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横断山脉平均海拔两千米以上的地方,在这个时代尚属人烟绝迹之处。大片的亚寒带针叶林沿着山腰蔓延,数量一望无际。茂密的森林在春日的阳光照射下,呈现出枯金与嫩绿两种明亮的颜色,宛若道道横搁在山脉上的彩绸一般,分外美丽绚烂。
但陆远无心欣赏,他考虑的是,这片针叶林能为他拖延多少时间。
山脚下,陆远踏着青凛奔腾的江水狂奔至对岸。踏水时,他故意激起江水巨浪冲掉身上的血污,陆远曾经有那么一秒钟犹豫,想过是不是就此潜入水底遁走,干脆顺水去一趟印度。但这招他昨天已经用过,只拖延了半天时间,恐怕今天身后的追兵已经有了应对之法——要知道昨天他们联合出手,把整条澜沧江冻上了数百公里!
最终陆远还是选择一头扎进了前方的针叶树林。
这时候的陆远,已经没了前几日在安都镇杀透长街时的洒脱如意。说实在的,他甚至没心情继续装逼——老江湖上百年,他趟过无尽的尸海、他战过蒙古人大军、他在几十艘战舰的围攻下反败为胜!但那都是在精心策划后进行的战斗,局面似危实安,况且每次他都藏了不少底牌。
但这次真的不同,石玉珠的忽然反水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他在这个世界也确实有几张底牌,但都还不到启用的时候,因为那都是为长眉预备的!尤其是他藏在扬州的灵魂之书和里面存储的海量灵力。
可这就导致他不得不陷入一个奇怪的悖论之中——如果他不动用那些灵力储备来疯狂提升境界,那他想搞定身后追兵和几个老妖怪的概率不到10%!可如果他动用了,在功法尚未完美的情况下就快速升级。后果就是他再想单挑长眉任寿,胜利的可能性将无限趋近于零……
一个是短期利益,一个是长期利益。搞不定身后的追兵,他很可能被抓去抽筋剥皮搞研究;而真的贸然提升实力,导致对上长眉失败,那么他来这个世界还有什么意义?难道是为了让这个世界更糟糕?
须知长眉真人天资绝顶、气运加身,师父是前辈真仙艾真子,本身继承的又是大罗金仙广成子的道统。从这些方面来说,他已经是天之骄子。可即使这样,任寿依旧不骄不躁的将等级压了几百年,直到压不住了才肉体飞升,一踏入灵空仙界就是金仙之身!可以说,主角当到他这种程度也真是够了!
别看他才是金仙之身,他给陆远的感觉,似乎整个灵空仙界都不够任寿打的。长眉真人的实力只能用四个字来形容,那就是“深不见底”。虽说长眉跟极乐童子李静虚处于同一时代,可拿李静虚去估测长眉的实力,绝对是非常可笑的事情。
陆远通过黎明主机的分析,得到了一个非常清晰的结论——要想正面挑战长眉,必须先达到三个前提条件——第一,首先要储备堪比大罗金仙的海量灵力!这一点,陆远在仙剑世界十几年,终于完美收集达成,甚至还远远超出。如今这海量的灵力就存在扬州城下的“灵魂之书”中;
第二,他必须有一套集天下之大成的修行之法!长眉的修行之法一半来自《紫清宝篆》,另一半源于千年来的自我感悟,可以说是最适合他的方法。陆远只有最多二十年时间,他只能通过大量收集整个修仙史上的修行之法,借助超级计算机,通过综合分析来寻找最佳途径,这样才有可能与长眉对抗。
第三,陆远需要将他过去从无限世界中获得的、那些万花筒般的各种力量真正去芜存菁,找到那条属于他自己的道路!没错,依旧是道路的问题……陆远分出七个化身,就是通过选择排除法来评估各种力量的价值,也通过空旷之身来增加体悟,最终确定他要走的路。
这三点不仅仅是为了战胜长眉,也是陆远将来能走得更高的保证。既然如此,陆远当然不可能因哽废食,现在就妥协。可是一想到身后那些讨厌的臭虫,他就恨不得让黎明号传送过来一艘战列舰,将他们统统烧玻璃!
烧玻璃!
……
陆远缩身在一株四人环抱的参天大树下,闭目感应了一下。
最快的追兵还在身后几十里,而几个老魔更远在数百里之外。至于那个无处不在的窥视目光,陆远已经不去琢磨那人的想法了。如果那家伙要出手,陆远唯一的办法就是趁机传送回扬州,尽起海量灵力,不能怂就是干!
可惜这是修仙界人人可以遁光飞行,几十里的距离,最多能为他争取一刻钟的时间。
陆远照计划先放出十几个化身向前方继续跑,当走出一段距离之后,再向着不同方向分开;然后他丢出几颗圆珠,圆珠放出的虚拟景象将周围的环境扭曲了一下,随即又恢复原状。仔细看的话,会发现周围的树木,都发生了不同状况的位移和折叠。配合着特制的光学透镜,让陆远从可见光中消失。
最后陆远取出一个空间囊,没有选择边上这颗参天大树,而是对面的一颗矮小的灌木,将空间囊黏在了根部。他依次再消除掉气味、热能残留、元气波动、灵魂残影等一系列痕迹之后,这才一缩身进入了空间囊内,准备接下来的工作。这是一个根据李欧蒙小屋改造后的魔法,在次元打开一个微不可察的洞穴,内部同样有床、浴室等一应俱全,还有食物,足够他好好休息一次。
尽管前期仗着不为这个世界所知的手段,陆远轻松的摆平了几波追兵。但随着后面的追兵越来越有组织、有层次,而且同样具备多种诡异莫测的手段,他的逃亡之路越来越艰难。陆远总是忍不住想叹气,“蚁多咬死象”这件事儿,竟然踏马的是真的!
陆远身上的血污在刚才穿过江水时,已经清洗干净。但他脸色苍白中泛着青色,似乎中了剧毒!而且他身上横七竖八的伤口裂开着,露出下方的森森白骨;甚至还有一个被牙齿撕咬的痕迹,那人是真的想吃他的肉,却被他剁下了头!不过这些不过是肉体创伤,真正难搞的是残留在他身上的各种法力——有的炙热欲燃、有的黑暗蚀骨、甚至有一大堆亡魂正附着在他的身上不断诅咒他!
那是白骨神君的手段……
追在后面的人中,除了几个老魔之外,还有不少二三流层次的、类似齐灵云这个层次的修行者混在其中,他们在旁人缠住陆远的前提下,足以给他造成致命的创伤!更何况不知道为什么,白骨神君也忽然变得活跃起来。他一改前两天袖手旁观的姿态,开始频频出手,甚至不惜脸面的偷袭陆远!
陆远不知道的是,就在昨天史南溪的师兄毒龙尊者也到了。红发老祖有着天魔化血神刀和修罗幡,境界上又生生压了毒龙尊者半阶,自然不惧他们师兄弟联合。但白骨神君就感觉压力大增,不得不通过出手来展现自己的价值,免的被剔除出局。好在他的亡魂法术诡异莫测,而大量的亡魂又是搜索的最佳手段,这才勉强在四人之中立足。
陆远身上的诅咒,便是被白骨神君偷袭所致。
那些人都以为陆远会伤势越来越重,最终在逃亡途中无法养伤,被积累的伤势彻底拖垮。可他们却没想到,陆远虽然看起来实力一般,逃命专业却满分。而且,他还有更多超出预料之外的手段。此时陆远拿出一根卷轴撕开,纯白的光芒照射在他的身上,陆远舒服的闭上了眼睛。
随着他缓缓睡去,伤口在“滋滋”收口生长,一股股阴寒、火热的气息被从身体上祛除,亡魂在光芒下嘶嚎,然后被光明烧成灰烬。七环神术“恢复术”卷轴,治病疗毒、无病强身,陆远身上足足携带了上百根!黎明号通往他这里的传送通道比较狭窄,虽然传送一艘战舰是有困难,但几根卷轴还是没问题的。
……
追赶的人,如潮水般涌进针叶林。
“去几个人,沿着江水上下查看,一百里内没有痕迹方可回来!”说话的人是七手夜叉龙飞——也就是试图迷奸石玉珠,而被南明阉割了的那个家伙。他在魏家场自爆飞剑,着实风光了一把。如今他师父白骨神君在头顶上空盯着,他成了追兵先锋集团里面的领头之人。
此时他悬浮在树林的上空,手中抓着一片染过血的布。
不过这家伙的追踪确实极为擅长!这边刚有人报告说,“这边有水痕!”他过去一看,便分辨出再往前的足迹是几个人踏着同一足迹留下的,不过他在这个判断上稍有失误。“那个秃驴竟然踩着自己的足迹,往返走了四、五遍!他以为这样就能糊弄过我龙飞的眼睛吗?追!前面必然有分散走的痕迹。”
龙飞跟着人群冲出几步,猛的一道剑光出乎预料的自他肋下飞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剑将最大的那颗针叶树砍倒!他驻足良久,发现随着大树轰然倒地,并无异状。“哼,看来没有藏在此处”,说完之后,他才御剑离开。
人群的呼喝声渐行渐远,树林再次陷入寂静。大约一刻钟后,无数的幽魂从林中的地面浮现,逡巡了一圈儿之后,像潮水般层层推进着涌向前方……那是白骨神剧的法宝“幽魂囊”控制的游魂大军,没人能躲过这些幽魂的搜索。到了这个时候,龙飞这才真的相信陆远确实没藏在此处。
而陆远,此时已经睡着了。
他躺在魔法囊的次元空间中,呼吸渐渐变得若有若无,整个人进入龟息状态。第二波、第三波、第四波……一批批的敌人穿过针叶林,追向群山,他的分身幻影被一个个找到并击破。但在虚拟成像这一远超时代的技术下,却没人发现他黏在灌木根部的魔法囊。当然也没人能想到,他竟然就在追兵的身后睡大觉!
距离他睡着40个小时之后,最后一个分身幻影被在龙王峡找到并击破。当消息汇集过来的时候,龙飞知道他又一次失去了陆远的踪迹。自陆远跃下西岭之后的五天五夜时间里,这已经是他第二次被陆远彻底甩开!到了这个时候,就连龙飞自己都开始怀疑,他这个“追迹大师”的名头是不是有些太水?
不过还好,红发老祖养的一只化血蛊虫,能够准确的定位陆远的位置——但是每次都需要一个人的鲜血做引子!想起上一个被吸成人干的岭南三元洞洞主,龙飞便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
就在四名邪道巨擎于横断山上空驻足停留之时,陆远也在同一时刻睁开了眼睛。
一觉醒来,精力弥漫全身,状态全部恢复!不仅身上的剧毒被解开,而且伤口也全部愈合。他随手往身上一抹,伤疤上的结痂掉落,露出下面弹性坚韧的新生肌肤,颜色几乎与周围分辨不出来。而那些侵入体内的异种能量和幽魂,也都被尽数驱除体外。
陆远躺在那儿,看着头顶聚集的连天乌云,嘴角抿出一丝冷笑。
自从当年被蒙古人军队千里追杀,陆远就明白一件事,反击才是逃跑的关键!单纯的逃跑,只会给追逐者熟悉他习惯的时间,和调整策略的时间。而逃亡者却要承受巨大的压力和不断积累的疲惫感,很快就会被压垮。要想学会逃跑,先要学会反击,不明白这一点,永远都拉不开空间。
似乎还有几刻钟时间,陆远拿出《炼气期XP正式版》,开始第四十三遍精读。直到太阳偏西时,他才透过魔法囊透明的墙壁,看见御剑归来的龙飞,向着四魔头靠去,显然他是要向老魔们汇报最新的情况——这时候,距离陆远进入魔法囊,已经四十七个小时过去。
“这或许是一个机会……”陆远轻轻的自语道。
好吧,他觉得自己过去那种“没有百分之七十的把握就放弃”的理论,已经不适用于现在的状况。要想打破悖论上的僵局,似乎适当冒些险也是值得的……比如百分之三十?
……
“如果再有下次,我会拿你徒儿的血来喂我的灵蛊。”
听到龙飞又跟丢了陆远的踪迹,红发老祖泛着眼白稀少的双眼跟白骨神君说道——至于龙飞,他根本没放在眼里,当然也不会跟他说话。白骨神君桀桀的笑着,他手里拿着的骷颅头朝着龙飞发出威胁的嘶吼,算是默认下来。
龙飞垂头低首的恭候在几位老魔的前面,双腿在克制不住的打哆嗦,却一动不敢动,只剩下不住点头的份儿。而且他要等红发老祖的定位结果,不能就此离开。毒龙尊者和史南溪在边上看热闹,不过他们之间站位的距离有些微妙——明眼人能够看出,其实这对师兄弟的关系貌似也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美好。邪道之人,全心相信他人是件极难的事情。
红发老祖取出自己的蛊盒打开,露出一直七彩的蚕形蛊虫。他宛若抚摸宠物般,爱怜的在虫子的刚毛上摩擦两下,看得周围几个人心中都有些发寒!他们人人都知道,那蛊虫奇毒无比,碰一点皮就能毒死人!据说红发老祖炼制那歹毒无比的天魔化血刀,便是用这种七彩化血蛊为引。
原本似他这等人,怎么都不可能得一个“亦正亦邪”的评价。无奈红发老祖跟白谷逸等人交好,甚至跟长眉也有点头之交。峨眉自然不好意思将他打成邪派。
红发老祖玩弄七彩化血蛊良久,这才屈指一弹。只听见“呲”的一声,龙飞全身哆嗦了一下。只见那蛊虫擦着他的面颊飞过,咬在了他的副手脸上!那人甚至没来得及发出惨叫,骨肉便被化为一包水……只听见“滋滋”吮吸之声,他的副手转眼被被吸成了一张人皮。
龙飞腿脚哆嗦,已经无论如何都站不稳。他想起刚刚红发老祖说的话,几乎要昏厥过去。心底暗暗发狠,如果再丢了陆远的踪迹,宁可挥剑自刎!也绝不被蛊虫咬死。
那七彩化血蛊飞回盒中,擦着红发老祖的手指撒娇。红发老祖与蛊虫又玩耍一会儿之后,才淡淡的对龙飞说道,“将血引子拿来”。龙飞立刻掏出那片沾着陆远血迹的碎布,双手托着举到红发老祖的面前。“这片布已经仔细的检查过,上面绝无任何毒素,断不会伤到老祖的爱宠”,声音略显谄媚,毕竟哪怕他师父白骨神君就在当场,龙飞也半点安全感都欠奉。
“哈哈哈!我的彩儿乃是天下万毒之祖,什么毒物能伤到它!”红发老祖嗤笑一声,呢喃着念出密语,随即将沾着血液的碎布摆到了蛊虫面前。那七彩化血蛊只是一吸,众人便看着布片上的血迹飞出,被蛊虫吸了进去。
“彩儿快告诉我,那小贼藏在何处?!”红发老祖问道。
七彩化血蛊扭了扭肥胖的身体,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