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斜月如钩,挂在树梢。
一声更夫的梆子响过,四面又入寂静,只有极远处,偶然传来寒蛩的鸣声,似乎幽人的叹息一般。
奚谷镇的大街上空空荡荡,只有凄清的月色斜斜落到东边的墙角,映出一排檩子的影来。
梁文靖鬼鬼祟祟从一扇窗子里探头钻了出来,顺着柱子缓缓下滑。滑到半路,忽听一声瓦响,心头一惊,失足跌下,摔得他几乎叫出声来。
“我这就回华山找玄音伯伯,什么死鬼千岁,谁喜欢谁干去。”
梁文靖自言自语。
在梁文靖偷偷溜出来之后,不久,一道黑影,似轻烟一般,从楼上落下,远远跟在后面。
沿着大街跑出镇外,梁文靖还不放心,又跑出老大一程,方才停下,只觉一身上下说不出的轻松安闲。
忽听身后有人“咦”了一声,说:“原来你在这里,好极,好极。”
梁文靖听得这声音,顿时魂飞魄散,拔腿就跑。
“哪里跑?”
梁文靖跑得更快,但黑咕隆咚,景致模糊。他一不小心,脚被枯藤绊住,一头栽进前方小河沟里。
萧玉翎有些恼怒,伸脚对准梁文靖腰上就是一下。
梁文靖头浸在水里,本来就有些憋不住了。这一脚踢得又重,顿时岔了气,咕嘟嘟喝了两大口凉水,一下子跳起来,冲萧玉翎吼道:“明知死了你还踢?”
萧玉翎吓了一跳,道:“原来你没死么?”
梁文靖干笑道:“本来已经死了,被你这一脚给踢活了。”边说边退。
“你这家伙倒是有趣。”
萧玉翎微微笑道:“居然还在姑娘面前耍花招。咦,你还跑?”
落在萧玉翎手里,梁文靖几番想要逃跑,却怎么也做不到,萧千绝的绝学幽灵移形术,倒确实是不错的轻功,根本不是不会武功的梁文靖可以逃得过的。
无法之下,梁文靖借口要方便,再度想要逃跑,却被萧玉翎识破,大怒之下,要砍了他一条腿。
“慢来,慢来。”
梁文靖大叫。
“你还有什么话说?”
梁文靖道:“你的武功天下第四,我的武功大概算得上天下倒数第四,可说天差地远了。若是你向我这个天下倒数第四下手,岂不是有辱你这天下第四的名声?”
“那你说怎么办?”
“依我之见,咱们好说好散。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岂不是皆大欢喜?”梁文靖摇头晃脑,觉得自己这个办法两全其美。
“呸,你想得美,这里荒郊野外,我就算欺负你这个天下倒数第四,又有谁看到了?”
萧玉翎不肯上当。
梁文靖慌了神,急忙狡辩道:“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怎么会无人知道?”
“我从来不信什么天地,砍了你再说。”
萧玉翎心狠手辣,说砍就砍。
梁文靖看她举刀,顿时两眼一闭,发出杀猪般的惨叫。
跟在后面的李无情,眉头微微一皱,就想动作,才跨出一步,却犹豫了一下,又收了回来。
眼看这一刀就要梁文靖做一辈子瘸子,林子里忽然飞出一只破鞋,不偏不倚地打在短刀上。
萧玉翎虎口欲裂,把持不住,短刀随着破鞋飞了出去。
只听得一声长笑,树林中晃出个人影,后发先至,在半空中将鞋穿在脚上,大袖飞扬,如一羽鸿毛,翩然落下,却是一个三十来岁的儒生。
只见他身形颀长,意态萧疏,趿着一双破鞋,儒衫破破烂烂,初看甚是邋遢,但细细一看,却有一股破衣蔽履掩饰不住的清华之气,不自禁地溢了出来。
“果真不愧是昆仑中的绝顶高手,暗器与轻功俱是一绝,我的武功,距离他确实还有差距。”
李无情在心中暗道。
在主神神格的帮助下,李无情可以很容易掌握各种武学,连北冥神功和凌波微步这样的绝学,都可以轻易学会,但,却也制约了他对武学的理解。
学会刀法、剑法和拳脚功夫,李无情便只会这几门武学,至于暗器的手法,却一窍不通。
像公羊羽、萧千绝和乔峰这样的武学宗师,武学底子在那里,便不曾研究暗器等武学,一旦施展,却可像熟悉了千百遍一样。
“你是谁?”
萧玉翎看到公羊羽现了这份轻功,心里打了个顿。
公羊羽黑白分明的眸子在她身上转了一转,哈哈大笑道:“没想到‘黑水一怪’萧千绝藐睨天下人,却收了这么个无赖的女徒弟。”
梁文靖闻言睁开眼睛,看了一下双脚,还是安然无恙,顿时谢天谢地,再定睛向公羊羽一看,不由得气歪了鼻子。
“好呀,终于逮到你了,还我钱袋来。”
公羊羽见他身在危险之中,却还来算自己的旧帐,不禁莞尔,取出一个钱袋,笑道:“是这个么?”
“果然是你拿去了。”梁文靖吼道:“还给我。”
“不过是看你多管闲事,逗逗你罢了。”儒生笑道:“还你就还你。”
说着把手一挥,钱袋划了一个弧线,却向萧玉翎脸上打到,这一下劲道十足,萧玉翎一惊,伸手去接。
哪知刚一着手,那钱袋似乎点了线的火药一般,“蓬”地炸开。里面的零碎银子,如天女散花,打在萧玉翎的身上,虽不甚疼痛,却让她吃了一惊。
在这分神的当儿,公羊羽形同鬼魅,足不抬,手不动,便到了萧玉翎身前,做了个怪相,一口气吹在她脸上。
这一惊更是非同小可,萧玉翎甚至没来得及转念,便放开梁文靖,飞也似的向后跳出。
梁文靖得了自由,连忙将地上的碎银子拣起。
公羊羽不禁皱眉道:“你这娃儿,怎么如此不分轻重?难道这银子比你脑袋还重要么?”
“你知道什么?”
梁文靖低着头拾银子,没好气地道:“这可是我和爹爹起早贪黑,存了五年的积蓄。那些日子天天编竹篓子卖钱,手上的皮都磨破了几层的。”
公羊羽微微一愣,肃然道:“原来如此,倒是在下的不是了。”
说到这儿,他竟冲梁文靖作了一揖,然后蹲下身子,帮他收拾碎银。
公羊羽的性子,过于极端了,年轻之时,一心报国,报国无门,反而对大宋朝心怀愤恨,发誓不再管朝堂之事。
李无情的性情,与公羊羽不同,更加淡然,更加看得开,虽不太看得惯公羊羽的所为,却也不得不承认,公羊羽的本心还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