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天的血战过后,青州内外再次平静下来。
清军没有继续攻城,得到喘息的赵应元却没有丝毫喜悦,他知道这只不过是暴风雨前的宁静,下一次进攻,极有可能就是一锤子买卖。
昨日一战,清军战死两千,可赵军损失更为惨重,这样猛烈的攻击,和托和他手下的清军,只要再保持三天,赵军的血就会流干。
和托为什么停手,这对赵应元来说已经不再重要。
虽然王彦从城内青壮中又挑选了两千余人补入赵军,可器械的损失却无法补齐,赵应元对守卫青州已经丧失了信心。
赵应元前半生郁郁不得志,后半生则四处流串,犹如丧家之犬,好不容易在今年时来运转,随着李闯攻破京畿,他身份从流寇转正为与大明朝挣正统的大顺官军,可惜还没来得及享受转变的红利,又惊闻天下突变,满清入关,而他的授封之地也因此陷于敌手。
从坐镇一方的大员,又变回流串于鲁豫之间的草寇,几个月之间,四面皆敌,粮草全无,他险些陷入绝境。
可就在这时,他又得了山东大城青州,本以为可以因此建立一番功业,从此封妻荫子,享尽富贵荣华,可转眼间又陷于清军重围,沦为笼中困兽,坐等被屠。
几个月间,他便几经起伏,一次次希望过后,总是巨大的失望,不信天命的他,也不禁在想他的失败,或许真就是上天的安排,这对于不惑之年的他,打击可想而知。
王彦给他献的对策,都需要时间,而城外的清军显然不会一直坐等下去,赵应元和他的赵军,最后结局就只在这几日之间,即将面临的结果,使他一阵颓然。
几次起伏,几次失败,似乎已经耗尽了赵应元的雄心,也让人看清他的本质,不过是一志大才疏之辈罢了。
今日,日上三竿,赵应元才从新纳的小妾身上起来,而后也不关心青州的防务,独自喝起酒来。
可就在他将迷离大醉之际,韩昭宣却闯了进来,见其这般模样,心里不由得更加有底,他不顾赵应元的怒目,反而笑道:“将军这是在坐而等死么?”
赵应元早就吩咐,今日任何人都不见,现在韩昭宣不仅闯进来了,还提及他伤心之事,他顿时大怒,一把掀翻桌上酒菜,拿起一旁长刀,指着韩昭宣怒目而视道:“你是在耻笑本将吗?是觉得我的刀不利乎?”
韩昭宣本想来一出苏秦说齐的把戏,不想赵应元根本不配合,反而要杀他,顿时便吓坏了,知道自己玩现了,他连忙解释道:“在下绝不敢耻笑将军!在下是来救将军性命的啊!”
“救我性命?”赵应元虽然喝了不少酒,头脑却十分清醒,他知道韩昭宣不会无聊到自己找死,于是将刀往桌前一拍道。“今日,你若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我便让汝尝尝我之宝刀,是何滋味!”
赵应元性情虽然凶狠,但是平日对待士人和文官态度都还不错,只是如今局势令他绝望,因此才变得暴怒起来。
“在下岂敢欺骗将军!”韩昭宣见那长刀,身上不禁打了个冷颤,他不敢再卖什么关子,连忙解释道。“在下为将军带来一位客人,他可以为将军解惑,救青州于水火!”
“哦?”赵应元虽有些疑惑,但此时他已经冷静下来,因而还是决定见上一见。“人在何处,可带来看看,若说得有理,本将便不再计较你今日孟浪之罪,若说的没理,那休要怪本将无情!”
“那人就在衙外,在下这就将他引进来。”
片刻后,一个身影被韩昭宣带进屋来,愕然便是本该身处城外清营的汉奸李士元。
“在下大清朝青州守备李士元,见过赵将军!”
李士元进来后,开门见山,直接自报来路,这让赵应元一阵惊讶。
在赵应元想来,他与清庭似乎没有什么可谈,他杀死清庭的山东招抚大臣,清庭必然恨他入骨。
若是他手中势力强劲,那清庭到还有可能不计前嫌的和他谈谈,可如今局势,青州已是清军囊中之物,他也是板上鱼肉,直接弄死得了,还谈什么谈嘛。
“不知李大人此来为何?”当下赵应元一伸手,示意李士元与韩昭宣坐下,而后疑惑的问道。
李士元气定神闲的坐下,挥手轻轻拂去身上灰尘,而后看着赵应元微微笑道:“特来救将军性命!”
韩昭宣这样说,赵应元只当他大言不惭,是个笑话,可李士元这样说,那就完全不是同一回事,赵应元顿时严肃起来,说出了心中想法。“李大人是想让我归降清朝?”
“然也!”李士元满意的一笑,继续说道:“只要赵军将归降大清,不仅可以保存手下人马,加官晋爵亦不在话下!”
清庭不仅不严惩,反而还有封赏,这赵应元已然心动,可又觉得太不真实,不惑之年的他经历丰富,不会相信天上会掉馅饼,因而谨慎道。“我杀王鳌永,又破坏了大清朝在山东的基业,自觉与清军仇怨甚深,大清为什么招抚我呢?”
“将军过虑了!”李士元敏锐的从赵应元言语中察觉到他的心态,他不说满清,不说满洲,而是大清和大清朝,显然已经动心,他当下便笑道。“我大清朝兵威之盛,所向披靡,但毕是异族统华夏,以小族御大族,竟兵力有限,今后想要一统天下,少不得汉族兵源,而昨日一战,将军已经证明了赵军的实力,对于强军,大清自然需要拉拢!”
“至于王鳌永之事,将军也不必担心!”李士元微微停顿,道出昨晚便于和托商量好的说辞。“青州之事,摄政王知道的并不详细,我可让巡抚大人再上奏本,言王鳌永虐民被诛,悪首已然伏法,今将军以全城复归大清,必然得朝廷重赏,如姜瓖般封候都不在话下!”
“李大人此言当真?”封候对于赵应元的诱惑非常大,若真如李士元所言,他不仅能保住性命,还能更进一步得到封赏,投清无疑是他心中最好的选择,比坐困青州的风险低太多。
“哈哈~自然当真!”李士元接着道。“若将军不信,今夜在下愿在府城北门城楼上设宴,双方各带甲士前往,和托将军愿与您钻刀歃血对天起誓,约定归降之事。”
有清军主将,真满洲和托出面作保,赵应元已经不疑有它,当下双方便约定晚上之事,李士元便于韩昭宣退出了房间。
人走后,赵应元心中颇为兴奋,颓废之气一扫而空,为了归降顺利,他秘密接触心腹,又解了王彦兵权,便召集众人言明降清之事。
青州之前就被清军攻取过一次,官绅们就算心里不愿也不敢反对,杨王休则一脸阴沉坐着不发一言,赵军将校都是赵应元心腹,事先已经通气,只有王彦听了脸色煞白。
如今普通人还没有形成明显的国家民族的概念,加之清庭还没漏出凶狠的一面,入关后大量启用汉族降臣,在大汉奸洪承畴的辅佐下,甚至减免了税负,稳定了清庭在北方的局面,这也是为什么北方,起初并没有太过激烈反抗的原因。
蛮夷不可怕,懂得收买人心又拥有统治技巧的蛮夷才可怕,才是我大汉族的心腹之患啊!
青州守军握于赵应元之手,投清之事根本不容他人质疑,很快王彦、刘顺等其他二百多不愿投清之人,便被赵军拿下,关于大营之中。
夜晚,北门城楼上酒乐大张。
和托与李率泰等人带着一百名真满洲,果然前来赴宴,城上赵军足有一千余人,随时可支援城楼,赵应元根本不怕清军耍诈。
和托与诸多清军将领,能来赵军掌握的城楼赴宴,让赵应元彻底打消了心中的一切疑虑,众人在宴席间推杯换盏,一片和气。
城内,王彦刘顺等人被关在营内,被守卫的赵军限制起来。
赵应元夺取青州,打起抗清义旗,刘顺是打心里想要好好为赵应元卖命,可是没想到他居然投降清庭,刘顺心里自然愤怒万分,自被拿下,知道降清之事后,便大骂不止!
营中不少人亦是跟着他一起,大骂赵应元,扬王休等人,其中青州本地一秀才钱一枫,更是骂得最为激烈。
同他们相比,王彦却显得异常安静,倒不是他不恨赵应元,而是这一次对他打击太过巨大。
他一心想辅助赵应元抗击清军,挡住清军南下,为南方重整旗鼓赢得时间,可是还是失败了。军阀就是军阀,没有大义,不能信任。
他不由怀疑,一切是否都是命中注定,他梦里看到的画面,就将来必然发生的一切,是命运,是天注定,是无法改变的将来,而这样的想法折磨着他,令他无法振作起来。
营中骂声还在继续,赵应元无法听到,可却慢慢让王彦清醒过来,“只是经此一败,就要放弃吗?上天不会无缘无故的让人看见将来的画面,这是大汉族历代圣贤在给世人警醒,让他改变将要发生的一切。”
王彦不想放弃,也不能放弃,他必须改变大明的命运,所以勉强振作精神,思考着如何逃离这里,可就在这时,他心里却突然一愣。
青州城防是他亲手安排,城上有大军巡查,四门日夜都有专人看守,清军细作根本无法入城,那李士元如何进的青州?难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