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地下工坊,钢铁摩擦的铿锵声音不时响起。
天花板上,昏暗工坊中的唯一的灯光投下了黯淡的光芒。
一个狰狞的黑影站立在灯下,伸手接受着夏尔的调试。
少年站在原地,浑身覆盖着一层紧贴着皮肤的金属骨架。那一层结构精巧的合金机械和人体结合的天衣无缝,彼此互相榫合,却不影响动作,就像是本来就存在在哪里一样。
随着夏尔的动作,原本被拆分开来的部件一块一块地接合在了骨架上,冰冷的金属色彩一寸寸地被黑色的皮革覆盖了,到最后再也看不见。
在原地,少年的面孔隐藏在阴影中,看不清表情。
可他的身高骤然拔高了半尺,体块也从原本的消瘦变得隐隐有些魁梧,随着缓慢的动作,动作中蕴藏的力量便掀起了隐约呼啸,荡起尘埃。
灯光动荡着,一阵昏暗。
“叶子,其实这一套东西原本就应该长在你的身上吧?”
在他的面前,夏尔抬起手中的风灯,照亮了少年隐藏在阴影中的面孔。少年抬起眼睛看着他,眼神中无悲也无喜,并不深沉或者凌厉。
“就像是铁一样。”
夏尔轻声呢喃。
他后退了两步,丢下了手中的工具。
当他看不到叶清玄的面孔时,总觉得自己组装的是某种精密的机械,沉默、静谧又精准,像是钟表一样。
不会疲劳、不会停止、也不会软弱。
可当他看到叶清玄的面孔时,才觉得自己面前的是个比自己还小一岁的少年。
“感觉如何?”
他轻声问。
“觉得有点重,不大适应。”
叶清玄活动着胳膊,有些想要跳起来,却被夏尔制止:“在这里跳的话,就跟撞墙差不多了,头破血流还是轻的,脑震荡就坏了。”
“这么夸张?”
“链锯修士会的教士可是如假包换的战争机器,作为无国界组织,数百年来,他们一直是战场上所向披靡的军团,只为圣典和金钱而战。那群家伙就连圣城的命令不理会,唯一能够号召他们的只有圣城在决心再一次进军黑暗世界时所颁布的‘东征令’。你以为他们是靠着圣典来以理服人的么?别傻了,他们是教团的阴暗面,专注于机械技术的疯子。别小看了他们的疯狂程度。”
夏尔淡淡地说道:“原本的链锯修士是经过手术,将这一套骨架彻底植入血肉中,和真正的骨骼融为一体,将人变成机器。改装成现在的样子之后,虽然威力打了折扣,但本质上的技术依旧来自于他们。相信我,它是一头猛兽,你需要一段时间来适应它的力量。”
“也就是说,它的功能不止是跑得快了?”
“岂止。”
夏尔摇头:“以你没有经过丝毫训练的弱鸡体质,穿上它之后,常规状态下可以达到卧推二百公斤、深蹲五百公斤的程度。已经是达到人类纯粹肉体的极限了。不过,力是相互的。目前减震系统还是不够完善,你的最大出力被我限制在二百公斤以内。当然,你可以自行调整,但超过这个限度,就要做好肌肉被反震撕裂,甚至骨头都被震断的准备。要小心啊叶子,别把自己玩瘫痪了。你也不想下辈子都像是启示学院的那个秃头老头儿一样坐在轮椅上过日子吧?”
“放心,这个程度都够用了。”
叶清玄点头,明显对此已经非常满意。现在的他已经正式到达节律级,在以太的控制上已经有了自保之力。有了这一套装束,他就可以放手施为,不用担心在关键时候被自己的体力拖后腿……
想到这里,他就一阵难过——体力是他永远的痛。
自古至今,叶家好像也从来都没有出过什么力能扛鼎的猛汉,大多数时候都以风雅名士的形象示人。不屑与人角力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对于体力活儿实在不怎么擅长。
光看他在无准备的时候被一条狗打得毫无还手之力,就知道他有多弱了。
“别发呆。”
夏尔摇头,丢过来一个东西,“试试这个。”
叶清玄接住,借着灯光才看清楚,手中的是一只银色的臂甲——那原本是“匹诺曹”的手臂,可这一条手臂被拆下了,形貌已经大变。
现在看起来轻巧又精致,就像是一件艺术品。
卡啪一声,严丝合缝。
它嵌入了原本预留的插槽,接入了叶清玄的右臂之上。少年活动着手臂,在骨架的辅助之下他几乎感觉不到增加的重量。
“这是什么?”
“你带回来的东西啊。”
夏尔笑了起来,指了指工作台上那一具已经被拆解开来的武器:“——叹息之剑。”
在工作台上,那一具沉重的黑色大剑已经被拆分开来,剑柄、剑身、护手……七零八落。
看起来像是黑色石材的地方,其实是某种粗粝的合金,哪怕是被拆碎之后也无声地散发着冷厉的气息。
“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叶清玄问。
夏尔耸肩:“叹息之剑虽然看起来是重剑,但本质上,它是一件能够破坏大多数护盾和结界的炼金武装。它依靠内部稳固精密的结构才打到完美的效果,从尺寸、配重,再到每一部分的金属材质都有严格的要求。我将它拆开之后发现,大部分都已经损坏了,但幸好,最核心的那一部分还能用。你试着握紧拳头,全力向前挥出一拳试一试。记住,是全力。”
叶清玄愣了一下,依言而行。
嘭!
闷响凭空发出。
瞬间,就像是一个巨型的水泡在密闭的地下室中破裂了。
凛冽的风压从拳头的前方扩散开来,掀起了狂风,掀起了满地的尘埃。就连地下室的门。
气压瞬间拔升,又在瞬间恢复。
叶清玄只觉得的身体一震,紧接着眼前发黑,双耳嗡嗡作响,几乎喘不过气来。
就在他拳头所挥出的方向上,数米之前的墙壁上,无声地出现了一个巨大又隐约的拳印。
那是庞大的气压冲击留下的隐约痕迹,随着尘埃的飞舞又渐渐消失。
“爽吧?”
早有准备的夏尔躲在旁边,幸灾乐祸地看着少年头晕目眩的样子:“别担心,打空了就是这样。”
“那是……什么?”
“……”夏尔像是说了什么。
“声音高一点,我听不清!”
“我是说,震荡!”
夏尔提高了声音,驱散了叶清玄耳中的嗡嗡声:“叹息之剑的核心形成了震荡,这就是它的力量来源。依靠这种震荡,剑锋可以轻而易举地击溃一切阻碍。越是脆弱的物质,就越容易在这种震荡中崩溃。越是坚硬的结构就越是容易在它的打击之下扭曲。哪怕只有一个小小的瑕疵,也会被无限的放大,到最后不攻自破,自行崩溃和解体。”
他戴上手套,摘下了滚烫的臂甲,给少年展示贴合在臂甲内衬中的钢板:“这就是它的正体。——一个结构非常精简的‘音程’。它由七个基本音符组成,效果是‘震’。令本体在以太的带动下进行共振。但令人害怕的是,链锯修士会能够在一张只能说是坚固的金属板上,将这个音程复制重叠了上千次。这就是各国一直无法仿制叹息之剑的原因,链锯修士会在冶炼和印刻的技术上,天下无双!”
卡啪一声,臂甲被装了回去。
夏尔啧啧感叹:“非杀伤性武器,完美符合你的需求。注意控制的话,不论是谁,被你按住来这么一下都要跪,穿得多厚实都不顶事儿。而且必要的时候还可以用来拆墙跑路,简直是作奸犯科必备良品。不过最好注意一点,你的身体里没有植入链锯修士的以太釜来进行精细控制,也没有稳定组件,所以不要高强度频繁使用,给它一点缓冲时间。否则它可能会爆炸。”
“爆炸?”
“bong~”
夏尔比划了一个“整个人碎了一地”的姿势,神采飞扬。
叶清玄忍不住想要叹气:“师兄……”
“嗯?”
“为什么我会觉得,你之所以铺垫了这么多,就是为了到最后告诉我‘会爆炸’时爽一下?”
“……啊哈哈,师弟你真是太了解我了。”
叶清玄叹了口气,转身走向门口。
“师弟别走呀,师兄这里还有新发明给你鉴赏!”
“回来再说吧,我出去转转。”
叶清玄摘下了墙上挂着的猎鹿帽,戴在头上,回头向着夏尔笑了笑:“透透气,去去就回。”
夏尔无奈摇头,挥手。
“一路小心。”
……
……
深夜,寂静的街头,一个苍老的跛脚男人靠在角落的墙上,叼着烟斗,有一口没一口地抽着,不时抬头看向远处,像是等待着什么人的到来。
夜露深重,打湿了他的裤脚,令他看起来越发苍老了。
在漫长的等待中,一根手杖从背后的黑暗中伸出,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那个标记,是你留下的?”
沙哑的声音响起。
“福尔摩斯先生?”老男人一愣,惊喜回头,看到背后的阴影:“您还认识我么?”
他指着自己脸上未散的淤青:“是我,赫德森啊,先生。”
叶清玄的眉头一挑:他记起了这个墓地里被自己顺手搭救了的老男人,记得他曾经想要洗手不干,远走他乡,但却被鼠王抓回来,惨遭折磨。在顺手就醒他之后,叶清玄就没有再关注了。
没想到,萨满派他来联系自己。
“赫德森先生,好久不见。”他淡淡地问:“看来你投靠了萨满?”
赫德森的神情有些歉疚起来:“萨满先生说您讨厌和手上不干净的人接触,就找到了我,让我来专门跟您联络。不过请您放心,从那之后,我就再也没接过任何黑活儿了。萨满先生还安排我去墓地做了守墓人。”
“贝克街221号B?”
“没错。”赫德森点头,感慨万千。
“那以后萨满联系我的话,就直接在墓地里留下标记就好,我会定期去那里的。”
叶清玄想了想,轻声笑起来:作为夏洛克·福尔摩斯,自己的墓碑不还在哪里么?
赫德森用力的点头,转身在前面带路。
“我们找到了教授的线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