坎伯兰和埃摩森望着面前的娇小『女子』,一脸狐疑。
坎伯兰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迪昂,对托德说道:“陛下,您确定?让这般模样的人出使圣卫城,恐怕用不了两天,就会被吞的连骨头都不剩。”
迪昂拍了拍腰间的佩剑,昂起了头颅:“战团长大人,我的剑术足以自保。”
托德这个时候笑了起来:“这一点我可以保证,身为执行法官的迪昂,常常有着磨炼剑术的机会。”
埃摩森摸着两撇小胡子,一边思索一边说道:“不过,迪昂,你的那个关于王位争夺的分析,的确可以解释目前发生的一系列事件,我认为这个推论有着很高的可靠性。”
托德顿了顿,再次开口问道:“那么,你们觉得骑士迪昂,适合担任暮西城使团长的职务吗?”
坎伯兰看了眼国王,耸了耸肩:“如果陛下您觉得合适,我就没有任何意见。”
“埃摩森,你呢?”
“迪昂骑士的情报收集、分析和汇总能力让我吃惊,而且他在大局观上,也完全符合使节团团长的要求。”埃摩森说到这里,看着这个不过才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担忧地说道:“但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之前一直住在教皇国中,从来没有去过圣卫城,那里的风土人情,尤其是权贵之间的关系,你恐怕一无所知,这一点会不利于你工作的开展。”
眼见终于有机会可以摆脱无所事事的乏味生活,迪昂哪里肯让这种理由毁掉自己出使的希望:“那么,我请求一位副使的陪同,只要有一个对当地环境比较了解的向导,我就有十足的把握在圣卫城中站稳脚跟!”
埃摩森和托德对望了一眼,后者陷入了沉思,自言自语道:“副使吗?”
片刻后,托德突然说道:“我有个人选。”
两个小时后,玛丽来到国王觐见室中,听见托德的要求,吃惊地喊道:“希望我作为暮西使团的一员,出使圣卫城?!”
托德坐在椅子上奋笔疾书:“暮西王国从未和圣卫城打过交道,你是我们之中唯一了解情况的人。”
玛丽咬紧嘴唇:“陛下,您难道不担心我回去之后,会暗中勾结圣卫城的人,站到王国的对立面吗?”
托德停下了笔,将头抬起,看向玛丽:“我既然愿意将这份差事交给你,就代表我无条件的信任你。再说了,暮西城这次出使的目的,是向圣卫城提供粮食援助,又不是向他们宣战,你根本不必担心两国之间会有矛盾。”
“坦白的说,我对我的出生地,没有任何好感。”玛丽坐在书桌对面,看向窗外的日头逐渐西斜,梦呓般的低语:“从降临人间的瞬间,到我出嫁的那一刻,我从未被允许走出那个如同囚牢一般的城堡。”
“他们将我看成一件待价而沽的商品,我不可以走到阳光之下,因为那样会晒黑我的皮肤,我不可以奔跑或者跳跃,因为那样会在我身上留下伤疤。就像一只圈养在笼中的鸟儿,我每天梳洗着羽毛,打扮着妆容,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被卖出一个好价钱。”
托德将笔轻轻的放下,眼前这张哀伤的面容,让他心中一紧:“玛丽,如果你抗拒这份差事,我可以再找另一个人担任副使,你需要做的,只是在使团出行之前,向他们详细介绍圣卫城的情况。”
“不,我会去,为什么不去?”玛丽深深吸了一口气,就像一个攀爬上房顶的调皮女孩,看向托德笑着说道:“当你刻意远离生命中的痛苦之地,你会发现心中的梦魇将越来越大。战胜恐惧的最好办法,是直面它,而不是逃避它。”
眼角蕴着笑意的玛丽,看向托德的视线里没有了迟疑,只有坚决和肯定:“而且,我再也不是过去那个任人摆布的玩偶,我有我的归宿,也有我愿意用生命去守护的事物。”
看着玛丽下定决心的模样,托德点点头:“我明白了,我会让坎伯兰派出骑士团最精锐的部队,来保护整个使团的人身安全。”
处理完使团的人选问题,天空早已是繁星密布,饥肠辘辘的托德走向寝宫,在长廊的尽头处看见一个熟悉的人影。
因为在战争中伤及脊椎的缘故,行动不便的哈金斯,背靠着廊柱,用手掌反复揉着自己大腿上的肌肉,来缓解着腿部的疲劳。
托德顺着长廊,从哈金斯的身后走来,开口说道:“你需要一根手杖。”
后者看见国王,连忙直起身来,动了动腿脚,示意自己并无大碍。
托德走到哈金斯的面前,看着对方吞吞吐吐的模样,沉声说道:“有话就说。”
哈金斯低着头,轻轻说道:“拉格伦夫妇愿意捐出一部分财富,以国王的名义,在城外修建一所面向移民的福利性医院。”
听闻此言,托德用着凌厉的视线,看向哈金斯:“你的主意?”
哈金斯轻轻摇了摇头:“是拉格伦先生的主意。”
托德神色一松,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从王宫的金库里取一笔钱,再加上他们的捐款,给城外的那些移民修建一处像样的医疗场所。不要用我的名义,就以那对夫妇的名字去做这件事。”
哈金斯弯腰行了一礼,表示自己会立即去办。
发现对方还没有离开的迹象,托德奇怪地问道:“还有事?”
哈金斯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陛下,我的精力与过去相比已经大不如前,如果您能同意,我想找几个人,分担我的工作……”
听到这里,托德已经明白了哈金斯的想法。
因为拉格伦夫妇的事情,一方面是为了担心托德迁怒,另一方面也是为了避嫌,萌生退意的哈金斯希望向国王交还权力。
“站在这里,等我一下。”
说完这句话,托德头也不回的走向寝宫,只留下哈金斯一个人在长廊上发愣。
几分钟后,换了一身长袍的托德,用宽大的披风遮住了身形,用低矮的帽檐盖住了脸孔。他走到一脸困惑的哈金斯面前,做了个手势:“跟我走。”
二人坐上王室的马车,带着一队乔装打扮的近卫,驶向了王宫山脚下的城市中心。
听着耳边热闹喧哗的人声,托德在一处隐蔽的角落叫停马车,推开车门走上了大街。
哈金斯见状,也连忙从马车里钻出来,招呼上近卫,跟上了国王的脚步。
托德下车的地点靠近暮西广场,是整个暮西城最繁华也是最热闹的场所。
虽然已是晚上八九点钟,但街道上的人潮却丝毫不见消退,上千人聚集在广场周边,享受着夜晚的娱乐生活。露天剧场里正在上演着一部最新编排的爱情喜剧,演员们卖力表演,观众们放声欢笑;忙碌了一天的官员、商人和工匠,离开各自工作的地方,三五成群跑进商业区的酒馆和旅店,尽情欢纵;小贩推着各式各样的货车,向往来的行人们推销着自己的商品,讨价还价的声音络绎不绝。
左手抱着一碗海鲜杂烩烧,右手拿着十数根烤串,丝毫没有国王形象的托德,一边大口吃着街边的小吃,一边向着广场的南方漫步而去。
哈金斯跟在他的身后,看了眼托德的表情,小心劝道:“陛下,天色不早了,我们应该回去了。”
“不远了,就在前面。”托德吃完手中的食物,用手帕抹了抹嘴巴,指着前方对哈金斯这样说道。
从王宫出来的一行人,又向前走了二十分钟,来到一座孤零零的小山丘。
这座山丘位于暮西城的中心,但与周边那些五光十色、人声吵杂的闹市相比,它安静的就像一座与世隔离的孤岛。
哈金斯一边爬着山丘,一边向四周看去。
枝繁叶茂的苍天大树,望不到边际的青草野花,还有……数百座静静立在夜色中的墓碑。
他认出了这里。
这儿原本是阿方索的住所,后来成了骑士团战死者的墓地。
托德走到山丘的高处,回头看向山脚下那犹如星河般璀璨的万家灯火,开口问道:“这景色如何?”
不清楚国王意欲何为的哈金斯,小心说道:“陛下,很美。”
“那处城楼模样的建筑,是王国中快要完工的暮西大教堂,以利亚正带着一帮艺术大师,赶制着教堂天顶上最后一部分壁画;那片像是贵族庄园一般的地方是暮西学院,到了下个月底,学院将正式更名为暮西大学,届时将有七所分院,近一百个学术系部,两千多名学生入驻;还有靠近大海的那条灯火通明的地带,在那里,暮西海港刚刚完成扩建,现在已经能够停下南方帝国最大的舰船,而暮西造船厂很快将开建第三个船坞,它将是所有教区王国中最大的船坞……”
托德将头转向哈金斯的方向,平静地说道:“你知道眼前的美景,要感谢谁吗?”
后者停顿了一会儿,轻声说道:“当然是陛下,如果没有您,这里不过就是一片荒凉的沙滩。”
“错了!”
托德将手指向了不远处的大地,一字一句地说道:“暮西城能有今天,要感谢的是他们!”
顺着国王手指的方向,哈金斯看着视野中那密密麻麻的墓碑,呆立在了原地。
托德慢慢踱步至最近的一处十字架墓碑,看着上面雕刻的字样——赛思·德拉蒙德,1152-1171,暮西骑士团第十一骑枪,死于北石之役。
托德蹲下身,轻轻拂去墓碑上的落灰,用只有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轻轻说道:“或许统治者最先具备的本能,应当是将他人的牺牲,看作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但这么多年过去了,这种事情我还是没有办法做到……”
蹲在墓碑前,沉默了很久的托德,再次站起身,对着哈金斯说道:“我从来没有觉得国王是一份愉悦的差事,也从来不认为权力是一种无上的光荣。正是因为身居高位,每天我醒来睁开眼的第一件事,不是想着今天我能享受什么,而是今天我应该为臣民做些什么。”
“哈金斯,我对你和拉格伦夫妇的斥责,并非是因为你们欺瞒于我,触犯了国王的威严;而是因为你们开始将自己的利益,凌驾于人民之上。”
“与圣西德洛修道院的那段时光不同,过去我们抗争、我们奋斗是为了温饱、为了生存。但现在,我们的战斗,是为了不辜负这些死去的战士,是为了守护我们身后的所有人!”
一番话说完,看着哈金斯陷入深虑的样子,托德拍了拍他的肩膀,微笑着说道:“每个人都会犯错,今天我指正出你的错误。将来有一天,说不定就轮到你来告诫我了。”
说完这话,留下在原地发愣的哈金斯,托德一个人走下了山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