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根十七号。
黑暗的烂尾楼在那一刻辉煌无比。
恐怖的怪物于长眠中苏醒。
而坦旦人的飞船于空坠落。
坦旦人战败在阿努鲁的面前,这样一艘小小的抓捕飞船,仍然是不够看的,阿努鲁的成长进程超过了坦旦人的预期——脱离了坦旦人的实验协调控制后,这些实验生物的成长速度飞快。
但成长速度飞快的代价是它们的人类身躯无法跟得上。
阿努鲁仅仅存在了不到两个小时就重新隐匿,它没有办法再使用这具身躯,因为再用下去,这具脆弱的人类身躯将直接死去,而和白枫作为共同体而存在的阿努鲁自己也将跟着暴毙——它还没有成长到可以彻底摆脱坦旦人搭建的共生体系的地步,从这一点来看,它并没有世界之树的实验那样更具独立性与生命性。
然而这一次阿努鲁的出现,给白枫带来了不可逆的影响。
阿努鲁离去。
坦旦人的飞船坠落,白枫没有时间出去寻找叶晓晓,便跌倒在地,在烂尾楼的深处陷入昏迷。
这一次昏迷的时间远远没有上一次漫长,当夜色褪去,洛根十七号的大地又一次披上恒星洒落的晨光,白枫也在烂尾楼深处醒来。
他茫然地在烂尾楼里坐了好长时间,本能地走向角落,那是曾经他记日记的沙子,但那一片区域已在战斗中被破坏,遍地的沙子和上面的文字早已灰飞,他在这里什么也没有找到。
这一夜逝去,他的间歇性失忆症彻底走向了最糟糕的情况,他甚至连自己的名字都是花了很长时间才想起来的,而其他的记忆,几乎跟着夜色一并消失了,只剩下常识性的记忆。
他走出烂尾楼,看见了坦旦人的飞船、看见了此前他与叶晓晓来到这里的逃生舱。
然后在很远的地方找到了一辆破烂的悬浮车。
悬浮车里空无一人。
只有干涸的血迹。
他站在悬浮车的门前沉默了好长时间。
他的心中忽然升起无限的惶恐。
他觉得自己丢了什么东西。
于是他拼命思考,他越发确定,他的丢了什么东西,一个很重要很重要的东西,但他却偏偏就想不起来自己究竟是把什么东西弄丢了。
那件东西比他为什么出现在这里、比他自己是谁、比他经历过什么还要重要。
但他无论如何,就是想不起来。
人总有那种时候,觉得哪里丢了什么,但偏偏当时想不起来,因此抓耳挠腮、急的满地乱转,但越是急,越是找不到。
而白枫却很惶恐。
他心中有个声音在和他说,如果现在他找不到,那他很可能就永远也找不到、想不起来了。
悬浮车里没有记录,它的车载记录仪早已损坏,于是白枫将目光投降坠毁的飞船和那个逃生舱。
逃生舱有很多血迹,但它甚至没有开启记录仪,只记录着航行路线,那是一条横穿宇宙的航道。
白枫在坦旦人的飞船里找到了类似的航行路线,而且得知了它们来到这里,似乎是来抓自己的。
白枫不是很明白,这些叫坦旦人的生物为什么要抓自己?
他仅剩的常识性的记忆无法带给他准确的答案。
但他知道自己可能是什么东西丢了。
那不是东西。
他有一个重要的人不见了。
从烂尾楼、飞船和悬浮车的种种痕迹来看,这里除了他之前,应该还有一个人,还有一个人……
那么……
那个人是谁?
我的谁不见了呢?
白枫站在塌了半边的烂尾楼前,陷入漫长的沉默。
他的表情越来越呆滞,目光越来越茫然,像是丢了魂的人。
而就在这时候,远处有地面飞行器飞了过来。
那是本地的拾荒者,他们观察到了昨夜在这里爆发的战斗,等了一夜,感觉战斗结束了,才要赶过来捡漏。
这群人里有人类、也有长相奇特的外星人。
白枫将它们当场了最后的希望。
他冲到拾荒者的面前,抓住人就问:“你认识我吗?你知道我是谁吗?我有个人不见了!我有个重要的人不见了!我有个人重要的人不见了!”
拾荒者将他当成笑话,一个人一巴掌就把他打翻在地,大笑道:“这是哪来的傻子?什么不见了,你的谁不见了?哈哈哈,码的话都说不明白,老子管你!”
拾荒者说的不是白枫能听懂的语言,他茫然地看着这些人,知道他们是在嘲笑自己,但他不在乎,他只低下头,茫然地看着自己的双手,呆呆地喃喃道:“我的谁不见了?我的谁不见了?我……”
他有个重要的人不见了。
他不知道那是谁。
他连对方的名字都想不起来。
但白枫不在乎,他爬向那些拾荒者,哀求他们可以帮助自己,他不知道该怎么说,只能一遍遍地重复,仿佛这样就能够减轻他的惶恐,他的五官拧在一起,像是个可悲的走投无路者:“我有个重要的人不见了……我有一个重要的人不见了……我不记得他的名字了……求求你们帮帮我……帮帮我……”
宇宙里生存的人哪里会关心别人的死活,他们踹开这个傻子,一边嘲笑着这个人,一边走向坦旦人的飞船。
坦旦人的飞船之精密令拾荒者们叹为观止,它们兴奋不已——这些飞船残骸是绝对的宝贝,这意味着它们可以卖一个大价钱!
这时候,有一个拾荒者忧心忡忡地问:“这么先进的飞船都坠毁了,是谁干的呢?”
而就在这时候,枪声响起了。
笑的最畅快的拾荒者跌倒在地。
人们惊讶地回过头,看见的是一张冷酷而疯狂的面孔。
那个没人在意的疯子暴起了,他从一个人类拾荒者的腰间摸走了一把爆能枪,只花了两秒钟便将在场五个拾荒者全部射杀。
没有任何犹豫。
反应最快的拾荒者是那个发出疑问的忧虑者,但他也只来得及从腰间拔出枪来,便轰然倒地。
白枫踩着遍地的鲜血走向飞船,嘴里仍然在喃喃着同样的问题。
“我有个重要的人不见了……那是谁不见了呢?他是谁呢?我的谁不见了?
“我的谁……”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