灼热的气息不断从体内涌出来。
一直辛辛苦苦修持的金钟罩在这个时候反而难以遏制住这种天然灼热的气机,本身就是纯阳功法,难以消弭,只能够想办法将之吞噬同化,这火中金莲本就是打算以道门真意去塑造的神兵,且已经有玉壶山二十年大阵滋养。
若是寻常的内功,根本难以撼动分毫。
即便是同为至阳至刚功法的金钟罩内力,这样的过程也极为缓慢。
只是他的基础打得实在过于扎实,就是‘阴极阳生’的火焰金莲已算是天地间第一等灵物,也无法推进丝毫,若是它已经诞生出灵性,应当能够绝望感知。
相比起寻常四品武者层层气机组成的纱网,现在在它前面的,根本就是极为结实厚重的一堵墙壁。
甚至于砌墙匠似乎还觉得不够扎实,这墙壁地基打得厚实到没有人性的程度。
身为顶尖的神兵雏形,居然难以撼动分毫。
它虽有诞生灵性的基础,但是却终究时日太短,没能诞生出灵性,先前只是靠着本那陡然暴起而占据先手,此刻却不得不在极为结实的根基前驻足,受到阻拦,气机灵韵震荡,灼热气浪一层一层爆发出来。
王安风感受到一股灼热期气机在烤灼自身,自从武功小成之后,罕有体会过的焦渴感觉升起,只觉得周身处处都是火焰气机,先前还能够靠着自身绵长不尽的气机硬生生抵抗。
但是渐渐地便有些难受起来来。
气机无碍,甚至于因为毕竟‘战场’是王安风的体内,少林一派武功素来以扎实深厚著称,又在气机极为充沛的所在,呼吸之间,气机源源不断,那炽焰金莲二十年自然积蓄的灵韵气机大多用来淬炼己身,逐渐溃败。
只是无论如何他仍旧是血肉之躯,体内有天地间最灼热之一的气机肆虐,自然渐渐感觉到口干舌燥。
而在王安风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那种难受的感觉就以极为明显的速度开始扩大,饥饿和口渴,在某种程度上其实比起刀剑更为致命,也更为让人难受。
便在这种感觉越发让他觉得痛苦的时候,突然觉得唇角一阵温热。
下意识吞咽了下,包含气机的‘水’流过喉咙,体内火劲带来的干渴感觉为之一消,意识清明,借助‘水’中精纯气机猛然提气,少林内练法门施展开来,硬生生将那火焰压制住。
火中金莲本身灵性被激怒,不管不顾,将体内灵韵骤然爆发出来。
王安风此刻已经适应了这种感觉,强行斩断,以更为刚硬的方式将其大半全部‘塞’回了火中金莲体内,剩余两分已经在他掌控之中,调转气机,生生传入神武剑中。
重铸神武剑的材料之中,有一件便是原先以火麒麟为器灵的神兵。
同为神兵之焰,相融程度远比王安风阳刚内功更强,数口直接吞下。
王安风咳嗽了两声,睁开双眼,抬眸所见便是仿佛星空一般浩渺的黑色,无边无际,其中点缀其余器物的灵韵流光,恍惚间让他觉得似乎回到了少年时候,靠在大凉山下青石上,安静看着安静的夜空,再然后就看到了一双褐瞳。
梦槐君笑吟吟道:
“你醒了?还要休息下吗?”
“嗯,醒了,不用再休……”
“嗯??!”
王安风一时间未能够反应过来,眨了眨眼,才察觉到自己现在的视线和位置都有些不对劲,枕着的并非是硬邦邦的石头,隐隐有温玉柔软之感,瞬间做出判断,面色一红,双手撑在地上,双脚本能发力,算得上手脚并用,极狼狈窜开数米之远。
抬手一擦嘴角,目瞪口呆看着那边坐在地上的少女,后者唇角含笑。
王安风道:
“你,你……”
‘梦槐君’起身笑吟吟道:
“我如何了?”
“面对第二次救你一命的大恩人,神武府主的反应可着实是让人觉得伤心了些,中原礼仪之家,就是如此么?”
“什么?”
王安风怔了下,此刻灼热气机散去,方才察觉嘴中一股血腥味道,抬手擦过嘴角,指腹上面一点殷红色,复又看到梦槐君右手手腕上一道伤口,他并非是愚蠢之人,马上便反应过来方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以及自己在和金莲气机对抗时候感觉到的血腥味道究竟是什么,神色不由复杂。
当下正色一礼,道:“此番……多谢了。”
‘梦槐君’接了这一礼,笑道:
“无碍。”
“倒是不知道,府主你方才可有所得?”
王安风点了点头,右手张开,五指之上,突然有气机如火焰升腾而起,旋即化作先前所见过的那一片火海,淡金色气机光焰组成一朵虚幻金莲,缓缓旋转,道:
“总算是将它迫出。”
‘梦槐君’道:
“好深厚的气机。”
王安风不答,翻手将此物收回,莲花散去实体,化作了一蓬淡金色流焰,消失不见,而失去了阵眼,已经日夜不停流转二十年的绝世阵法缓缓崩碎,光芒倾斜进来,一道道将原先的黑暗划破。
这个时候才发现布阵所用的器物有着极为明显的北域风格。
却不知道,是坻川汗王用大荒寨劫掠而来的黄金所购,还是说本就是坻川汗王家传之物,虽然绝不能和神兵雏形相提并论,但是也都是蕴含丰富气机的器物,不用攻伐,也可以用作布阵之用。
心里想着,能得这一件物什,换取银两用作弥补已然足够。
眼前梦槐君救了自己性命,自不可将此地的宝物全部带走,若是那朵金莲换不来足够音量,自己想办法再凑就是了,对于王安风所说的建议,梦槐君没有什么意见,一拂袖施展出道门旁支的铁云袖功夫,气机连绵,将这些东西全部收摄而来,纳入宽大袖口。
这一门武功大多是道门中地位颇高的人才会修行,因为不像是刀剑那样杀气重,大袖飘飘又极有高人的飘渺气度,只是能够一口气囊括如此大范围,又不显得半点烟火气,怕是寻常道门分支的峰主都没有这般手段。
王安风未曾继续探视,测算数次,道:
“阵眼被取,阵法即将破去,很快就可以离开了。”
‘梦槐君’手中折扇轻轻敲击掌心,道:“以你现在的样子,怕是没有办法再回去坻川王城了,此地是天地极北之处,想要回中原的话,一定会和匈族游骑撞上,西域而行,则有些远了些。”
“看来你最好要从东方走,顺河入海,再从东海回中原。”
王安风不置可否。
‘梦槐君’也不开口再说,只是安静看着这能够做到壶中日月手段的大阵失去了支撑点,缓缓破碎开来,玉壶山上带着千年寒气的光倾泻进来,似乎温度都稍微降低了些。
少女摇了下折扇,突然问道:
“神武府主方才苏醒时候,骤然便起,可是担心在下暗算于你?”
王安风诧异,摇头道:“并非如此,若是要暗算在下,姑娘你先前有太多机会,何况在下配剑既然没有什么异样,自然姑娘未曾对在下产生杀机,自然不会因为这样而怀疑。”
“只是……毕竟男女有别,梦姑娘还是要,注意些。”
‘梦槐君’心中已止不住失笑,眸光转动,生出些玩笑之心,折扇抵在下巴上,故意叹道:“看来是在下长的实在不堪入府主的眼了,若是换上一位模样秀美,天真可爱的姑娘,怕就不是这样了。”
“天下男子虽多,毕竟是看脸的。”
王安风摇了摇头,坦然道:
“其他人不知道,但是在下见过许多,数年,数十年不变的感情,何况容貌易老,在下眼中,姑娘当得起风华绝代,足能够折服天下许许多多的男子。”
声音顿了顿,洒然笑道:
“只是可惜,在下既已见过了于我而言天下绝美的风景,便没有办法对其余的风光动心了,心就这么点大,再不能放下旁人,也不愿放下旁人。”
梦槐君故意笑道:
“看来神武府主已经有心上人了?”
“不知道那位姑娘有多好?能够让府主如此念念不忘。”
王安风微怔,下意识抬手抚了下腰间永远佩戴者的朴素匕首。
这匕首还是少年时候,薛琴霜送给他的,自此之后,便绝不离身。
就算是变换身份,这柄匕首也就只是换了个皮鞘,仍旧带在身上,跟着他骑着马蹄声滴答滴答的骏马,一同走过了大秦的大江南北,走过江南的燕子和小溪,北地的雄城,西域辽阔的沙漠和异域盘旋的雄鹰,然后来到这里。
眉眼间几乎下意识便褪去了锋芒。
像是在这个瞬间,曾经横推西域江湖,名列绝世的一流高手,重新回到了十三岁那年,笨拙的少年,看着湖边游船,明月在天,黄衫少女立在桥头吹笛,看他。
水波涟漪,浸润的是月色星光。
王安风轻声开口。
“最好。”
话说出口数息之后,他才迟迟回过神来,觉得自己所说虽然心中坦荡,于他人听来怕就不是那味道,脸现歉意,却发现身后一步的梦槐君突然陷入沉默当中,倒是觉得省去了解释多说的麻烦。
待得数十息后,阵法彻底消散,玉壶山上积年不散的冰雪吹拂而入,王安风稍松口气,转身冲着身后少女叉手一礼,洒然笑道:
“此次多谢尊下相助。”
“他日梦姑娘若前往中原,不妨前往扶风神武府,在下必扫榻相迎。”
“就此告辞。”
言罢脚尖一点,身形瞬间化作流光,平平掠出了数十丈,旋即瞬间分化为数道身影,奔向了不同的方向,旋即消失不见,显然对于梦槐君虽然怀抱善意,但是对于后者能够轻易接近他而不被察觉的敛息手段,以及足以瞬间夺取宗师性命的杀招心中忌惮。
以他轻功,此刻将神兵天机珠的气机覆盖周身,更加难以被察觉到。
‘梦槐君’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她方才故意捉弄王安风时候,只觉得有趣,得心应手,并无半点异样,可方才他只说了两字,便觉得有些发热,看他佩着自己少年时候惯用的兵刃,心中更觉五味繁杂。
说不清,道不明,有时想笑,有时又只觉得想将那匕首给夺回来。
脑海里那最好两字回荡,只觉得脸颊滚烫,若非所带的面具是家族中典藏之物,怕是已经露了怯,缓缓呼出口气,右手五指握了握,不知为何,心中有些不爽快,轻声道了一句呆子。
语调不复先前温和,清细干净,有江湖侠气。
在肩膀上散落白雪之前,快步下了玉壶山。
……
火炉两边有个架子,火烧得正旺盛,舔舐着黄铜锅底,马奶酒在里面翻滚着,散发出香味来,地位更在北匈族八大汗王之上的金帐匈王盘腿坐在柔软的锈毯上。
旁边半跪着披甲的索烨瀚玥。
北匈王若有所思:“也就是说,那人答应出手一次,却没有往冰川去,是么?”
从一介低微农奴爬到而今大将军位置上的索烨瀚玥应道:
“那位说神武骑兵会从泗弋山旁边的冰沟出现。”
北匈王想了想,道:
“泗弋山……派人带着游骑过去堵着吧。”
“他这个人虽然性格古怪,却很有些本事的,不只是武功上,推算,星象,医卜,你能够想得到的本事,他基本都会,也都不会太差,常人难免分心旁顾,但是也总有这些完全不讲常理的家伙们,他既说了在那里,总有些道理。”
索烨瀚玥恭敬应下。
北匈王往火里扔了快木柴,看着火焰燃烧地更旺盛,慢慢道:
“然后派人去将怜阳那丫头拎回来。”
“若是她不听,就说我想她做的吃食了想的不行,叫她快些回来。”
“现在我那位嫂子自焚之后,事情变得复杂太多,左武将的武功兵法,我也要忌惮三分。”
“这个人也在江湖游历了太久,沾染了中原的游侠气,那女子当年曾和他有一饭之恩,他既然在当初激怒之下,一人冲破数国兵马绞杀的战场将那女子救回来,那么此刻激怒之下,将牵扯进去的人都杀了也有可能。”
索烨瀚玥虽然心中觉得那位北域的军神不至于如此,可他能从一介农奴爬到如今的地位,自然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当下一一应承下来。
北匈王笑道:
“虽然他大有可能不至于如此,可做父母的,总不想儿女受伤吧。”
“磕着碰着,哪怕一点都是心疼。”
索烨瀚玥脸上浮现一丝微笑,道:“王上说的有理。”
北匈王指着他的脸大笑两声,道:
“今日呆了许久,只这一句算是你打心眼里觉得对的吧,你小子。”
索烨瀚玥恭敬道:“末将出身微末,自然不懂得什么大道理,只是子女孝顺父母,父母照顾孩子,兄弟间相互扶持而已。”
北匈王慨叹道:“这便是最大的道理了。”
索烨瀚玥未曾应诺,门外突然有人大步而来,君臣二人极有默契地停了下来,门外之人靠近后高声禀报,获得应允之后,大步入内,跪在地上,声音颤抖,高声道:
“王上,有两个穿白衣的武者闯边。”
“游骑阻拦,死在他二人手下的已经有千余人之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