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少主闻言笑道:“若这也算是小手段的话,那天下哪里还有什么机谋可堪一提的呢?先生手段高超,就不要再妄自菲薄了。”
东方凝心只是不言。
那位少主已经知道对方是个不爱说话更不爱笑的清冷性子,也不以为恼,掀开车窗帘看着外面的风景,心境开阔,呵呵笑道:
“此来梁州,虽然事情有变,然则有惊无险,更能遇到先生这般风流人物,已然算是不虚此行。”
“只可笑,大秦朝廷自诩英杰辈出,甚么猛将如云,谋臣似雨,更有二十六位名捕缉捕天下,而今看来,不过了了,着实贻笑于大方之家。”
这位少主有着一双极为纯粹的碧色眼睛,说的却是极为流利的大秦官话,只是似乎其所学大多从书上得来,很多都用的书面言语,有些或者词不达意,或者并不恰当。
东方凝心调了一下琴弦,淡淡道:
“铁麟刚直,无心多谋,前者可破乱局,后者可算人心,并不是等闲之辈。”
“这一次,无心本来已经看破此局,准备动手,只可惜他素来喜欢谋定而后动,一招定胜负,这一次反倒受其拖累。”
“若非柱国出面,此局胜负手,还需再做定夺。”
少主对于东方凝心看重无心并不显得有什么不愉,洒然一笑,道:
“无心嘛,还是有点本事的,如果他这一次用得步步为营的法子,或者会造成更大麻烦,可他偏生习惯了最后的一记胜负手。”
“大约是为了减少对于百姓的影响?”
“哈,也还是个迂腐之辈。”
东方凝心顿了顿,似乎提醒道:“但是下一次,他便不会如此了,要让一名名捕连续犯下两次同样的错误,很难。”
少主笑意一顿,面上浮现一丝苦笑,道:
“如此说来,这一次反倒还让那冷面的名捕成长许多?是了,吃这么大一个教训,谁都要死死记在心里,这次的法子下次定然没有办法克制住他了。”
“下次若还见面,恐怕便要棘手了啊。”
“头痛头痛。”
言语之中,连连喟叹摇头,似乎颇为烦恼——此次若非眼前的先生,他们几人最好的结果,也不过是狼狈遁逃,即便是遇到这位,那也是借助了无心身处于大秦体系当中,才将其克制。
这种人已极为麻烦,这次过后还会更为棘手。
少主摇了摇头,复又看向东方凝心,笑道:“可无论如何,这一次他已经败了,我也相信,有先生在,下一次,再下一次,也定然会赢的。”
东方凝心不置可否。
少主稍微松懈下来,靠在一侧软垫上,双眸微眯,呢喃道:“不过,中原果然还是中原,地大物博,人也多,总会出现许许多多让人头痛的角色。”
“这次出现的那位神医,以及先前狙杀徐嗣兴的雷道宗师,都挺厉害的了,只可惜那位神医似乎脑子只是比寻常人稍微灵活些,先生这般的计策变化,却是看不出的了。”
东方凝心淡淡道:“身在局中,本就难以看破。”
少主笑道:“话虽如此,却也可见他在机谋一道,实则了了,不堪大用的,不过我见他长得俊秀,武功高,医术更强,有这些已经足够了。”
“足够是一枚出色的棋子。”
“无心铁麟被暂时捉下,只靠他一人,没有了刑部支持,便当真如大海捞针一般,而你我即刻便将离开这梁州城中,便任由他有天大本事,也无能为力啦。”
“若非是此地不宜久留,我真的想要看看他忙得昏天黑地,一事无成,满心不甘怒气的模样,这样的表情出现在那常常平静的俊俏脸上,定然极是有趣。”
言罢笑出声来,面目上方才因为担心无心成长而出现的些许阴郁登时便一扫而空,眉眼含笑,侧身看着窗外,碧瞳眼中倒映着梁州城的街道,百姓,倒映着逐渐靠近的青灰色城墙。
东方凝心神色浅淡,不予回驳。
但是心中确也知道,眼前此人所说的话怕是真的,而且这件事情,正在梁州城,在他们身后发生。
她胁之以害,诱之以利,更在先前设计,将瞎子老吴的把柄牢牢握在手中,方才能让他将原本误导王安风等人的假名录换成了真的,以方便自己施为。
之后,又以异术令这一行人中的胡人青年留下玉佩。
而此时,在他们正往城外行去的路上,瞎子老吴恐怕正在想方设法,拖延王安风的脚步。
以他四十七年潜伏梁州城的老道经验,足以拖延许多时间,等到预料到他们已经出得城去,才会将她之前交给瞎子老吴的东西转交给王安风。
到时候,王安风应当也没有心思再思考了。
任何人得知了父母之死另有其他原因的时候,都不可能能够定得下心的,更何况相较于智计,王安风更倾向于武功,便如谋臣武将的区别。
猛将足以一骑当千,为万人敌,可只有谋士才能够决定整个大势的走向,再如何强大的猛将,也不过是战局推进上的棋子。
……
王安风因着这信笺的缘故,终于窥破了这一局的全貌,但是似乎已经太迟了些,重要的事情在于东方凝心的目的究竟是什么?还有,她现在人在哪里?而那一老一少两名群星阁凶徒,现在,又在哪里?
这几件事情方才是摆在面前最重要的事情。
王安风冷静下来,将手中的信笺小心翼翼放回怀中,然后再度将这一件件事情的经过自脑海当中过了一遍,企图能够抓得到什么异常之处,以找到这几人现在的踪迹。
对方两人都是胡人,一为魁梧的白发老者,一者是二十余岁的青年。
能够避开了无心的封锁和追捕。
当天夜里,便去营救徐嗣兴……
王安风抬眸看了看外面,此时天色已经彻底大亮,照理说城门已开,但是那位柱国毕竟不是什么傻子,这个时候定然已经下令,将城门暂且封闭,只准进入不准外出。
虽然定然会引得百姓许多不满,但是情急之下,如此为之,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了。
以王安风的耳力,已经自外面隐隐听到了大声争执的百姓,说是今日说好了要回村里采买食材,这一大早上就不开城门,却要他们怎么办?官老爷毕竟是官老爷,不管下面人死活。
王安风无奈笑了笑,觉得这些怨言听在心里,别有一种安心的感觉,既然对方没有离开梁州城,现在也已经大致看破了对方的计策,那么便也可以……
等等!
他的思绪突然微微一顿,双瞳微缩。
这既然是因为对方的启发而堪破的,那么是否就连‘自己已经看破了对方的计策’这一点,也同样是在对方计策当中的一环呢?
也就是说,必须看得更为遥远一步。
比对方的计策,更远一步。
也就是说……
王安风的心脏突然越发有力地跳动起来,脑海中,所有的线索在他的思维中快速地碰撞组合,然后形成了一条绝对完美的路线。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他猛地转过身来,大步冲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