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河早已将这一应情形,摇摇传递给感应多尔衮的天魔,当下多尔衮的本我魔念就有变化,多尔衮活着时就是诡计多端,野心狠毒之辈,如今本我被天魔所噬,满腔的毒计比生前还狠毒十倍,黄台及好好活着尚难不说被他所害,如今只剩半条命,冥河算计着早晚要被多尔衮所制。
原本还要一些阴谋毒计,如今只要收买建奴本部的大将,联合已经被废的阿敏、豪格等人,依着女真的传统,杀汗夺权又能如何?此谋光明正大,对于注重正统的汉人来说,当然难以接受,但对于女真,他们本有传统,接受起来便一点也不难。
多尔衮夺位之后,非但不会助冥河控制女真,只会发挥他魔念的戾气,揭露出冥河在背后算计的真相,到时候外联蒙古、吐蕃大雪山诸部的喇嘛活佛,暗中勾结魔道外道,一同来找冥河报仇。
这才是辽东大劫的正式盛宴,此次大凌河之战死的区区三人,不过是个添头小菜,当不得四九群仙大劫的称呼。
而且多尔衮如此尽心尽力,也是冥河以身为饵,钓出主神后手的一重意思。主神无论手段多隐蔽,也要接触女真那方的多尔衮,虽然说冥河是饵,多尔衮是钩子,但饵料若像冥河这般凶猛,多半会连鱼都一起吃了。
冥河元神算到中土正道、旁门的几个散仙转眼即至,这边大势已定,便化为一道血光遁去,遁到半空突使天魔法力化为一缕魔念潜入人心之中,转眼魔踪飘渺,消失在天际。
待到三刻之后,冥河消失之处,苦行头陀才现出无形剑光,另有两道遁光从后面跟了上来,却是白谷逸、朱梅两个,都停在半空。白谷逸先取笑道:“苦行头陀,你把无形剑光埋伏在天上,居然也让那老魔逃了。自从你练得太清玄门有无形剑遁以来,什么慧眼都无法发觉你那无形剑光,出手无往不利,不知铲除了多少邪魔外道,却在今天失手了!”
苦行头陀叹息道:“我原本就未有把握出手,只是隐隐觉得那老魔似乎发现了我等,这才出手试探。我让你们落在后面数百里外,他却恰好消失在无形剑三丈之处,看来是真有办法破去太清玄门有无形剑遁。有次收获,倒也不是白来一场。”
朱梅神情却有些凝重,他抚须道:“苦行老儿,你的无形剑遁不同笑和尚这般小辈,乃是练到无形无质,无相无色,大成级数的剑光,当真确定那老魔看破了你的行藏?”
“那冥河先褪去旱魃之躯,成就大阿修罗无上魔躯,夺得轩辕法王一脉不知从哪里寻来的《血神经》,练就了不死不灭的血海元神,那时就已经隐隐为此界魔道的第一人,听闻西昆仑隐修的那些魔头,皆以幽泉血魔称之。”
“后来他被那太古水仙一脉的陈昂打出四海,遁入中土之后,道行不减反增,白眉神僧、尊胜禅师、优昙神尼几位前辈联手推算他跟脚,却只在天机之中与他化身的他化大自在天魔数次交锋,极为凶险,几位前辈神僧被他以魔罗波洵化佛,演说一卷《佛说法灭尽经》暗算,才知道此人已经证得天魔至高道果,神通广大到不可思议!”
“天魔破法末法,命数最合劫数,如今他气数和群仙四九大劫相合,随着劫气演化,法力神通进境只怕难以估量。师兄和严媖姆前辈估量他的跟脚,只猜测他恐怕并非是那旱魃孤皓子本尊,而是孤皓子突破天魔之时,引动天外的天魔天人降劫,本我被魔吞噬而成。”
“不知是哪一位天魔王的分神,降世引动大劫,向祖师钦祝,也未得祖师降法旨,就是说是那魔罗波洵亲至也极有可能!”
朱梅闻言也叹息道:“若不是长眉真人传信,让我们信任那太古水仙一脉的陈昂,我定会怀疑这两人有关。不过既然真人发话,那就绝无这个可能了!”朱梅说起这话,好像对长眉真人绝无怀疑一样,偏偏旁边两人似乎并无异议,显然是赞同他所说。
“那位陈昂道友欲炼制一炉制魔之宝,应对此魔掀起的劫数,前日传音与我,第一炉四件法宝均已出世,如今自去寻有缘人去了!我昨日又算到,其中一件居然和玄真子师兄的首徒,诸葛警我有些缘分,另一件落入锦州一名总兵之子手中,其他两件也各有真主。”
苦行头陀皱眉道:“这般法宝乃是大劫之属,不知有多少艰难险阻,因果机缘在其上,有天魔参合其中,我竟然也算不出凶吉,只知道这般法宝即是日后救命的指望,也可能是要命的催命符,即有可能助你成道,也有可能拉你入地狱,永世沉沦。福祸颠倒,只在一心之妙。”
“这对警我,是个凶险的考验啊!”苦行头陀有些不忍。
还是朱梅劝说道:“是福不是祸,是祸逃不过,此宝全凭天定,可见警我师侄早已卷入此劫之中,这般法宝不过是个征兆,若是日后有难,我们尽力维护便是!有人来了!我们先隐身一旁!”
苦行头陀升起无形剑遁,遮掩住三人的身形,不一会又有两个剑光降了下来,一位是旁门之中有名的散仙何唤章,另一位是轩辕法王的七徒毒手摩什。
两人看着底下的战场残骸,毒手摩什不由得咬牙切齿道:“那冥河老鬼害我师尊,与我有不共戴天之仇,原本想他魔法厉害,功行深厚,想要暗中伺机寻到他的破绽。或是杀他弟子,或是害他看的紧的人,总要坏他一桩大事,才好为师尊报仇。”
“可惜这老魔当真了无人性,以玩弄众生为乐,前几天我们看到他那师侄,定是他死对头的徒弟,本想杀了他们栽赃嫁祸给那老魔,可惜他这般玩弄他们,只怕不在乎这些,我若出手恐怕他还乐于见得。这般下去,大仇何日能报?”
他似乎咬牙切齿犹不解恨,又在嘴里小声的喝骂。
蜀山番外一:天魔极乐
李英琼十二岁时,李宁携他从CD回往南京栖霞观,中途歇息在一位大户人家,这家庄园占地一片,东临嘉陵,北靠小山,在年幼的李英琼看来,处处雕梁画栋,彩绘锦饰,极为富贵荣华,一层层宅院环环嵌套,共有院落二十三处。
这座宅院唤作李府,只住着李家二十余口人,却有数十位仆人侍女服侍,是本地的第一大户,因为听说了李宁的侠名,特地请他驻留两日,但英琼听李家的丫鬟说其实是因为左近有邪教聚众,民治不安,李老爷害怕被邪教所害,才转了态度,结交自己一向不屑的江湖中人。
李宁念及英琼年幼,路途又遥远颠簸,这才答应下来。
李家家主有一个十二岁的孙女,闺名婉娘,恰和英琼同岁,说是家教最严,平时都养在深闺里,不和外男接触,或许是为了讨好李宁,这次竟然容许英琼住进去,要她们做个伙伴。
那李婉娘个子小小的一个,脸上都缺一些血色,一副娇弱无力的样子,和英武矫健的英琼截然不同,说起话来也是有力无气的,英琼虽然觉得这样不好,但她本性善良开朗,并不以婉娘瘦弱便有异样的眼光,依旧真心待她,还想让她将身子养的健康一些。
不过李婉娘却拒绝了,她说话和常人不同,英琼听她似乎并不是不知道身体健康的益处,只是家教如此,她说:“时人喜欢林黛玉一般的女儿,家父教养极严,行走坐卧都有规矩,不急不缓要有大家风度,运动起来,大汗漓淋,衣衫凌乱,看起来没有教养。”
英琼不知林黛玉是何人,便出口问婉娘,却见她脸上浮起一层异色,这般颜色英琼只在两人互换闺名的时候看见过。
英琼虽然年纪尚小,性格爽朗一些,没有许多微妙的心机,但她也是个极为聪慧的女儿,几句话的功夫便察觉出这位婉娘心思深沉,有些偏阴暗,心里就有些不喜,但她想起父亲所说‘人之初,本无性,喜好性格皆为后天所养成’,婉娘自幼养在深闺,这般性子也是这李家门户所至,如何能怪她一个孩子,便放下芥蒂,希望能引她性情向善。
几个时辰下来,两人也有些相熟了,婉娘便拐弯抹角的问她父亲的姓名,可有义叔、师傅,李英琼是何等心思灵慧,当即就警觉起来,她倒是不怀疑婉娘有什么算计,而是担心是婉娘父亲命她这样问的,便回答道:“我父亲叫李破虏,没听说父亲有什么兄弟。”
破虏是她师祖给父亲起的表字,纪念她幼时在辽东边界时,与两位义弟奉师祖之命,截杀酋首黄台极的一场恶战,她以父亲表字告知,也不算欺骗,至于两位义叔,如此大事如何能随意告知?
听了她的回答,婉娘才松懈下来,看她神情似乎像松了一口,又有些失魂落魄的样子,口中喃喃说了一些话,虽然犹如蚊吶,但英琼自幼练得一口内家真气,故而能听清楚。
“原来不是蜀山!我还以为是那个李英琼呢!吓死我了!也是,连康熙爷都没有,大清都蝴蝶掉了,怎么会冒出个李英琼出来?若是穿到清朝就好了。我的四爷、八爷、十三爷……”
看她说起那些‘爷’的时候,眼睛亮亮的样子,英琼有些不解,不是说李家规矩最严,婉娘养在深闺么?这些听上去就是男子的名字,婉娘又是如何知晓的?李老爷可不像这么开明的人,莫非是话本上看来的?她说的另一个李英琼是谁?蜀山又是什么?
英琼虽然满肚子的疑问,但却并不露声色,只是打消了和婉娘交心的念头,只在面子上应付。
婉娘似乎真是有些日子没见过外人了,待英琼还算热情,李夫人也召英琼过去,问了一些家常,这也是常事,英琼自然从容应付了过去,只是有一点奇怪,婉娘的母亲李夫人看到英琼英气勃勃,虽然年纪尚幼,已经显露出一丝不俗容貌的时候,忽然脸色一沉,闪过一丝极为狰狞的面孔。
好在她反应的快,很快就恢复了温柔的笑容,但这一丝神情,也被英琼记在心里。
另外还有一件事,她记得也很清楚,李夫人旁边站着的一个丫鬟神情有些恍惚,似乎眼角还带着泪痕,在李夫人和她说话的时候,时不时的还流露出一点凄苦,英琼更是敏锐的觉察到其他人脸上残留的或是幸灾乐祸,或是同情恐惧的表情。
英琼暗暗记在心里,回去便问婉娘那是何人。
只听婉娘用一种畅快、庆幸的语气说:“她啊!就是个狐媚子!不要脸的想勾引我父亲。原本是附近粗鄙无知的村妇,因为家里欠了我家的债,六岁那年卖给了我家,给我母亲做丫鬟。我家是何等人家,即便是做丫鬟也比她原本那家强上无数,这是何等恩德?偏偏她不知回报!小的时候就仗着一点颜色,有些不安分。”
“后来被母亲查察觉了出来,便以九两银子的价格,放给了一个附近的农夫做媳妇,若不是她不安分,母亲岂会给她指一个粗鄙的农夫?我家家生子也有很多,只给管家的儿子,她自己在家里也能做个小姐。真是不知好歹!”
听她的语气,还有些猩猩,似乎是贱卖了一样。
“后来生了孩子,母亲念及旧日的一点情分,许她进来依旧做丫鬟,岂料这个贱人恩将仇报,竟然勾引我父亲,如今事发了。我定要劝母亲将她卖到山里去!”
看着婉娘狰狞的表情,李英琼忽然有些心冷,那个李少爷她也见过,当时就没有好感,只因为他一双眼睛盯着自己,有些淫邪之气,而且酒色坏了身子空虚的样子,这样的人要说被那丫鬟勾引,英琼是不信的。
而且那丫鬟没有嫁人的时候不勾引主人,如今嫁了人,不可能有名分了。那里还会做这样的事?
英琼稍微想了一下就明白过来,八层是那李少爷见色起意,李夫人不敢跟李少爷翻脸,转过来逼迫那个可怜的丫鬟,当下心里就有些同情,定了主意要给她赎身,帮助她脱离这个苦海。她抬头看见婉娘一张小脸扭曲狰狞的样子,忽然有些恐惧这人心。
本来她不应该在多问,但是到底忧心那丫鬟,便问了一句:“她孩子几岁了?”
婉娘冷笑道:“那里有几岁?才三个月,还寄养在我家,这狐媚子才出月子就想爬床,当真应该扒了她的皮!贱奴!”
英琼更是不想说什么了,连这李府都觉得肮脏,刚刚生完孩子的母亲,如何肯离开自己的家,去人家家里做丫鬟,连自己的孩子都无法照顾?这李夫人请人的手段,会是如何的不堪。
英琼在这李府都觉得不舒服,打定主意明天一早就起程,那时候再助那丫鬟赎身顺便送她回家。
第二天一早,她就回去跟李宁说过,李宁笑她小小年纪就有侠骨心肠,便带他去见李老爷,向他告辞,再把来意一所,李老爷放下茶盏,一副淡淡的样子笑道:“先生说笑了!这本不是什么难事,只是……”他这才做出一副为难的样子道:“先生要的人,昨晚不巧发急病死掉了。”
“真是不巧!”李英琼看这李老爷微微颤颤,一幅和蔼的老人样子,只觉得心里一阵冰寒。
李宁没有再多说,就携英琼离去,才走过数里路,英琼就忽然停下来,从行囊里摸出一把短剑,对父亲道:“父亲,我觉得事情定有蹊跷,请容我回去一探。”
李宁皱眉道:“你即便知道了那女子为人所害,又能怎样?这是官府管的事情,她自己家人都不曾报官!那里轮得到我们来管?”
英琼抱拳道:“路见不平有人踩,事见不平有人管,若是那女子真的被人所害,让我知道了,必要为她报仇!这李家门高户广,那女子又是他们家的丫鬟,官府如何能管的着?官府不敢管的,我来管!”
李宁再道:“那李府与我们也有一餐一宿之情,你这样岂不是恩将仇报?”
“区区一饭之恩,如何能有道理大?”英琼仰着小脸庄重道:“父亲莫要再试我,自幼您就教我行侠仗义,匡扶正道的道理,英琼永不敢忘!”
李宁这才露出宽慰的笑容:“我儿有此性情,你师祖必回喜欢你!去罢!你武艺已经不凡,这次我就容你自己去处置!”李宁口中的师祖,英琼听他说起过许多次,虽然他久居栖霞观,只在年幼的时候见过一面,但在李宁口中这位师祖向来都是除恶务尽,堪称铁面。
英琼时时听闻他的故事,可谓仰慕以深。
这次得父亲恩准,心里有些激荡,想起刚刚听闻的惨事,又有一腔怒火,当即施展身法,急急奔回,寻了;李家一处偏僻的院子便翻墙进去,她以为落足之处是个偏僻的院子,没想到下来才看到,原来是一座家庙。
英琼觉得正好,家庙里面时常无人,可以借此来藏身,等到午时人少的时候,再去打探。
她推门进去,内里是一间佛堂,李宁并不信佛,甚至受师祖影响有些嗤之以鼻,英琼受他的影响,也对这些木石雕像有些不屑,不过似乎这李家有人虔信佛门,佛前供着数十盏长明灯,还有什么‘信女祝祷……’‘虔奉善行’之类的话。
英琼随手拿起一本佛经翻看,上面记载着这位信佛的善女许多善行,比如供奉了多少佛庙、几位法师、还有放生抄经、日夜香火什么的,还有儿女为这位老夫人修建家庙的耗费,果然是‘积善人家’‘虔诚信徒’按照佛经所说,这是要有九世福报的善女子。
听闻咔嗒一声,门房有响动,英琼不慌不忙纵身一跃,伏在房梁上。
往下看是李夫人扶着一位老妇人进来,那老人清瘦,慈眉善目的,进来就跪在佛像前,虔诚念经,李夫人陪着一起念了好久,英琼都有些不耐烦了,才听下面说:“老夫人,遵您的吩咐,已经给CD慈云寺、广法寺、无垢寺添了香火。”
又听老夫人喝道:“都是那孽障!定是有妖邪作祟,才让家里出了这等狐媚子!你把她打死了没有?”听李夫人道:“已经打死了!”
老夫人冷笑:“居然还想去报官!我听大师说,这等贱妇是要下地狱的。你说,偷情的奸妇要下几层地狱?”
李夫人小心回答道:“是要下第八层冰山地狱的,凡谋害亲夫,与人偷情,恶意堕胎的恶妇,死后打入冰山地狱。令其脱光衣服,赤体上冰山。受苦万万年,如刀刮,如斧凿……”
老夫人这才满意的点点头:“你经书读的好,没有骗我!时常虔诚向佛,才能为咱们家求得福报,他们男人家光大家门,我们女人家就应当谨守本分,时时刻刻为他们守好内院,再做的多一些,就要求善果报。你想好怎么和老爷交代了没有?”
李夫人小声说:“这等污秽事,如何好污了老爷的耳朵。就说那女人自己掐死了孩子,想要陷害我,被少爷揭穿,自尽了就是。”
老夫人眉毛一竖,冷喝道:“你以为老爷不知道此事么?这是对晋儿的处置,你这样说,晋儿岂不是识人不明,受狐媚子蛊惑?你要逼老爷惩戒他风流吗?”
李夫人忙跪道:“媳妇不敢。”
老夫人这才叫她起来,道:“虽然晋儿是花心了一点,但也是为了散开李家的香火,觉得那女人生过孩子,是个能生养的,虽然冷落了你,但是后来他已经悔改了,不就摔死那女人的孩子么?那贱婢还想杀我儿,那小杂种整天哭闹,定是前世罪孽的恶种,摔死算他的果报。”
“你把那女人打死,这事做得好!不能让我们李家清名有损,也不能让我儿传出一丝恶名,就说她们母子得了疾病死了罢!拿三两银子给她家人。”她说完心疼那银子,狠狠道:“只是便宜了这群贱种!”
两人在说一会,给佛前添了香火,又以‘善女子’自称求了许多福报,才施施然的退下去,英琼趴在梁上只觉得一腔怒火高涨,恨不得跳下来,将这两个毒妇统统拿剑斩杀,但念及后果,才苦苦忍住,在看这李家大院,想起自己曾经和她们说话,只觉得腥气逼人,一阵恶臭,几欲呕吐。
在看着佛像也觉得不顺眼,恼怒道:“这等善恶不明之佛,不如砸掉!”
忽然又听到下面有声响,只见几位丫鬟、婆子偷偷潜入进来,没有去看那佛像,反而打开一旁偏殿,里面是一尊飞天之像。那飞天妙相是一尊天女,英琼就有些疑惑,大明礼教森严,如何还有人以衣衫轻薄、容姿妙丽的飞天来伴随诸佛?
却见这些丫鬟婆子,双手交叠成莲花态,神情恍惚,口中念道:“妙相天魔女,来生幻想乡。超脱尘世苦,共赴极乐界!”说完一个个虔诚叩拜飞天像,掏出自己干硬粗陋的饭菜,一个个像品尝珍馐美味一样吃了起来,脸上浮现诡异的笑容。
英琼感觉又是紧张,又是奇怪,忽然感觉背上被人轻轻一拍,汗毛都炸了起来,刚想回身一剑,就听到自己父亲的声音说:“琼儿,跟我回去。”
又看到李宁从梁上跳了下去,旁边的丫鬟、婆子好像没看到一样,李宁招手道:“这些天魔极乐教信徒做功课的时候陷入极乐世界,看不到我们,你快下来。”父女俩从院墙中翻出,展开身法飞纵到一个安全的地方。
英琼刚想问,就听李宁开口道:“我原本以为这只是一件小事,便放你回去主持公道,没想到这李府竟然如此藏污纳垢,一家子都是狼心狗肺之辈,难怪引来天魔极乐教在这里扎根,他们在府中都这般性情,这县城附近都是他们的佃户,想必也生受其苦。”
英琼好奇的问:“父亲,天魔极乐教是什么?”
李宁好似回想到什么,苦笑道:“这天魔极乐教是天魔七教之一,大明官府以死令通缉的邪教,抓到一个信徒,就要处死其全家的。”
李英琼惊呼道:“那那些人岂不是要害了他们全家?官府为什么通缉此教,他们要造反么?”
李宁摇头:“那些信徒只怕死的晚一些,哪里还怕官府通缉?他们也不造反,造反的是其他几家天魔教,天魔极乐教之叫人享乐,教义便是此生遁入极乐世界,得享无边喜乐。”
“这等教义虽然不算叫人向善,却也不应该引来官府如此敌视啊?”英琼不解道。
李宁叹息一声:“你可知道这天下没有了北方边患,没有了流民造反,人口却年年递减,是什么原因?北方有些边苦之地,整个村镇都没了人,朝廷年年鼓励生育,生养百姓,有些地方大户豪门减租减息,停止兼并是为什么?”
英琼小脸惊诧,连连摇头。
“是因为天魔七教,其中天魔忿怒教,叫人匹夫一怒,言必称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专门蛊惑那些受苦受穷之辈造反。天魔红莲教讲究星星之火,可以燎原,权归于民,平等、自由、民主,要教众信仰红莲世界,推翻朝廷,再创一个新世界。”
“这些教派动辄百万教众,红莲教割地建国,在琼州、台湾建立根据地,追求平等自由的国度,忿怒教渗透中原,凡有不平之地,百姓艰苦之处,他们必然传播以血还血,以暴力复仇,教中修习邪法,崇拜魔头,动辄杀官,杀大户,但凡忿怒教所到之处,必然煽风点火,将官府秩序付之一炬,然后才有红莲教在此灰烬之中重建秩序,团结百姓,抵抗朝廷。”
“但这两个邪教加起来也没有极乐教杀的人多。”李宁面露不忍之色,感慨道:“有道是,天魔七教,忿怒最狂、红莲最苦、极乐最邪……”
“天魔极乐教称大自在天子于无间世界之中开辟一界,无法无念,只有灵魂可以在此界所居,因为大自在天子,以众生之乐为乐,众生之苦为苦,故而此劫衣食无忧,人人极尽享受。”
“有种种乐事一万八千件,极乐世界一百零八界,有的世界华服美人、美酒美食,有的世界付出必有收获,鸡犬相闻,风调雨顺,宁静安逸,有的世界山水秀美,文人雅士日夜作乐,还有种种不可思议的世界,有高楼广厦,机关造物无穷。”
“极乐教号称每一位信众都能得享无边极乐,快意自在,只是三百年魂寿尽后,还要再入轮回,往俗世之中走一朝,故而此教教众视死亡为第一快事,连死亡时的痛苦都没有,一个个都知道自己死后进入什么世界,有的还提前体验过。”
“越是边苦之地,极乐教传播便越是快速,那些受苦之人亲眼见得这样的世界,一个个都虔信妙相天女,自杀投入极乐世界,就算有不信的人,也能亲自进去,去见那些死去的极乐教信徒,在极乐界中游览,故而只要一人信了极乐教,不久之后,全县,全村的人都自杀玩了!”
“真乃天下第一邪教!”
“这些百姓自杀之后,朝廷还能统治谁?那些地主大户,豪商道佛又能依靠谁?总不能他们自己来种地吧!就算有人种地,可商人的货物卖给谁?道佛的香火那里来?所以朝廷最怕此教,一贯见到教徒,立杀无赦。”
英琼听着不寒而栗,皱眉道:“如此果真是邪教!”但转而一想又犹豫道:“可那些百姓活在这世上,实在辛苦,若是他们真的能入极乐世界,在此幸福生活?那岂不是?虽然我很同情那些百姓……但实在无法接受这个世界的百姓全都进入那个极乐世界这种事。”
李宁反问:“那他们就应该如同今日李府那个丫鬟一样,受尽痛苦么?”
英琼左右为难,最后一狠心道:“我杀尽这个世界的恶人,让这个世界就算没有极乐世界那样好,也让天下百姓有希望,我想,只要他们有希望,没有人会选择去那个什么劳资的极乐世界!”
李宁这才哈哈大笑:“这是天魔红莲教的教义!”
李英琼有些迟疑的望着父亲,问道:“这天魔极乐教如此诡异,难道就没有人来阻止他们么?”
李宁牵着她的手,向李府走回去,道:“怎么没有人管,天下修行之人,道教佛陀,一个个都是天魔极乐教的死敌,佛门更是数次要破灭极乐世界……呵呵!据你师祖评说,大概是因为天魔倾销,抢了他们极乐世界的生意,这个世界上杀身之仇犹可原谅,但断人财路之仇却是无法平息的!”
李英琼俏声道:“希望这个世界人人不再受苦,这样天魔极乐教也不能作祟了!”
又问道:“父亲,我们要回去为那个小姐姐报仇吗?”
“虽然极乐教来此,红莲教与忿怒教必然也会随之而至,李府没有意外只怕过不了三旬,就要被灭门,但我辈中人不去匡扶正义,正义就会被邪恶所挟持。琼儿,你要记住,正义从不是袖手傍观,不要让正义在被需要的时候,才被昭彰。这样,我们才能消灭极乐教这样的邪教。”
“极乐教的土壤不是武力,也不是蛊惑,而是人心,是这让人受苦的世界。他们的帮手也不是那些信教的可怜百姓,而是那些做虎做伥的李少爷、李老爷、李夫人、老夫人,只有除掉了他们,才是铲除极乐教的最好手段,天下的佛门、道门,甚至是神仙,只要他们不明白这个道理,他们就永远不会是天魔的对手,只会道消魔长,徒做挣扎罢了!”
是日,李家数口被侠客灭门,天魔教红莲开遍大地,朝廷被排挤的出了县城,便是红莲之地,在红莲开放之地,极乐无处藏身,转到了其他地方去。
栖霞观中陈昂与冥河相对而立,他们面前挂着一幅九天十地有相无相神魔图,其中九天天宫处,开辟了一百零八个世界,皆为天魔的魔国,祥和安宁,除去九个肆意妄为,堕落为乐的世界,其他世界比佛门净土,向善之地还要安宁美好,里面栖身着无数魂魄,享受这无边极乐。
冥河笑道:“谁说魔就一定要是狰狞可怕,祸害世人,让世人受苦受难,你看,一旦魔造福人世,让人不经苦难和努力,就能享受美好,自由、平等、民主、博爱,以天魔之力,让人人幸福的时候,这世界上的道佛都被打成了狗一样,什么是道消魔长,这才是道消魔长。”
“我比佛还强,信佛不如信我!”
“我比佛还能让人间幸福,比佛还要使世人善良,使善恶有报,公平正义之花,开满大地,信佛不如信我。”
陈昂只是摇头:“你虽然以一人之能,搞的人间道消魔长,神佛退避,但依旧是神魔之道,以喜乐奴役众生,与那西方上帝,一干神道无异,神以众生为奴,终不如人人如龙,自强不息,在我看来,这个世界比大明那腐朽的天下还要腐败。”
“那我们就试一试,究竟是你天魔红莲教再造人间,还是我天魔极乐教蛊惑众生,使他们都入我神魔图中世界,得享受极乐……”冥河哈哈笑道:“我想,我是不会输的!”
番外天魔极乐二:因缘
旁边隐身的苦行头陀道:“此人也是罪孽深重,作恶许多之辈,可惜劫数未到,除他之不得,但那冥河岂是易予之辈,他这般下去,早晚遭劫!”
却听自己心里忽然发出一声:“道友说的对!冥河这就让他遭劫!”
平地里忽然响起一声:“原来这里还有一个死剩种,老祖心地最慈,这就送你去跟你师父团聚!”冥河远在万里之外,顺着气息感应就送过去一缕天魔念头,附在这话音里,那两个旁门邪道刚刚听完就,即刻被他顺着天魔感应摄取了一身精血。
冥河成就天魔之后,便在自己的名字里下了魔咒,此界之内只要没有两仪微尘大阵这般级数的阵法遮掩,念冥河一声,便会感应天魔,就连苦行头陀这等高人都不小心着了道,说的话尽数都被他知道,如毒手摩什这等的废渣,随手咒他,即刻便会魔念发作而死,根本当不得他重视。
这世上常常有人骂他,冥河向来不管,只是有闲暇之时便捏着一个,随手咒死,也能取精血补益一番神魔图,充个乐子。
这些日子里,已经这般治死了五个了!算上今天两个,堪堪凑足了七个,也是个吉数。
却不知什么时候,才会有人发现这一点,然后以‘神秘人’‘不可念名讳者’相称呼,想来今日在苦行头陀面前露过一次,多半过不了太久。当然冥河不会说出来的是——如今天魔元神小成,天仙以下者,念及他的名字,便会感应神魔图中的天魔,便是不说出口,也不行。
其中的算计虚虚实实,也是个乐子。他化自在天魔不能造乐,便以众生之乐为乐,如今冥河虽然并未限定不能造乐,但天魔他化自在的作风,却也有些影响。
隐身一旁的苦心头陀这才苦笑摇头,他们三人再不发一言,操起遁光朝东海而去,而冥河已经降落在蜀中成都城中,再往西九万里便是大雪山高原,西昆仑魔隐之地,而蜀中自古名山秀丽,有正道领袖峨眉,及青城派,乃至神尼优昙这些隐修正道高手隐居,兼之灵山福地甚多,旁门左道之辈也常常安置仙府与此,自古便是正邪佛魔往来交织之地。
自宋以来,四川仙迹最多,奇人异事频出,并非无因。
冥河落在这成都城中之时,莫名的心中一念而起:“我为天魔感应众生,却一直高高在上,不为众生之念所执,今日不妨混迹众生一回。纯以感应,知众生苦乐!”便舍了黑衣少年的本相,化为一个衣衫褴褛的老道士,沿街赤足走在路上。
成都府乃是川蜀府城,一应繁华之事具有,冥河穿行于往来行人之间,衣衫富贵者有,青衫文士者有,乃至有法力的异人也遇着了两个,但他这般依着本性而行,最终渐渐还是和那些穷苦百姓汇作一炉,渐渐和衣衫干净者分开。
初时还能见到一丝昂然之气,纵然衣衫褴褛仍自有气度,眼见着不凡,到了后来感应的人心越来越多,反而气质归于平凡,一双老眼几如昏花,再不见之前的飞扬神采,却和身边的穷苦人渐渐合拍,再不把他视为异类。
踩着浊流,淌着污泥,冥河随至码头区,中途还随手做了几笔看相摸骨的生意,如今他这般自然不会引来乔四这样有眼力的富贵人,多半是一些出工的婆子,值得也就是几个铜板。
中途还因为算人家“七苦八分的命,中年丧夫,老年丧子,冬日与人洗衣,风湿入骨,三年后每逢湿天便会痛上两个时辰,家中七分薄田种菜,年底就要抵债,命主贫病交加而死!”差点被人追打,虽然他算的不是“贫病交加”便是“病饿而死”,少有几句吉利的话,但还是有人出于善良或是实诚,给予他命钱。
后来冥河几乎学精了,每次都是先要钱,才批命,他也是凭本事算的命,如何能让人空受?
这点钱也不够住正经的客房,好在与他这般的人不少,码头便有一处五文钱就能住一晚上的地方,那处就是个窝棚,勉强能挡一些风,来来往往的,还有些暗娼做生意,把做工的苦力汉子拉到旁边去,略微遮挡一下便是一桩生意。
冥河如今身在之地,方圆万里之内人心变动无不被他元神感应,神魔图更是几乎笼罩一界,人心繁杂,欲念妄念,什么没见过?但真正处于这人间卑贱之地,感应着这随意一处人间的苦乐,却是并未有过的。
天魔元神如一面镜子,忠实的反应着周围一切人的心念,旁边一位暗娼便是在思念自己曾经有过的一个孩子,她将他放在成都一处善堂的门口,如今很是想念,看她满脸皱纹,牙齿枯黄一般的样子,绝难想象她才三十虚岁。
撑着做生意的空隙,她能偶尔想象一下自己孩子过得是如何的日子,最美妙的想象,是大户人家收做了小斯,最胆大的想象,这刚刚有一点图谋就被她自己打消的念头,是有一对无子的夫妇……她想到这里就自己忘了这个念头,似乎连奢想都不敢。
至于寻回自己的孩子,她是万万不敢的,纵然天魔微微鼓动了她内心的一点妄念,这个念头也从未真正占据过她的脑海。
冥河默默起了一课,算这个女人的至亲血缘,卦象显示,就在城外乱葬岗中。
旁边的这位苦力劳夫,心中正盘算如何还债,年前葬了婆娘,如今还欠哥老会两吊钱,他是入会的兄弟,故而能欠到现在,但每日的工钱也要上交小头目三分之一,但实际要交一半,不然就会被分到最苦累的活,至于不入会的外地人。
他还有一个挣钱的活,就是毒打那些不入会跟他们抢生意的,手狠心黑的都受到了青眼,加入了会里的打手之中,每个月能多得两吊钱,只是打人要花死力气,手底下没有人命,便会受到嘲笑。
原本他向来不乐于做这些狠毒的事,但是再欠下去,工钱连利息都不够,这般想着那个苦力就考虑着,还是狠一些罢。不然钱还不上。初次拜大哥如果能显得心狠手辣一些,便会受到器重,安家费能有十吊。
船上的水手、拉船的纤夫、还有最普通的庄稼人,佃户……无数人的心心念念,随着天魔元神的反映,倒映在冥河的心湖中。
“天魔不用自己乐具变现,而利用下天化作,假他之乐事,自在游戏,故曰他化自在。”
此时天魔感应众生,却非闻得众生乐事,只有种种苦难,诸般业障,及中土大明、西域、南蛮等等一切诸国,数十亿众生种种挣扎,排山倒海一般袭来,有情众生无量杂念,第一是苦,凡悲、怨、恨、憎、怒等诸心念,皆化为种种愿。
“原来天魔也有愿行么?”冥河竟然无言。
“天魔利用下天化作,假他之乐事,自在游戏,故曰他化自在。但如今人间尽是怨,愁,苦,悲,这般愿力诸神魔能用,我炼制的天魔能用,但偏偏我的天魔元神不能用,纯净之念力,应该在圆满,安静,喜乐之法下诞生。”
“所以佛门采取的念力,应有慈悲美好的祝愿。果然是佛魔一念,魔佛之间的关系,比我想象的更深!”冥河看着天魔元神反应的众生心念,默然道:“神仙如何救得了大明?我若不把这天地翻倒过来,如何解救的了你们?我若一手将这天地翻到,救你们又有何用?”
“我魔的慈悲,便是在无路之时,给你们最后一条路罢!”冥河在神魔图中弹指一点,九天十地之中忽有一重阵法化为一个虚幻的世界,演化无数和平繁荣,此界乃是冥河所化,一切法度出于冥河,算是冥河能营造出来,最喜乐,最和平的世界。
一个冥河能做到极致,让人无忧无虑,没有苦难的世界。
冥河将此界塑造完毕后,以神魔图中无量杂念阴魔添补,生生将这一重阵法演化的世界,真正开辟出来,虽然不过是一处念力所化的念界,但此地能荣无数魂魄,驻留阴寿耗尽之后,便会重入轮回。
只听,冥河一声清喝在虚空中彻响:
“此界为天魔极乐界,众生求魔所救者,当入此界!”
蜀山番外三:天魔忿怒
琼达赤裸着身体从瀑布下出来,藏南雅鲁藏布江峡谷地带降雨丰富,高原地形巨大的落差,造就了许多天然的瀑布,此时还是清晨时分,薄薄的霜动凝结在石子地上,琼达用金刚橛的刃口割开自己的手掌,将鲜血挥洒在祭坛上,即刻就结成了血霜。
以死人头发编织的长幡在高原的劲风下飞舞,简陋的法坛,仅仅是以乱石堆建起来的石堆。
琼达饮下了混合着曼陀罗花、牛羊鲜血和毒蛇、毒蝎、毒蜈蚣毒液混合的古怪液体,一边以沾着自己鲜血的赤红涂料在自己身上抹画一些诡秘的符文,血色的魔文,与他身上湛蓝的刺青一起,散发着种种诡异的念力波动。
若是有精通魔咒的修道人在这里,便能看出这些是一些浅显的阿修罗魔箓,许多旁门中人都会用其祭炼一些诸如白骨幡、阴魂袋之类的旁门法器,但琼达法力浅薄,就连施展这样的诅咒法术,都需要榨取自己的生命力。
很快在那些迷药中混杂的麻醉品作用之下,琼达的意识陷入了蒙昧与混乱中,他身上的魔箓和这个简朴的祭坛一起勾动冥冥之中一个莫可名状的意识。
琼达浑身颤抖着,口吐白沫,用混乱而颤抖的语调高声念诵着咒文,牵引虚空之中种种秘魔降下到祭坛中,一个以青稞茎秆捆扎的小人身上,数十里外的一座当地贵族的庄园中,躺在大床上的老人,忽然发出惨厉的嚎叫,他身上犹如被无形的毒虫蛰咬,泛起黑青色的伤口。
庄园里手持弯刀的护卫们顿时惊醒,慌乱的找来尊贵的喇嘛,手持经轮在床边为那个贵族老人念诵经文,随着神秘的禅音梵唱回响在这件屋子里面,浑身颤抖的老人这才渐渐平静下来。
看到老人睡去,旁边中年男人小心地问道:“上师,那个魔鬼还在诅咒主人吗?”
喇嘛沉默许久,才开口回答道:“我的法力只能暂时平息霍康老爷的痛苦,虽然可以阻挠那个魔鬼的诅咒,但是长久这样下去,霍康老爷的状况,并不会好转,你们应该去请大昭寺或者布达拉宫的上师,来平息这个诅咒!”
中年藏人小声的回答道:“小主人已经去请桑布扎大喇嘛……时间能否争取到大喇嘛驾临?”
喇嘛思考了一会,吩咐道:“给霍康老爷服用甘露丸,每日以一只牛、一只羊、人血、人肠,肝脏和心肺混合的面团祭祀大黑天,以颅碗盛水,擦拭他的身体,用酥油和人油涂抹他的伤口……应该能维持到两个月之后。”
“那个魔鬼并没有多么强大的力量,他只是更加的狡诈和狠毒,他从汉人那里学来的法术,不足以抗衡佛祖的力量!”
诅咒持续了一个时辰,霍康老爷才彻底平复下来,疲惫睡去,数十里外山口上,琼达瘫软的倒在地上,他浑身大汗淋漓,疲惫的身躯甚至连一只羚羊都能用角杀死他,琼达无力的爬像旁边整齐叠放的衣服,从里面摸出一个用木头雕琢的粗糙嘎乌。
琼达疲倦的脸上忽然泪流满面,低声呜咽,用藏语无力地叫道:“格桑!格桑!阿姆、阿爹!”
在藏语中,格桑的意思是美好时光、美满幸福,代表着一种美好的祝愿,农奴中有名字的女儿都非常少见,如果能被赋予这个美好的名字,就代表了家人的爱与期待。
而这个名字,被用在一个哑巴藏女身上,更是难得一见。
琼达往日饱满的皮肤,如今已经凹陷的皮包骨头,他两鬓出现了如霜雪的白发,脸上的皱纹也很深,这样的情形出现在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身上,代表他精血已经枯竭,寿命大受损伤,保守估计,也活不了二十年。
曼陀罗花的药性还没有退去,琼达少见的没有陷入深深、刻骨的仇恨回想中,他捏着那枚破旧的嘎乌,陷入梦境一般的幻觉,他恍惚看见自己美丽的姐姐、在阳光下手持格桑花,笑着如同吉祥天女一样美丽,他梦见了自己的阿爹、阿姆、面目模糊,酥油茶的香味,青稞的清甜……
还有梦中女孩索朗措姆的美丽大方……
最后他看见了一面鼓,镶嵌着青金石、红珊瑚和藏银的骨质鼓身,还有两面泛黄的鼓面,一个年老的,看不见面目,衣着华丽的喇嘛拍击着那面小鼓,露出让人毛骨悚然的笑容,琼达恐惧的颤抖,扯着嗓子,像狼一样哀嚎起来。
他在尖利的碎石地上挣扎着,任凭锋利的石片刺得他鲜血淋漓,在他身上留下无数纵横交错的伤痕,似乎只有这样的痛苦,才能提醒他,他还活着!
鲜血涂满了简陋的祭台,琼达的怨恨和愤怒,感应到了冥冥之中一副绘满各色天魔影像,正中描绘着天魔王波洵的卷袖,无穷阴魔、无尽忿怒让波洵脚下的业火红莲熊熊燃烧,四面八方的天魔围绕着琼达念诵道:“怨恨世间苦,忿怒天魔主。红莲净世火,焚尽诸佛土。”
霍桑老爷的庄园中,一个威严高贵的大喇嘛从布达拉宫带着数十个护法喇嘛匆匆赶来,庄园里面的农奴和仆役吓得跪倒一地,就连管家请来的喇嘛上师,也慌忙从招待贵客的房间出来,匍匐在大喇嘛的脚下。
大喇嘛坐在上座,让护法们把霍康老爷的卧床抬道自己面前,看着惶恐不安的众人,威严道:“桑布扎大喇嘛有事,不能前来,便托我来此一趟,说一说那个魔鬼琼达吧!”
管家出列,小心翼翼地说道:“那个魔鬼琼达是主人的奴隶,年少的时候,因为有魔鬼伪装的好相貌,被恩赐作为仆役,服饰主人。但他心里却狠毒狡诈,做过许多恶行,还想勾引索朗措姆小姐……老爷发现了他伪装的面目,便要惩戒他……”
大喇嘛听完事情的经过,诡秘的和护法们对视了一眼,以念力交谈道:“看来杀死两位大喇嘛,在圣地造成血案的,并不是那个琼达。霍康和他的家人只是中了一些粗浅的诅咒,我们要抓住那个琼达,拷问他是否认识行凶的那个魔鬼。”
说完便来到霍康面前,用酥油轻轻的涂抹在霍康老爷的额头上,与身旁的喇嘛一起禅唱梵音……祭坛上的琼达忽然面露痛苦之色,用青稞包扎的人偶已经自行燃烧起来,他感觉到了来自身体最深处的痛苦,召唤来的魔鬼无情的反噬他的身体。
无数青黑的血,从他七窍中留下,施展诅咒被破除带来的巨大反噬,正在夺取他的生命,这个过程极尽痛苦,比活活扒皮,还要凄惨数十倍。但这样的痛苦也不能让琼达哀嚎。
他咬烂了舌头,用模糊呜咽的声音指着天空,痛喝道:“佛祖啊!你看看这个世界吧!为什么最无辜的人总是最先受难?为什么那些害人的魔鬼高高在上?如果我有罪,我愿意身堕阿鼻,但纯洁的格桑是无辜的……你说善恶轮回,她的灵魂却被永远囚禁在一面人皮鼓中!”
“因果报应何在?善恶轮回何在?那些吃的,害人的老爷,为什么来世可以继续享受?穷苦的人们却要永远受苦?那些表面是喇嘛,背后是魔鬼,饮用人血,囚禁善良者魂魄的恶毒魔鬼,可以生生世世的残害我们?农奴的儿子,永远是农奴,而贵族的儿子,永远是贵族!”
琼达的生命力一点一点的流逝,他的头发变得苍白,面孔也犹如快要死去的老人,却依旧用最怨恨的语气诅咒道:“无论是谁!无论是魔鬼还是神灵!无论是邪恶还是慈悲!只要赋予我报仇的力量!我便将我的灵魂献给他!琼达在此,以灵魂发誓!”
最后一点力气,随着誓言一起消逝,凭着灵魂上的一点联系,琼达看见,霍康老爷卧在床上,拖着刚刚解除诅咒的身体,虔诚的匍匐在大喇嘛的脚下,看见霍康一家虽然身体仍有不适,已经能热情的招呼布达拉宫的贵客。
看见大喇嘛拿出那面熟悉的人皮鼓,拍打着,感受到他燃烧着人皮鼓上那个熟悉的魂魄,顺着血脉的一点联系,感应着他的位置,琼达想要愤怒,但已经无力挣扎,他的身体慢慢滑落,跪下,栽倒在泥水里……
看着一株血红的曼珠沙华,从自己面前长出。
一个悲悯的声音唱到:“业火尽焚天,忿怒天魔主。我愿世间不平之事,皆可拔刀而起,愿世上芸芸众生,能发出怒吼和挣扎。愿所有无力匹夫,亦能血溅五步!忿怒尊,是众生最后的尊严,以无穷怨恨之心,忿怒之尊,燃烧业火,彗星袭月,白虹贯日!”
琼达便感觉一股炽热的火焰从自己身体中喷涌而出,以怨恨为燃料,燃烧着他的身体和生命,体内的秘魔哀嚎着化为燃料,无穷的力量,让琼达腾空而起,如彗星一般划破长空,飞向自己灵魂感应的那一方。
霍康家中,大喇嘛猛的睁开眼睛,喝道:“魔头,居然还敢来此!”
大喇嘛手持金刚撅,身体陡然拔高三丈,犹如一个巨人金刚一般,朝天空挥舞金刚杵,天空中那团红莲业火包裹着一个骷髅,仰天嘶吼,双目中燃烧着血红的火焰,双拳挥舞如锤,猛的朝喇嘛砸下去,密教金刚一般的法相,居然犹如瓷器一般破碎。
自认为如金刚石一般毫无杂质的念力,遇上业火,熊熊燃烧,大喇嘛一个呼吸,灵魂便被业火抽出,在哀嚎中焚烧殆尽,业火骷髅,双手如刀,肆意斩杀着自己所看见的一切。
这个白天和夜晚,牧民们能看见霍康老爷庄园的方向,赤红的火光染红了天际,最后在无数如红莲,如彼岸花开的火焰花海中,一个骷髅拥抱着一个美丽少女的虚影,步入了一个安宁祥和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