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人五十不称夭,朱聿键今以四十有七,年近半百。
他自登天子之位以来,一心恢复祖宗基业,延续朱明江山,早已操劳成疾,他自知时日无多,而朱明皇权日益渐衰,心中焦虑之下,加之议和事败后,朝中人心不稳,外朝文臣与内廷争斗又起,他急于转移矛盾,随大兴六师东征,以图光复南京。
大明朝历经二百七十余年,王朝暮气,各种问题堆积成疾,已然病入膏肓,外部有建夷虎视眈眈,内部皇子年幼,权臣辈出,藩镇割据,可谓内忧外患。
隆武皇帝急于用所剩不多的时间,来给皇子,给朱明的江山扫除一些阴霾,所以他迫切需要光复南京。
如此,对外他可以将建夷赶到长江之北,消除亡国之危,对内可以凭借光复南京的巨大威望,压服权臣,为子孙后世打下一个不错的基础,可这一切都因为大胜关一败,沦为梦幻泡影。
大军溃退至马鞍山,金声桓、王得仁引兵据守。
这中路军形势本来一片大好,一路攻杀到芜湖,江南绅民鼎沸,暗助大军者不在少数,只要稳扎稳打,层层推进,光复南京的希望大有可能。
可隆武帝求胜之心太切,王彦派出吴晋锡来劝说他不要孤军深入,与左右两翼拉开太大的距离,可惜当时中路军连连大胜,士气达到顶点,使他误以为王彦不想看到他光复南京,所以不仅没听进去,反而催促金声桓进兵,致使有此一败。
大军退到马鞍山,人报随军出征的大学士曾樱,左都御史路振飞,左都督杨鼎卿,总兵官林察,武卫左军磐石营指挥使徐启仁等武将和大臣皆殁于王事,中路大军死伤过半,隆武帝伤感不已,自觉无言再见群臣和江西军民。
大军被困在马鞍山,隆武便一病不起,每日吐血不止,太医束手无策,病情日益加深,已到弥留之际。
他自知病入四肢,深入五脏六腑,已经不久于人世,遂命内侍唤金声桓等入内,听受遗命。
金声桓进得屋来,拜伏龙榻之下,哽咽呼唤,不多时,一众狼狈的大臣和武将也都进屋拜伏,多有哭泣抽噎之声。
隆武帝斜躺在床上,内侍出去才一会儿的功夫,他又昏睡过去,现在听见呜咽之声,悠悠醒来,见屋里主要的文武已经到齐,无力的抬起枯瘦的手,对众人道:“朕自两都沦丧安宗北狩时承继大统,历经四载,苦心经营,又得诸臣之助,幸保西南一隅不矢,又复楚赣、川东之地,形势本来大好,但朕刚愎自用,智识浅陋,不纳忠言,自取其败。今局势逆转,内忧外患,朕悔恨成疾,死在旦夕,然皇子年幼,难当大任,危局当前,朕死不足惜,大明国祚却不能断绝。朕今日至此,不得不以大事相托诸卿。”
隆武说完,早已泪糊满面,心中的悔恨和不甘无以言表,泪水从他深陷的眼眶中流出,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对于身后之事,老皇帝实在是放心不下啊。
金声桓、万元吉等文武大臣也早已涕泪纵横,伏拜道:“陛下且保重龙体,建夷未灭,两京未复,天下臣民皆待陛下洗净腥膻,扫除胡尘。”
隆武帝看了群臣一眼言,见唐王跪在一旁,出言唤他近前:“皇弟过来。”
唐王慌忙上前拜伏于龙榻下,泪流满面,皇帝用枯瘦的手,抚其背道:“皇弟曾于广州监国,抵御建夷攻打粤地,声望布于朝野。今朕崩殂,皇儿琳源年幼,难当大任,况也主少国疑,皇弟可承继大统。”
唐王听完,心头大惊,忙泣拜于地道:“臣弟安敢有此非分之想,必然竭力辅佐皇侄,以尽忠贞之节。”
如今皇长子朱琳源还不到两岁,隆武帝心里面自然想由皇子继位,但他如今已经没有了时间来给皇长子来打造一个稳固的江山。
现在内忧外患的情况下,硬是要传位给皇长子,无疑反而会害了朱琳源。
隆武的短板就是他血统疏远,加上早年被软禁于凤阳高墙中,没有自己的班底,做皇帝将近四载,要想靠着短短四年时间,很难培养出能够辅国的大臣。
如果王彦还在他身边,或许能够承担托孤大任,可现在他却与王彦已经近乎决裂,而万元吉、左懋弟、金声桓、郑成功都无法承担的起托孤之任。
如果是皇长子继位,极有肯能沦为太监或是权臣的玩物,根本撑不起这片江山。
朝中暗中拥戴唐王的官员大有人在,大多也是看到了这一点,皇长子太小,无法保证拥唐派大臣的利益,只有唐王能够担起这个责任。
隆武对于苏观生等人的动作,多少也有些了解,但他也知道自身年事已高,病疾缠身,拥唐派大臣需要有唐王在,才能稳定人心,所以他没有对唐王出手,只是稍微打压。
唐王行事十分谨慎,退位归藩之后,便很少插手国事,就是为了避免皇帝对他的疑虑。
隆武听唐王的话语,心中一悲,皇家真是无情,临死时说句真话,也会被兄弟怀疑,是否别有用心。
皇帝咳嗽一下,一旁内侍忙递上白色毛巾,端起盆子,皇帝吐了口血,脸色反而出现一阵潮红。
众臣与唐王一阵惊呼,皇帝喘息一阵,挥了挥手,叹口气,拍着唐王的肩膀上说道:“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皇弟不必疑虑,朕今死矣,所言皆心腹之语。朕本立志,光复祖宗基业,驱建夷出中原,然天不庇佑,中道而别。今能承大统,保我祖宗基业者,桂藩、鲁藩、皇弟三者。桂藩虽神宗子孙,但朕观其人,闻敌就逃,毫无担当,不是中兴之主,若是继统,定被权臣操纵,坏我祖宗基业。鲁藩虽有人主之资,但其势力薄弱,孤悬海外,朕虽大败,然江西、福建俱在,朝中大臣与将领必然不同意鲁藩继统,况从来只有以小从大,未见以大从小,因此能但大任者,唯皇弟矣!”
唐王听完,伏拜痛哭,扣头流血。
隆武挥手让他退到一旁,对众臣道:“朕崩后,卿等当拥皇弟突围,竭力辅佐,勿负朕望。”
说完隆武又望向侍立在侧的锦衣卫指挥使王子龙,嘱咐道:“卿从福京随朕,相从到今,朕崩后,卿当念朕之恩,早晚看护皇子,勿负朕托。”
皇帝虽然把大统交给了弟弟唐王,但是始终还是放心不下皇子朱琳源。
王子龙当即泣拜道:“臣敢不效犬马之劳!”
交代完这些,隆武才把目光落在金声桓身上,“虎臣,近前来。”
金声桓闻声,忙起身到龙榻下拜道:“臣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