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戴,出什么事了?”苏昊走进工房,对戴奇问道。
见苏昊进来,衙役们不好意思再趴到窗口偷看了,都纷纷回到自己的位子上,有人赶紧给苏昊端来了茶水,侍候着苏昊坐下。
戴奇凑到苏昊身边,小声问道:“苏师爷,你刚才和那两个锦衣卫说话了?他们跟你说什么了?”
苏昊道:“他们说,有个什么常公公在和韩大人说事,闲人不得打扰。这常公公……莫非是太监?”
戴奇一拍大腿,对旁边的衙役谢思志说道:“老谢,你看我说对了吧,果然是常公公!”
“唉,苦啊!”谢思志长叹一声,“咱们丰城惨了。”
其他的衙役也都长吁短叹起来,其凄苦的样子,好像县衙里来的不是什么常公公,而是什么黑白无常一般。
苏昊问道:“怎么,你们知道这个常公公,他是干什么的?”
“苏师爷,你是不知道啊,唉……”戴奇说了半句,便停了下来,只是摇头叹气不迭。
苏昊哭笑不得,问道:“戴奇,你们玩什么玄虚呢,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吗?”
戴奇这才丢开装神弄鬼的样子,说道:“苏师爷,你可曾听说过矿监吗?”
“矿监?”苏昊想了想,说道,“我好像听人说起过,是朝廷派出来,专门负责采矿的太监吧?”
“没错,正是如此。”戴奇道,“这个常公公,就是朝廷派到咱们江西来的矿监。啊,不对,应当说他是矿监的副使,这正使是李公公李龙。这常公公叫常芜,有人把他的名字倒过来念,叫他无常。”
赶情这县衙里还真是来了一个无常,苏昊不禁为自己的预见而感到自豪。可是,一个矿监怎么会变成无常的,苏昊还是弄不明白。
“苏师爷,韩大人有请。”
没等苏昊向戴奇进一步地求证,衙役李兴出现在工房门口,对苏昊说道。众人扭头向外看去,只见大堂门前的那两名锦衣卫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不见了,估计是那个常芜已经与韩文谈完离开了。
苏昊随着李兴来到县衙的二堂,二堂里除了知县韩文之外,还有县丞、主薄、典史三人,以及正牌师爷方孟缙。李兴把苏昊送进门之后,便退了出去。苏昊向众人分别行过礼,韩文指了指一个位子,对苏昊说道:“改之啊,坐吧。”
“谢县尊。”苏昊答应着坐下了。
“各位同僚,适才常公公前来说的事情,大家都知道了,改之还不清楚。吾辉啊,你向改之介绍一下吧。”韩文说道。
方孟缙点点头,对苏昊问道:“改之,你刚才进县衙,可曾见到两个锦衣卫?”
“学生见到了。”苏昊道。
“你可知道他们因何而来?”
“学生不知。”
“他们是陪着江西矿监副使常公公来的。常公公其人,你可曾耳闻?”方孟缙问道。
苏昊道:“学生此前并不曾听说此人,不过适才在工房听戴书吏说了一句,说此人名叫常芜,还有人送了他一个外号,叫……”
苏昊说到这,没有再说下去了。他不知道当着众位官员的面,说一位太监的外号,是不是合适。县丞王奇替他说了出来:“他的外号叫无常,就是专门管索命的那个。”
“学生听说的,也是如此。不过为什么他的外号叫无常,学生就不知道了。”苏昊答道。
主薄王凤韶道:“朝廷派到江西来的太监,有正副二人。正使是李兴李公公,倒是一个心慈面善之人。副使就是这位常公公,是个笑面虎。他经常直接前往各府县去敦促开矿收税,所到之处,必是生灵涂炭啊。”
“这是何故呢?”苏昊惊道,生灵涂炭这个词,可不是随便乱说的,开个矿,怎么至于弄到生灵涂炭的地步?
方孟缙见苏昊的确不明白,便一五一十地向他介绍起来。
皇帝向各地派遣矿监的制度,始于隆庆年间。当时这样做的原因,在于国库日益空虚,皇帝迫切需要增加财政收入,来维持各项开支。由皇帝派往各地的太监,最早的职责是监督工商税和矿税的征收,以避免地方官吏营私舞弊。由于这些太监都是带着增加收入的任务下去的,所以在无法找出地方官的毛病的情况下,他们就必须想尽一切办法,来从地方榨出更多的财富。
在大明的财政体系中,田赋和工商税是比较固定的,太监们很难有所作为。但矿税是一种额外的收入,只要能够找到更多的矿藏加以开采,那么就可以收取丰厚的税金,来完成皇帝交与的任务。
就这样,由皇帝派出的监督太监,逐渐蜕变成了专业的矿监。他们的任务就是逼迫地方官员找矿开矿,然后收取矿税。一开始,矿监们做事还靠点谱,基本上是按矿收税,找不着矿就不收。到后来,矿监们越来越嚣张了,变成只管收钱,不管开矿。他们每到一处,便向地方官下达收取矿税的指标,至于当地有没有矿,能不能收上税来,他们是不管的。
朝廷派到江西来的两个矿监中,正使李龙是个比较讲原则的人,不太胡作非为。但副使常芜则不同,他经常巧立名目地下到各个府县去,敦促地方官开矿交税。如果你不把税交上来,那么他就没完没了地骚扰你,甚至带上锦衣卫,以各种莫须有的罪名拘捕地方官员。
地方官员由于惧怕常芜的淫威,就不得不想方设法去筹钱来交税,这些税金,最终自然是只能分摊到地方上的商户和农家头上的。为了避免激起民怨,地方官往往还得从官衙本身的开支里挪出一部分钱来充作所谓的矿税,这就使得官衙里的吏役们的收入都要受到影响了。
苏昊刚才在工房看到吏役们一个个都垂头丧气,便是因为他们预感到自己名下的钱要被常芜搜刮走了。
“原来是这样。”苏昊恍然大悟,不过,他还有一点没弄明白的,便问道:“方师爷,江西有这么多府县,这常芜怎么就盯上咱们丰城县了呢?这其中有什么原因没有?”
韩文苦笑道:“要说起此事,还得算到你改之头上啊,都是因为你太能干了,所以为本县招来如此麻烦。”
“呃……县尊,此话乍讲?”苏昊冷汗直流,韩文说的,不会是他开煤窑的事情吧?至于造望远镜,这件事属于军方的事情,估计常芜还不太清楚。
韩文道:“今年四月以来,全省大旱,各府县虽奋力打井,但终因杯水车薪,无济于事,农家庄稼欠收至少在五成以上,多地已经出现饥荒,百姓苦不堪言。唯有我丰城县,因为改之勘井得力,打井顺利,庄稼收成最好,躲过了饥荒。当此之时,这常公公要下来收税,岂不就选中我们丰城县了?”
“这也算是楚人无罪,怀璧其罪了吧?”苏昊现学现卖,把刚刚别人说他的话,用来描述眼前的事情了。
江西因大旱而遭灾,许多个县的百姓连吃饭都成问题了,在这种情况下,常芜当然不可能再去盘剥,否则引起民变,他也吃罪不起。在这种情况下,丰城由于苏昊这个妖孽打井有功,在大旱之年无大灾,百姓能够吃得上饭,于是就成了常芜眼中的肥肉。韩文说这桩麻烦是因苏昊而来,倒也没说错了。
“常公公提出什么要求了?”苏昊问道。
韩文道:“常公公说,他在京城的时候,就听说丰城这个地方物华天宝,矿藏众多,所以希望本县多组织民壮探矿,交纳矿税,以解朝廷之难。”
“这倒是一个冠冕堂皇的要求啊。”苏昊道,“如果是这样一个要求,县尊倒也不必忧虑。丰城煤藏众多,学生辛苦一下,多去探几个煤藏出来,开些煤窑,交点税给那常公公,也就罢了。”
韩文道:“改之有所不知啊,这常公公要的,可不是煤窑的那点税,他是要本县去开金矿呢。”
“真是滑天下之大稽,这金矿岂是想开就能开的?本官在丰城几年,也未曾听说丰城有什么金矿,这不是明显的讹诈吗?”县丞王奇恼道。刚才常芜来与韩文谈事的时候,他也在场,对于常芜的这个要求,他是知道的。
韩文道:“其实,常公公估计也清楚这一点,所谓开金矿,不过是一个借口罢了。他向本县提出的要求,是一年上交黄金2000两,相当于白银万两。若是交不上,本县就只有从其他地方挪借,凑出万两白银给他了。”
“一万两白银……”苏昊念叨着,这可不是一个小数目,如果分摊到全县的商户,足够把一半以上的商户逼得破产了。他因做望远镜的暴利,倒是可以拿出一万两白银来,但这笔钱无论如何也不能落到他一个人头上吧?
“实在不行,也只能劝说县里的富商大户乐捐了。”典史王一学道,“这真是无妄之灾啊。”
几位官员也都摇着头,表示这可能是唯一的办法了。韩文却是把目光投向苏昊,好一会,才缓缓地问道:“改之,本县素知你有测地勘矿之能,以你之见,本县能找到金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