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经历了连番的挣扎,扰民的嘶鸣声,最后号称瘦骨如铜声,脊背走龙纹的某匹赤色异兽终于在每日加餐扣掉所有鸡蛋的威逼之下,屈辱地屈服了。
见那马终于焉了吧唧服了软,王安风松开了自己的左手,挥手散去了手中的麒麟火焰,看着那转眼间就又活蹦乱跳,一下躲得自己远远的赤色瘦马,一时间竟然感觉到了难以言喻的疲惫,忍不住抬手按揉了下眉心。
就算是现在他的武功比起隐居之后,重出江湖时候高了不知道多少,可面对着这样一匹堪称千古以来罕见奇葩的孽畜还是有种无从下手的感觉。
若是有的选择,他绝不想要骑着这玩意儿。
但是没得选。
因为此次他打算做的事情有相当的危险性,他自己倒是不怕,但是却有些担心假若暴露了真实身份,会给自己身边的人待来危险和麻烦,所以必须以另外一个身份,尽量不引人注目地进入域外。
而这个身份最好还是有个‘根底’的,这样的条件之下,就算是他身份有不少,可是数来数去,符合的也只有当年在扶风时候所用的刀狂一人。
而众所周知,刀狂有一匹人人见之难忘的坐骑。
不得已……
至于神武府众人,已经在前两日离开了梁州城。
为了和‘神武府府主’的身份彻底区分开来,当日还特意挑选了一位身材和他相仿的神武府悍卒,易容成了他的模样,骑马在前,跟着众人一起离开。
而他则隐遁城中,间隔两日之后,再以‘从大秦进入域外交易的药商’这样一个再寻常不过,却又能找寻到足够根据的身份进入西域。
这样就算是他在西域惹了麻烦,就算对方当真是神通广大,堪破了他药商的伪装,顺着他的痕迹一直追查,也只能到梁洲城为止,最多从大秦江湖中得知‘刀狂’这样一个身份,之后,线索就会彻底断掉。
到时候,对方只是会困惑恼怒于没有了线索,却很难将‘刀狂’和前两日就已经率众人离开梁州城的神武府府主王安风联系起来。
于其被动等待对方查过来,不如主动进行误导,将事情的进展节奏把握到自己的手里。
这是他从东方凝心的身上学到的教训。
想到这里,王安风嘴角微微抽搐了下。
是的,刀狂的身份是他闯出来的,现在的决策和行动也是他自己决定的,所以,这匹马之所以会出现在这里,硬说起来,全部都是他自找的。
而薛琴霜并不曾和神武府同行,她好不容易离开了家族,似乎有兴趣在中原各处游历一番,挑战高手,磨砺自身,司寇听枫和王安风关系本就只是寻常,也就跟着薛琴霜同行而去。
前几日的时候,周围还有许多同伴好友在,现在却只剩下了自己一介孤家寡人,便是王安风,心中也忍不住升起了些许的惆怅,旋即看到了旁边这匹由三师父倾力推荐,大加赞赏的赤色瘦马。
这匹孽畜完全没有方才被压迫了的自觉,慢条斯理,踱步到王安风租来这园子原本主人种下的菜园子那里,张开嘴左啃两口,又啃两口,不片刻时间,就将一片原本收拾得极为整洁的菜园啃得七零八落。
什么萝卜,青菜,大圆白菜,通通都没有放过,偏生那些看去红彤彤颇为好看的辣椒,却半点不曾动过。
此刻更是伸出脖子,稍微拐了下弯,一张马嘴张开,露出了两白洁白的大板牙,然后谨慎地从辣椒旁边,啃下来了一大口白菜,鬼精鬼精的模样,王安风嘴角微微抽搐。
不……说是孤家寡人,确实还有这一匹马在。
不过,还不如孤家寡人……
倒不如说,宁愿是孤家寡人……
王安风扶额叹息一声,在内屋留下了些铜钱,作为那匹孽畜糟蹋了主家菜园的补偿,然后将这一匹马硬生生拖出来,将门锁好。
再三检查之后,便即翻身上马,赤色瘦马略有不适应地晃动了下马蹄,可是好歹是没有一撅蹄子把他给掀飞下来,懒散迈步,往外行去,与其说是名列《马经》异种的奇马,倒不如说是得了瘟的驴子,无精打采。
走出这稍微偏僻的小巷,再拐了两道弯,便即到了宽敞的大道上,能够容纳马匹马车稍微放开些速度,此地州城,自然不会缺少了上好的骏马和马车。
那匹瘦马方才踏出了巷道,样子便突然一变。
懒散不在,头颅高昂,双眼望向远方,赤红如焰的鬃毛随风而动,形销骨瘦,却自有一股傲然不屈的风骨,迈步而行,速度快如疾风,引来了周围一阵阵惊呼,不乏赞叹。
瘦马长嘶鸣,神态越发地清傲。
王安风右拳握紧,忍不住微微颤抖了下,嘴唇微掀,吐出两字。
“孽畜……”
瘦马似乎是笃定了王安风在大庭广众之下绝不会对自己怎么样,是以有些得意,几乎是有些撒欢了一般,直到王安风面无表情把一把匕首放在它脖子后面的时候,方才老实下来,老老实实驮着他去了和商队约定好的地方。
商队正都等在了梁洲城城外一侧,此刻已经来了七八成的人,各种货物,酒,丝绸,瓷器,堆满了车辆,拉车的马匹虽然只是个头低矮的驽马,但是这许多辆车排在了一起,便如同长龙一般,亦是颇为壮观,引得来往行人不住侧目而视。
只是这里多有身材高大,佩戴利器的习武中人,他们也不敢盯得太猛了,惹来喝骂,在最前面的车上坐着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约莫有四十余岁,在这个年纪,寻常人已经过去了身子的巅峰,精神头和体力都开始下滑。
但是此人显然不在其列,双目精光闪闪,一把横刀,说是横刀,实则应当说是斩马刀就佩戴在腰侧,就算是藏在鞘中,王安风也能够感受到挥之不去的血腥味道。
显然在这把凶器上,不知道已经纠缠了多少条怨魂。
这便是这次前往西域的领头人之一,名字唤做是周巢,据说从十六岁就开始走西域挣命,至今已有三十年,经验老到,在域外有许多好友故交。
自身武功更是出色,乃是江湖中拿得出手的七品武者,若非是年纪稍大,精血亏损,否则定然是有机会一跃龙门,成为那些高来高去的大高手。
这些便是梁州城一带流传的消息,眼前之人看上去也确实是这样一个经验老到丰富的武者,双手上一层厚厚的老茧,显然是个用刀的老手,也是好手。
但是王安风却能够判断出来,这位周领头却隐瞒了不少,他已经是一位跃过龙门的六品武者,而且,这却并非是最近的事情。
周巢看到王安风过来之后,放下了手中的东西,主动迎了上去,哈哈大笑道: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你这时候可卡的刚刚好啊。”
王安风点了点头,以符合狂刀的风格,言简意赅道:
“有些事情。”
周巢不以为意,打量了下王安风的坐骑。
这匹马因为路上给王安风威胁了一顿,此时有些无精打采,落入周巢眼中便是一匹寻常劣马,不由得有些看轻,又见王安风没有带货物,奇道:
“兄弟你去域外没有什么脱手的货物吗?”
王安风早有应答,从怀中取出几个瓷瓶晃了晃,道:
“我是药师。”
“西域龙骨草,摧心花,都可以入药,中原难以保存,不得已,必须前往西域。”
周巢脸上浮现恍然之色,笑道:“那小兄弟你先找个地方安坐一下,再过一刻,咱们便走。”
……
李虎最近心情很是不错,这种不错的心情,是从昨日,不,前日开始的,自从他看到了那个自称是刑部严令的家伙离开梁州城之后,一直压在了心底里的那块大石头才给挪了开来。
这爷爷终于走了。
着实是点子太背了……
那时候中秋酒会,他只想要稍微抢个肥羊,能够有些许进账换得珠钗,去找个老相好泄泄火,哪里想到,竟然惹到了那样的一个煞神。
抢劫不成反被抓,押着他找到瞎子老吴那边,还将后者狠狠得罪了一下,回家之后,当真是吓得够呛,几天不敢出门。
不过最近,听说瞎子老吴收敛不少……不知道是不是给刑部的人给一下端了去。
据说有人路过的时候,闻到了血腥味道,给吓得不清。
他脑子里胡思乱想,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瞎子老吴原先所在的那条巷道里,想了想,壮着胆子走下去,趴在门口,往里面一看,旋即微微呆滞。
本来关了半月之久的赌坊当中,依旧热闹,不……是比起往日里更为热闹。
想到这里死了人的传闻,李虎心里头不由得有些打鼓。
该不会是鬼吧?
便在此时,这门直接给人从里面一下拉了开来,李虎一个不慎,直接跌扑进去,给人扶住了这才没有摔了个狗啃泥,慌忙站稳,抬头一看,原来是先前见过的那个赌坊管事,宋老六,面色不由得一变,转身便走。
宋老六一下抬手拉住他的胳臂,笑道:
“虎爷,怎得见了我就走?当我是鬼么?”
李虎嘴皮子有些哆嗦,他前次被那‘严令’胁持,可没少得罪这位管事,可是不知道今日这枯瘦管事哪里来得这么大力气,他竟然挣脱不开,直接将他给拉进去了赌坊。
进去之后李虎微微一愣,这才发现,原本乱糟糟的地方依旧乱,但是却似乎扩大了些,赌徒反倒是更多了。
至于之前的那些域外装饰全都看不着了,看上去更为干净,李虎看得有些发懵,突然发现有一个隐蔽处,有仿佛龙蛇一样的图案,正看得入神,打算凑过去看看,肩膀上突然给人拍了拍,给吓得一哆嗦。
回身一看,正是那宋老六,此刻正笑眯眯看着自己,正当李虎干笑着打算解释自己身上没钱来赌的时候,宋老六却主动递过去了个东西,李虎接过,却是几粒明晃晃的银豆子,正茫然不解的时候,一道声音响起:
“今日本坊重开,为让诸位能当真玩得尽兴,诸位每日来此都可以拿到赌资,连续一月,每日都有……”
“当然,自不可以取了银子便走。”
这道声音苍老而沙哑,很熟悉,正是瞎子老吴。
三十天,每日都有?
李虎双眼瞪大,呼吸便如同这里的所有赌徒一般无二粗重了许多,看了看手中的银子,狠狠一咬牙,转身冲到一处桌子上,大声吵嚷声音,混入了纷乱人群当中,分不出来。
原地。
赌坊管事‘宋老六’嘴角浮现一丝隐秘的微笑,理了理自己的袖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