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太平无事。村子里的村民在勘舆营的营地外看了一阵子热闹,终于敌不过困乏,就都回去睡觉去了。勘舆营士兵严密地看守着营地,没有让任何可疑的人靠近半步。
次日上午,约莫相当于后世九、十点钟的光景,村外的小路上闹闹哄哄地来了一群人。负责警卫的士兵上前与那些人交涉了几句,便飞跑着来到中军帐,向邓奎和张云龙报告道:
“报邓参将、张游击,外头来了一伙人,领头的一个,自称是本地的什么县官。”
“县官?”邓奎和张云龙互相对视了一眼,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不是说西班牙人占领了吕宋,已经把当地的政权给摧毁了吗,怎么又冒出来一个县官呢?在西班牙人占领吕宋之前,吕宋是大明的属国,许多规制都是模仿大明的,倒也的确有县官这一说法。
张云龙问道:“他们有没有说到这里来干什么的?”
哨兵道:“说了,他们说是来见我们的将军的,说有事相商。”
张云龙看了邓奎一眼,然后点点头道:“那就请他们进来吧。”
哨兵迟疑了一下,问道:“张游击,需要搜他们的身吗?”
张云龙笑道:“不必了。既然他自称是县官,那就给他留点面子,你们带他进来就是了,谅他也伤害不了邓参将和本将。”
哨兵答应一声,退了出去,过了一会,就带着一位面黄肌瘦、身穿褪了色的官袍的吕宋人进来了。哨兵用手一指邓奎和张云龙,对那吕宋人说道:“陈县官,这二位就是我家邓参将和张游击,有什么话,你就跟他们说吧。”
邓奎和张云龙端坐在上首的位置上,一声不吭。那陈县官站在下首,踌躇了一阵,这才拱手向邓奎和张云龙行了个礼,说道:“本地县令陈贵奇,拜见邓将军、张将军。”
邓奎抬抬手,说道:“陈县令免礼,来人啊,看座。”
说是看座,其实也就是军中携带的小马扎而已。陈贵奇看到邓奎和张云龙坐的也是可折叠的帆布椅子,也就不挑剔什么了,他敛了敛衣服,在小马扎上坐下,然后说道:“本县令听闻大明官兵来到本县县境,特来询问,贵军到本地,有何公干。”
“哦,我们是来打红夷人的。”邓奎轻描淡写地答道。
“请问,是谁让你们来的?”陈贵奇又问道。
类似这样的问题,邓奎已经不是第一次回答了。他把出兵的事情含糊其辞地又向陈贵奇说了一遍,大致就是说西班牙人在吕宋制造了血案,吕宋本地的官员前往大明求助,所以大明才向吕宋出兵。
“原来如此。”陈贵奇点点头,“贵军远来不易,不过,既然到了吕宋的地面,就是遵守吕宋的法制。贵军到本县来,却不向本县官衙报备,这是有违规制的。”
“你们还有县衙?”张云龙好奇地问道,“我不是听说红夷人来了之后,你们这些衙门都被红夷人关掉了吗?”
陈贵奇脸上红一阵青一阵,哑了一小会,才说道:“张将军此言是从何说起,本县虽然受了一些红夷的……干扰,可是本县令还在,如何能说衙门被关掉了呢?张将军请看,这是本县令的大印,有大印在,就说明衙门还在。”
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一枚鸡蛋大小的印章,炫耀似地向张云龙晃了一下。旁边的亲兵看了看邓奎和张云龙的意思,见他们并没有想把印章接过去验看的意思,也就没有搭理陈贵奇了。
“哦,如此说来,陈县令一直都在位……不知道陈县令的这个县令,是谁封的。”邓奎问道。
陈贵奇骄傲地答道:“此乃我吕宋王所封。”
张云龙道:“据某家所知,吕宋王早在我朝隆庆年间就已经兵败……驾崩了,迄今已有20多年,陈县令莫非是20多年前的县令。”
“正是如此。”陈贵奇答道。
“好吧,陈县令,你的身份我们不怀疑,你就说说,你到我军大营来,有何贵干吧。”邓奎懒得再和这个家伙费口舌了,他直截了当地问道。
陈贵奇道:“按照规制,贵军进入我县县境,必须向县衙报备,同时缴纳安民费用。若贵军在我县境内宿营,踩踏了青苗,还要缴纳青苗补偿费用。刚才本县令进来的时候,看到你们的士兵在用砍下来的树枝生火做饭,这砍树的事情,是需要经县衙许可的,否则的话……”
“也要赔钱,是吗?”张云龙替他说出来了。
“然也。”陈贵奇居然还拽了一句文,估计在吕宋当县官也是要读点经书的,所以他多少有点文化功底。
邓奎差点让陈贵奇给气笑了,莫非担心自己处置不当会给苏昊的战略带来一些不利影响,他当时就想让人把陈贵奇拖出去暴打一顿了。别说这是在异域,就算是在大明境内,一个小县官也不敢在他面前这样拽,参将是相当于四品的武职,一个小小的七品县官敢这样肆无忌惮?
正在邓奎不知该如何对付这个家伙之际,营帐外传来了一声通报:“程都事到!”
“太好了,程栋这个小家伙来了。”邓奎眼睛一亮,对外面喊道:“快快有请。”
门帘一挑,程栋快步走了进来,拱手向邓奎和张云龙施礼道:“程栋拜见邓将军、张将军!”
“邦治,不必客气,快快请坐。”张云龙站起身,指了指自己身边的一把帆布椅,给程栋让着座。
程栋的身份是都察院都事,不过是七品衔,但他是苏昊的小舅子,这一层身份就足够让邓、张二人对他客气有加了。程仪久在勘舆营,颇有一些人缘,在各种场合也都会拜托众人多照看照看她的弟弟,这也是邓奎和张云龙对程栋另眼相看的一个原因。
程栋向张云龙道了谢,在张云龙身边坐下。他看了看坐在下首的陈贵奇,对张云龙问道:“张将军,这位是……”
“他声称自己是本地的县令。”张云龙说道。
“胡说八道!”程栋毫不客气地说道,“苏总兵说过,此地乃是西班牙人的殖民地,官员都是西班牙人,哪有吕宋本地人当什么县令的道理。”
“我当然是本地县令了!”陈贵奇急眼了,从怀里把刚刚收回去的印章又拿出来了,在手上晃着,对程栋说道:“这是本县令的大印,不信你可以看看。”
“是吗?”程栋笑笑,向旁边邓奎的亲兵做了个手势。亲兵走上前,从陈贵奇手里把印章拿过来,递到了程栋的手上。
程栋接过印章,随意地看了看,然后往身边一放,说道:“这位县令大人,你的印章是真是假,本都事不知道,也没兴趣知道。不过,本都事可以告诉你,吕宋从今以后归我大明管辖了,吕宋王颁发的大印已经不管用了。”
“什么?”陈贵奇瞪大了眼睛,“你们大明想侵吞我们吕宋吗?”
程栋笑道:“什么叫侵吞啊,只是代管罢了。红夷人占了吕宋这么多年,搞得吕宋满目疮痍,我们大明作为吕宋的宗主国,理当代为管辖一下。”
陈贵奇站起身来,怒道:“你们这就是想侵吞我们吕宋,此乃不义之举,你们就不怕我们吕宋几百万百姓反抗吗?”
程栋道:“这就奇怪了,红夷占了吕宋岛,也不见你们反抗。我们大明赶跑红夷,还吕宋以朗朗乾坤,吕宋百姓凭什么反抗?”
“你们这是不义之举,我们吕宋百姓是绝对不会答应的,天下人也会谴责你们大明的!”陈贵奇大声说道。
在陈贵奇的印象中,大明是一个非常讲礼义的国家。在以往,大明与吕宋之间也经常会有一些往来,比如吕宋人到大明去做生意,或者大明的人跑到吕宋当了华侨。在与大明官方进行各种交涉的过程中,吕宋官员知道大明的官员一向是非常隐忍的,凡事都是以和为贵,这也是陈贵奇敢于在邓奎等人面前造次的原因。
听说明军要接管吕宋,陈贵奇第一个反应就是反对。他并不反对明军来把西班牙人赶走,但依他的想法,明军把西班牙人赶走之后,也应当撤离,吕宋还得交给他们这些旧官吏管辖。程栋说大明要接管吕宋,这相当于动了吕宋官员的奶酪,他自然是下意识地要抗议了。
“这人失心疯了,邓将军,让人带他出去凉快凉快吧。”程栋扭头对邓奎说道。
邓奎问道:“邦治,这可是苏总兵的意思?”
依着邓奎的脾气,他早就想把陈贵奇撵出去了,程栋的要求,其实是正合他意的。但邓奎不清楚程栋此举是他自己的少年心性,还是得到了苏昊批准的。这种出国打仗的事情,政策把握方面非常敏感,邓奎现在也是身居高位,自然不敢随意行事。
程栋微微点点头,道:“邓将军放心,程某是得了苏总兵和李副都的授意,专程来处理这些事情的。苏总兵说了,这边的事情,由程某全权处置即可。”
“好!”邓奎心情大好,他朗声向外面喊了一句:“来人,请陈县令出去凉快凉快!”
几名士兵应声而到,一下子就把陈贵奇给控制住了。领头的那名小旗官向邓奎请示道:“参将,该怎么凉快,还请参将示下。”
邓奎假意斥道:“这种事,还需要问吗?你们看什么地方风最大,就让陈县令去吹吹好了。”
“得令!”士兵们心领神会,拖着陈贵奇就往外走。
“你们不能这样,陈某是朝廷命官!你们不能这样对待我……”陈贵奇没想到事情会发生这样的逆转,他大声地喊叫着,试图挽回一些什么。
勘舆营的士兵都是训练有素的,一个个体格强壮,几个人拖这么一个骨瘦如柴的县令,简直就像老鹰捉小鸡一样轻松。陈贵奇的叫嚣还没停下,人就已经被拖出了营帐。小旗官左右看看,又抬头向上看了看,说道:“来啊,参将有令,请陈县令到最凉快的地方呆着。某家看这棵树顶上最是凉快,那就请陈县令上树吧。”
士兵们此前也是窝了一肚子的火,现在有了这样的机会,哪会放过。几个人走上前来,用绳子把陈贵奇捆成了一个粽子,然后把绳子往高处的树杈上一甩,再一拉绳头,陈贵奇就晃晃悠悠地被吊到了半天上。
“救命啊!”陈贵奇人被捆上了,嘴巴却没有被堵上,到了这个时候,他也只有像杀猪一样地喊救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