒,就要与那捕快理论,怒声道:

“区区武卒,安敢如此。”

“某叔父是王中意,乃是梁州城中官员,享正七品……”

“王你个龟儿子!”

旋即一名武卒狞笑着欺身近前,抬手一个耳掴子打得那公子哥儿眼冒金星,回手又是一下,直接打得坐倒在地,说不出话,只觉得发懵,然后被拉起来,用绳索捆住了手腕,带了出去。

这些小赌坊极为隐蔽,里面却又另有乾坤,还有很有一把蛮力的混混青皮做护卫,周围百姓受其害久矣,当下无不乐见其成,围堵两侧旁观,权当看戏。

那公子哥还在高声嚷嚷,不妨人群中有一位颤颤巍巍的老大娘抬手一下,一颗烂鸡蛋直接打入其口中,上牙齿往下牙齿一咬,登时流了个满嘴腥气,半晌说不出话。

那捕头抬眼一看,只见其双目流泪,竟是给气哭了,嘴角抽搐,当下忍不住抬脚在其臀部踹了一下,骂骂咧咧道:

“快走。”

“娘的,没卵蛋的混子,晦气!”

……

无心的眸子有些许深沉,翻看着手上关于整座州城的卷宗,手指轻轻敲了敲其中一页,旋即掩卷沉思。

隐隐能听到外面传来的喧嚣声音,正是武卒行动带出的动静。

他对于王安风提供的情报非常看重,认为只要能在这段时间内找到那个倒霉赌徒的真实身份,就可以大致确定那一老一少的行动范围,旋即抽丝剥茧,步步紧逼。

对方定然会露出破绽。

这是朝堂在另一层次上,对于江湖武者的碾压。

整座城池的刑部系统,甚至于所有的官员都在无心的强压之下,拧成一股绳索,以极恐怖的效率开始排查。

最明显的便是,城中的大小赌坊都因为这突如其来的行动而大气不敢喘上一次,只觉得胆战心惊。

而在此时,刑部衙门的监牢前面,走来一名青年男子,虽穿着朱衣,垮了大秦腰刀,看上去却颇为俊秀,不像是刀口舔血,和三教九流打交道的衙役武卒,甚至于还有两份腼腆。

监牢前守着两名武卒显然和这青年颇为相熟,左边那大汉主动打招呼笑道:

“小鱼,今日听说你拉了十八趟,还能走来?”

另一人也忍不住取笑道:

“看你这模样,什么拉了十八趟,说不得是在娘们的肚皮上把自己给弄虚了吧?年轻人,你听老哥哥一句劝,得节制些,否则往后有的你受。”

旋即两人便对视一眼,哈哈大笑。

青年似乎有些不大适应这样的交谈,只是安静在笑,然后慢慢往近前走去,进不得三五步时候,左边那武卒突然一扬刀,肃声道:

“止步!”

“无心大人吩咐,这几日间,没有他的手令,不得靠前,否则是要问罪的。”

章小余终于开口说话了,道:“张大哥不用这样吓唬小弟我,都是刑部当差的,低头不见抬头见,我只往前走两步,你还能够一刀砍了我的脖子不成?”

那武卒收了收刀子,面上神色倒是有些尴尬,道:

“咳,这……大家都是一起混饭吃的弟兄,也不值当。”

章小余笑道:“不过说来,我确实进去是受了其他人的托付,不过两位大哥不用担心,托付小弟我的,正是咱们梁州城州牧大人的夫人。”

“因着小弟和他家管家是同乡出身,遣小弟来这里,看看这位大人可还有什么门生老师,动动关系,就算是保不住这身份了,也好歹把人从这牢房当中带出来,否则堂堂一位从五品的地方官,和赌鬼蟊贼关在一起,这算是什么话?”

两名武卒对视一眼,点了点头,觉得这个理由确实是合情合理,而且大秦刑律里面,也有‘赎刑’的惯例,那些个大户人家犯了罪,只要不是入了不赦的十个,就能够用金银,秘籍,铠甲兵器来折罪,早早出来。

当下便有些犹豫。

章小余复又上前一步,没有引来两名武卒悍然出手,心下稍安,复又劝道:

“那位无心大人虽然身份不凡,但是毕竟只是京官,过不得几日案子破了,就要回京城述职了,可是夫人家可是咱们梁州城勋贵,过江龙再强,如何压得下这地头蟒蛇?”

“两位大哥可都是咱们梁州城本地人士,祖上便在梁州里讨生活,为了那个捞完了功劳就走的名捕,反倒恶了本地的大人物,岂不是太不值当了?”

“这……”

两名铁卒闻言心中皆是有所迟疑。

章小余趁热打铁,抛出一个杀手锏,道:“夫人答应下来,此事若成了,便愿意给两位大哥重新找上一门营生,既然不在这刑部当差,自然不用再看什么名捕的脸色。”

最后这一下终于敲开了两名铁卒的心防,他二人对视一眼,让开门来,让章小余自己一人安静进去,且务必要在半盏茶时间之内出来,章小余自然是一一答应下来。

旋即进了梁州城的监牢当中,这监牢小半修在地下,阴沉沉不透光,一股腐臭的味道,章小余提着一盏灯笼,一直走到了最里面那间监牢,然后拿灯往黑暗里一照。

借助微弱灯光,看到了里面坐着一名中年男子,正是周欢,其人虽在牢中数日,已有了几分狼狈,可面色上仍有多年从政养出来的官威。

章小余将手中铜灯放下,然后恭恭敬敬,俯身下拜,口称大人,里面周欢抬了下眼皮,自嘲一笑,沙哑道:“你又是何人?周某已经没有了官身,当不得大人称呼。”

章小余头颅低垂,顶在地上,道:

“在下章小余,当年梁州大雪,险些被父亲卖到妓院里当了龟公,是您救了小人,且供银钱活命,大人大恩大德,而今正是小人报恩之时。”

周欢愕然,他为官算不得什么好官,却也为了讨得夫人欢心,随手做过些善事,不曾想自己今日落灾,满身灰尘,敢于冒险前来的,竟然只是当年随手打发的一两银子。

而那些每日里称兄道弟的好友则不曾出现一人,心中登时五味繁杂,只觉得人心莫测,忍不住喟叹出声,道:“你愿意来自然是很好,但是今日你来又有何用?”

“不过是多添了一条性命罢了。”

章小余将方才在外面所说的话重又说了一遍,恭恭敬敬道:“小的藏了纸笔进来,大人可有什么能写的?只要大人吩咐,小的粉身碎骨,也要送到。”

送信,保释?

那些人连探监都不肯,何况是冒险?更何况是那煞神无心……

周欢正欲苦笑,突然想到了一人,神色变了变,沉默一二之后,主动开口询问如今的梁州城变故,听得章小余回答之后,更为沉默,等到时间快要到了,才咬了咬牙,自章小余处接过纸笔,抬手写下一行字迹,然后交给他,道:

“切记,速去找我夫人,告她若想救我,只得如此行事,速速行动,勿要迟疑。”

章小余复又拜过,将这信笺藏好,匆匆走出。

周欢目送他离开,双手抓在了木栏杆上面,神色几度变化,想要将他唤住,但是还是没有开口,等到外面的光亮起,脚步声音远去,终于重重叹息一声,不再挣扎。

他亦是不知,为何自己只用了官场惯用手段,便落得如此下场,若要救他出来,非得要更大的人物愿意出手才行,可有狴犴金令,又有谁人愿意?

因而他方才写信给了整个仙平郡最大的一位人物。

作为梁州牧,他有这样的渠道,去联络那位好美色的仙平郡柱国,然后告诉他两件事情。

第一件事,无心在此办案,追逐凶人。

第二件事,柱国一生至交好友惨死。

唯独把事情变得更为混乱,且令无心受阻,方才能够有机会自牢狱中出去,只是他亦不知自己这样做究竟是对还是错。

若是在官场上的权谋机变,自然无错,可不知道为何,他心中隐隐有些不安,仿佛有毒蛇盘踞啃噬,叹息一声,整个人朝着后面坐到,无论精神模样,都有些颓唐。

作者感言

阎Z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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