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无心再呆在冶造局的赵弘润,带着宗卫们径直来到了六王叔赵元俼的怡王府。
这还是赵弘润第一次造访这位王叔的府邸。
赵元俼的怡王府,在他离开大梁前往陇西时,曾一度处于空置,府上除了十几名留下看守、打扫王府的老人外,并无人居住,可随着赵元俼返回大梁,重新搬回了这座王府,这座府邸再一次变得热闹起来。
也难怪,毕竟这位俼王爷交友甚广,宾客遍布天下,上到各国的卿臣,下到三教九流,皆有相识,是一位足看凭借面子吃一辈子的王爷。
要做到这一点,可不简单。
比如赵弘润,尽管他眼下名满大梁,可朝中官员就有几个会主动邀请他到府上赴宴?这或许与他身为皇子有些关系,但更主要的,还是因为赵弘润在朝中的名声并不怎么好的关系。
或者说,并不怎么友善。
比如那些吏部官员,尽管他们路上碰到赵弘润时,会恭恭敬敬喊一声“肃王殿下”,可私底下,天晓得这帮人会如何埋汰。
这也难怪,毕竟谁叫赵弘润被魏天子利用,将曾经在六部中高高在上的吏部给打落了下来呢?
可赵弘润这位六王叔赵元俼,他在大梁内的人脉,那可真是难以用言语来形容。
据赵弘润所知,他六王叔在搬回怡王府后,前来拜访的人便络绎不绝,并且,酒水宴席不断,仿佛那些人争抢着排队请这位六王叔吃饭,简直不可思议。
甚至于,赵弘润的几名兄长,雍王弘誉、襄王弘璟、庆王弘信,亦纷纷登门拜访,就连东宫太子弘礼,亦曾领着幕僚骆瑸前来拜访。
毕竟赵元俼这位六王叔的支持,对于他们这些皇子争夺大魏君王之位,可是一个不小的助力。
不过遗憾的是,当赵弘润来到怡王府时,六王叔赵元俼并不在府内,据守门的家仆透露,赵元俼似乎带着其宗卫们到城外山林狩猎去了。
“六叔可说过他何时回来?”
赵弘润问那名家仆道。
“王爷不曾明示,不过按照以往的习惯,大概黄昏时分才会返回……或者,就夜宿在城外。”家仆不确定地说道。
“殿下?”宗卫高括犹豫地望向自家殿下,他看得出来,自家殿下此刻的心情恶劣地很。
想到这里,高括转身对那名家仆道:“可否让我家殿下在王府内等候一阵子?”
尽管那名家仆并不清楚赵弘润与他家王爷赵元俼的关系,但光是肃王的头衔,就足以让他咽下拒绝的话。
“多谢。”
道了一声谢后,赵弘润在那名家仆的指引下,来到了北屋的正殿,自有府上的下人奉上了茶水。
不得不说赵弘润运气不错,赵元俼今日并未选择夜宿在荒野,他在黄昏前,便带着一干宗卫们骑乘着马匹返回了怡王府。
看得出来,赵元俼一行人出城狩猎的战果颇为辉煌,非但猎获了几只野兔与山鸡,还有一只獐子,更不可思议的是,其中一名宗卫的坐骑上,还驮着一头已被箭矢射死的成年麋鹿。
“将这些搬至厨屋,叫那些庖厨们可莫要糟蹋了本王狩猎的战果。”赵元俼仿佛尽兴而归,笑着地吩咐着前来迎接的家仆。
可就在他翻身下马的时候,一名家仆走上前来,恭敬禀告道:“王爷,肃王求见,此刻正在北屋正殿恭候。”
“肃王?弘润?”赵元俼脸上的笑容缓缓收了起来,显得有些惊疑。
毕竟据他所知,赵弘润这些日子一直在忙碌于冶造局的事,因此他才没有叫上那个素来疼爱的侄子一同去城外狩猎。
“那小子这个时候来找我……发生什么事了么?”
赵元俼皱了皱眉,将手中的缰绳递给他的宗卫长,吩咐道:“王琫,准备酒菜。”
其宗卫长王琫点点头。
“再配些干果。”
“是!”
吩咐完毕,赵元俼径直朝王府内的北屋正殿而去。
在穿过了府内的林园与走廊后,赵元俼果然在北屋正殿的前殿瞧见了正端坐在席中的赵弘润。
“弘润,怎么想到来六叔的王府啊?”
赵元俼走了上前,笑着问道。
赵弘润仿佛正在沉思着什么,听闻此言,这才从思绪中醒来,站起身来拱了拱手:“六王叔。”
赵元俼挥了挥手,示意赵弘润不必如此拘礼,旋即,他吩咐身后的宗卫们在前殿中央摆了一张大的案几,他与赵弘润对面而坐。
“弘润来的颇巧,六叔今日出城狩猎,可谓是战果丰盛呐……待会叫你尝尝六叔狩猎所得的野味。”
“好。”赵弘润勉强地笑了一声。
“……”赵元俼瞧了一眼侄儿,自然看得出这位侄儿有什么心事,不过他并没有问,毕竟此时府上的家仆正奉上碗筷与酒水,人多嘴杂。
待等那些家仆退下之后,赵元俼挥挥手使宗卫们也退下,这才心平气和地问道:“看你闷闷不乐,莫不是又与你父皇争吵起来了?”
“不曾。”赵弘润摇了摇头,低声说道:“自打从六王叔口中听说了何谓‘君王的任性’后,弘润也觉得,我曾经对父皇或许真的过于放肆了……”
的确,自从赵元俼提醒了赵弘润何谓“君王的任性”后,赵弘润便对他父皇魏天子心生了几分畏惧,毕竟他曾亲眼瞧见过印象中和蔼、开明的父皇,在他面前露出阴鸷而满是杀机的一面。
或许那才是大魏君王赵元偲真正的一面,但不可否认,那样的父皇,让赵弘润多少有些陌生。
一个会对儿子的红颜知己心生杀意的父亲,这如何能让儿子释怀?
诚然,魏天子的顾虑是正确的,因为苏姑娘那件事,赵弘润难免与他产生了几分隔阂。
这一点,从赵弘润如今不再前去垂拱殿就可以充分证明。
“……”赵元俼注视着赵弘润,皱眉问道:“究竟发生了何事?”
“今日,父皇下令叫我冶造局,将量产兵器的新工艺教会兵铸局……”赵弘润面无表情地向眼前这位六王叔讲述起前因后果。
因为是在这位六王叔前,赵弘润在话中难免参杂着诸多的抱怨。
想想也是,要知道那个新工艺可是他们冶造局的宝贵财富,是比真金白银价值更好的东西,魏天子一句话就让冶造局将这个宝贵的新工艺拱手相让于兵铸局,真当赵弘润心中没有火气么?
只不过他对其父皇已心生了畏惧,也已产生了隔阂,没有胆子像以往懵懂无知时那样到垂拱殿兴师问罪罢了。
“六叔,你说父皇这么做,是不是很过分?”赵弘润气愤地问道。
“呵呵呵。”赵元俼闻言笑着摇了摇头,旋即抬头望着赵弘润道:“弘润啊,你太心急了。”
“什么?”赵弘润不觉有些纳闷。
只见赵元俼提起酒壶来,替侄子斟满了一杯,同时口中笑着说道:“实话告诉六叔,你是不是打算取代,或吞并兵铸局?”
“诶?”
赵弘润颇感意外地望着赵元俼,半晌后皱眉问道:“很明显么?”
“昭然若揭啊。”赵元俼笑了笑,端起酒杯来敬了赵弘润一杯,笑着说道:“尽管六叔前一阵子忙于应酬,但也听说,你鼓捣出一个什么军造署,当时六叔就猜到,你有意从兵铸局碗里抢肉……事实上,恐怕不止六叔猜到,朝中应该也有不少官员猜到了此事。”
“弘润不觉得此举有什么不妥。”因为是在信任的六王叔面前,赵弘润少有地袒露了心声:“兵铸局善于铸造兵器不假,但他们对我大魏军队装备的改良与提升,几乎没有什么贡献……若是我能得到兵铸局的资源,我能为我大魏做得更多。”
这一点赵弘润倒是没有信口开河,毕竟随着冶造局所铺的摊子越来越大,到处都是需要投入大量人力物力的地方,比如此次与兵铸局拼造剑的数量,冶造局东拼西凑才召集了四百来组铁匠。
虽然借助新工艺,冶造局仍然最终胜过了兵铸局,可话说回来,若是兵铸局的那两千多名经验丰富的铁匠归冶造局所有,冶造局量产铁剑的数量会出现何等的变化?
五倍!
那是月产四万把铁剑的恐怖数字!
这正是赵弘润自负的地方,他觉得,他要比王甫、李缙这些局丞,更适合作为一名引领者,用他所知道的知识,去引领国内经验丰富的工匠们朝着正确地方向发展技术。
“你太心急了。”
赵元俼摇了摇头,忽然岔开话题说道:“六叔记得,曾经教过你钓鱼的……若鱼线绷得太紧,会如何?”
“会因为鱼的挣扎而崩断。”赵弘润说道。
“就是这个理。”赵元俼给赵弘润斟满了一杯酒,淡淡说道:“你先设立了军造署,随后又挑衅兵铸局,你将兵部逼地太紧了……他们就像你鱼钩上的鱼儿,为了活命奋力挣扎。而这个时候,你需要缓一缓钓线……”
“缓一缓钓线?”赵弘润皱了皱眉,隐约好似想到了什么。
仿佛是猜到了他的心思,赵元俼笑着说道:“不错!你父皇可不是在拆你的台,他只是做出了最佳的判断罢了……甚至于,他这是在帮你。”
“怎么可能?!”
赵弘润惊疑不定地望着赵元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