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车平稳地停下来,戈工道用拳头敲击金属门,发出了“准备开门”的信息。庄续腾正好揍完第六轮并给杰里米注射了治疗药剂。杰里米在药物的刺激下稍稍恢复了思考能力,他开始哀求庄续腾,说问什么他就答什么,只要快点打死他就好。
第五轮结束的时候,杰里米已经求过一次饶,庄续腾压根没理他。这一次也一样,庄续腾根本没有审问的意思,只是抬手打晕了他。看样子,他还要继续。
确认里面的两个俘虏都处于昏迷状态,庄续腾才敲打门框,发出“可以开门”的信号。开门之后,戈工道言简意赅:“到地方了,带他过去?”
“都带上吧,正好给杰里米治疗一下。”庄续腾看了眼打晕了的塔塔,叹了口气,说道:“这家伙刚才短暂醒来过,他认为自己是公司的员工,水獭只是他在雇兵行业里执行任务时采用的化名。”
“这什么意思?他承认自己是水獭?”戈工道拍拍脑袋,表情非常纠结。“他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是恐怖片里的催眠洗脑?”
“我也不知道,只能寄希望于通过检查发现更多问题了。”庄续腾说道:“你不用进来,我把他递出去。用衣服遮住他们的样貌,塔塔给你,我抱着杰里米。”
姜帕祖医生也算是见多识广,他看到没带外骨骼的戈工道和样貌不对但“应该就是”奈客的两人冒用他人预约进入医院,还使用推车带着两个全身都覆盖着白布的家伙,便知道今天的事情将会很棘手。他屏退助手,将他们径直带入检查室。这里的墙壁具有电磁屏蔽功能,平时是为了防止透视检查仪的辐射伤身,今天则可以隔绝侦测信号。
“先说明白,我这里不做器官交易,拆别人植入体给自己用或者卖掉的事情别来找我。”姜帕祖皱着眉头看向推车上蒙着身体的两人,说道:“我这里只做手术,不屠宰。”
“今天没有割取或者安装植入体的工作,只有两件事:救人和做检查。”戈工道与姜医生更熟悉,所以他负责交涉。“这个家伙需要治疗外伤,强化造血能力,吊住性命。另外这个家伙比较特殊,你得检查他的脑袋和身子是不是一个人。”
“啥?他的头部皮肤和身体很不一样吗?有些植皮手术做不好就会那样……”
戈工道摆摆手,说道:“深层次检查。如果只是皮肤,我们根本不用来找你。另外,这两个家伙都是公司员工,我们不瞒你,你心里得有数。”
姜帕祖捂着嘴坐下来,他的脸上写满了纠结二字。过了一会儿他说:“道哥,牵扯上公司的事情很危险,只有侥幸赚一笔的,没有次次都不亏输的。今天你们既然把这些麻烦推到我这里来了,我也没能力给你推出去。但是,道哥,别再有下一次了,我真受不了。”
“好。”戈工道立刻就答应了,这让姜医生有些不敢相信。“怎么,你这里能解决一切问题还是我们经常会去抓公司员工咋的?今天这事儿非常罕见,我不觉得还有下次。你要是觉得不满意,我们可以主动创造这样的……”
“满意满意,没下次很好,让我看看这两个倒霉蛋都是什么情况吧!对了,等我带上护目镜还有变声器。”
掀开覆盖在杰里米身上的床单,姜医生震惊了,他认为这种程度的伤势不可能是正常人弄出来的,也不可能由正常人承受。他连续三次检查杰里米的脉搏,显然不相信眼前这人还活着。本着死马当活马医的态度,他用了一些药物,便结束了工作。
不是不想治,而是没什么好办法。杰里米的伤势主要集中在四肢,他的骨头和肌肉基本上没救了,但是神经系统似乎还能用,因此截肢之后安装影从假肢是唯一的解决办法。庄续腾和戈工道显然不会在杰里米身上费这个事,因此保守型的药物治疗就是仅剩的选择。
相比之下,塔塔的情况要好得多,尽管他的脑震荡有点严重,但完全可以调理过来。在两人的指点下,姜医生很快注意到塔塔头部和身体的明显区别,于是他选取了头部三个点,身躯、四肢和内脏七个点——都避开了植入体和影从器——将这十份样品同时进行遗传基因分析,对比一下看看是否属于同一个人。
在仪器运转的时候,庄续腾请姜医生给塔塔做脑部扫描检查,等看到透视图后,姜医生表示不敢置信,他又给塔塔做了强化。随后,他对着检查结果陷入沉思,很长一段时间他的两只眼睛就没从透视图上移开片刻。
如果不是遗传基因分析仪的提示音响起,他还会继续思考。“看看吧,结果很诡异。”他将写满了术语和数据的两大张纸递给戈工道,说道:“头部的三个点一致,身躯的七个点一致,头和身子不一致。他像是拼起来的,头和身子不是一个人。”
“难道这不会排异反应吗?”庄续腾问到。
“我不明白他身上都应用了什么技术,但是你所担心的问题显然被他们解决了。”
“被公司解决了。”庄续腾强调道。
“是,公司……”姜医生眉头深锁,缓缓说道:“我看了他身体的扫描情况,这家伙装了大量植入体,即便没有很高级的类型,但这数量已经超过了一般人所能承受的极限——我这里说的是正常情况下。正常情况下他必须经常维护才行,而且远不是市面上可购买的这些维护技术所能支持。我知道公司肯定有相应的技术,可问题在于,这家伙缺乏经常接受维护的证据。”
戈工道挠挠头,说道:“不需要那么多维护还能活蹦乱跳,这应该是好消息吧?”
“也不尽然。如果从公司利益角度,省去维护费确实是好消息。但是对这个人来说,他更加接近执行傀儡,这显然不是好消息。”
庄续腾对姜医生的判断表示赞同,他也觉得塔塔在很多方面呈现出明显的执行傀儡特征。既然已经谈到这个程度,庄续腾也就把过去水獭和现在塔塔的事情和盘托出,并说出了自己最大的怀疑:“塔塔脑子里的影从芯片会不会是他记忆错乱、性格扭曲的根源?”
姜医生的脸阴晴不定,惊讶、惊恐、惊奇的情绪混合着出现。他咬咬牙,说道:“匪夷所思。我不了解公司内的最新技术,所以不敢说这种级别的手术无法完成。但是这种事也得讲个一般道理吧?一个雇兵,水獭,他就是个雇兵而已——无意冒犯,我只是说说想法——公司为什么要费劲给他换个头?他值手术钱吗?”
这可把戈工道稳住了,不过庄续腾没有被绕进去,他说道:“公司怎么想的,手术的成本收益怎么算,这是比技术本身更难探听的消息。我现在只想知道,如果能让他的脑袋活着,而且不再受影响,恢复之前的水獭。”
“哈!你可真会提要求。我怎么知道哪个部件维持了他的生命,哪个管理着他的思维?你这意思,似乎认为我知道管理思维的影从设备或者植入体长什么样?怎么可能呦!”姜医生翻了个白眼,说道:“我看出他身上很多影从器都被外力破坏了,你们可真胆大,运气也真好……”
“行了,别废话了。在我们心中,水獭早就死了,能恢复就恢复,恢复不了就安息,只讲技术,别说其他有的没的。”庄续腾摆摆手,语气很冲。他相信戈工道会扮演好“好人”的角色,互相配合着就能哄姜医生按照他们的意思做。“知道你这没见识、那没见识,可你至少是个植入体医生,连一点解题思路都没有吗?”
姜医生直皱眉头,如果不是打不过奈客,他真想把两个人赶出去。好在戈工道会说话,一边教训庄续腾要懂礼貌,另一边也持续安抚医生的情绪。
“如果不把病人当活人看,倒是有办法——很危险,我得提前说清楚。”姜医生扶了扶护目镜,说到:“将他的身体机能推至崩溃,检测植入体和影从器都做了哪些工作,谁是重要的,那么就得避开这些要害。其余剩下的,同时和神经系统有关的,大概就是了。如果一个影从器同时管着活命和瞎想,那就没办法了。”
“那就实验吧!”庄续腾说道。
“没那么简单,我这里没有影从能量扫描台,得要精度极高的版本,那东西得四个浴缸那么大。”
庄续腾毛遂自荐,他说自己的强化眼球植入体可以进行细致扫描,足以替代大型扫描仪,反正水獭不会提反对意见的。
“呃,在进行高风险行动之前,先问问他愿不愿意交代吧!”戈工道说:“万一他能透露一些信息,有助于咱们接下来的行动呢?”
这是个非常稳重的建议,大家都表示同意。于是,庄续腾和戈工道又把两个人蒙上面,通过医院的专用电梯运回黑车之中。这一次,姜帕祖医生也被请来,黑车车厢头一次有了多达五个脑袋的用户。
“你们还有专门的牢笼车?真厉害,果然是专业的。”姜医生熟练地连上氧气面具,用自带的手电筒照亮车厢。“就是地上太脏,要注意清洗和消毒。”
戈工道叹了口气,然后把姜医生给的“唤醒”针剂打在塔塔身上。随着脑震荡的症状得到缓解,加上药物的刺激,他很快就苏醒过来。这一次,他依旧装昏检查周围环境,照例被庄续腾识破并叫醒。
“戈工道,你倒是没易容。另外这个人是谁,我认识你吗?”
姜医生牢记自己只是来旁听的,不需要回答俘虏的问题,也没必要被他调动情绪。戈工道走上前,捏着塔塔的下巴,将他脑袋摆正好。“好好看着我!水獭!你和奈客一起去调查蓝野人粉末,还记得这件事吗?”
“哼,说什么呢?我一直都独来独往,单线向上级汇报,怎么会和你们行动?我倒是花钱找过雇兵,但也是通过中间人,却不是一起行动。”
塔塔说话的时候,眼球微微向他的左上方转动,这是动用了大脑负责想象力部分的表现。姜医生靠近庄续腾,压低声音说道:“问他细节,越细节越好。你能看影从能量对吧?现在就可以开始关注了。”
戈工道用强化听力捕捉到了这段话,他便自行开始提问细节。这时肯定不能问与公司有关的事情,一定要针对水獭本人的经历,于是戈工道揪着“水獭为什么恨帮派”的话题组织提问。
水獭的家人在被卷入帮派斗争后遭到了杀害,还是虐杀,这是决定了水獭想做什么、想成为什么样的人的基础和关键。得益于过去他们两个的长久友谊和互相信任,戈工道很清楚水獭的伤疤,就像水獭也知道戈工道的历史一样。他们没能成为组队搭档的原因其实很简单:水獭专注于找帮派的麻烦,甚至自掏腰包、甘冒风险行动,戈工道做不到这样,而且他认为一个专业的雇兵不能那么做。
这点分歧在两个人的友情面前根本不算什么。
随着问题的深入,水獭需要更多的思考,花费更多脑力,才能勉强回答戈工道的问题,但是给出的答案越来越驴唇不对马嘴,直到他开始拒绝回答任何问题。
整个过程很类似执行傀儡从遇到问题到死机,这个时候应该有远端人员介入,帮助解决问题。塔塔没有这种便利,在戈工道的连续质问下,他只能翻翻白眼、头一歪,主动昏迷了。
“大脑中心接近髓质的那个影从器,它一直在努力工作。越思考,它的影从能量反应就越明显,现在它就开始冷却了。”庄续腾说道:“我看出来了,这家伙也会有影从副作用,它们停留在头部,不会去影响身子。由于他的脑子被控制,身体又不是自己的,副作用没法立刻杀死他,只能让他快速衰老。”
“没白问,至少得到一些情报了。”戈工道摸摸下巴,转头看着姜医生,问道:“你能让那芯片停止工作吗?”
姜医生大摇其头,他说自己不是脑科专家,做不了这么高难的手术。他说影从芯片太深了,任何手术方式都不可能不破坏大脑表层,任何破坏都有可能让塔塔立刻死亡。
“他叫水獭,不是塔塔。”庄续腾纠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