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有分三六九等,家仆亦然。
就拿襄王弘璟派去皇宫送信的那名家仆来说,此人叫做“常乐”,是襄王弘璟的母妃刘淑仪娘家“中阳刘氏”一方的人,为何姓常,因为此人是刘氏的七表姑八姨妈等一连串关系人。
当代的关系网就是如此,看似雍王弘誉的背后只有舅族施氏,可实际上,酸枣崔氏也是雍王党一系的人,襄王弘璟亦是如此。
王府的家仆以及家奴,忠诚是必要的保障,毫无亲眷关系的人,几乎是很难攀上王府的,就拿襄王府来说,襄王弘璟在辟府的时候,他的母亲刘淑仪就从“中阳刘氏”调了一些人手给儿子,作为使唤;而襄王弘璟的王妃,在嫁入襄王府时也会从其娘家(这里计做妻父、妻母两族)陪嫁一些值得信任的家奴、侍女、家仆过来。
舅(母)族、妻父一族、妻母一族,一般来说这三方,将构成儿子(姑爷)府上的人手。
不是人人都像肃王赵弘润一般,从浚水军直接召了一两百名退伍的老卒作为府卫,然后又将这些老卒的家眷接到王府里作为家仆。
而襄王弘璟派去皇宫送信的那名家仆“常乐”,他即是襄王妃常氏的堂弟,又是刘淑仪的远房外甥,自然算是襄王弘璟的亲支近派。
或许有人会问,雍王弘誉亲笔写给北一军将领崔协,命其挑动北一军营变这等足以威胁到雍王的关键属性,为何襄王弘璟不派自己的宗卫将信送给皇后王氏,反而而派府里的人。
其实道理很简单,因为无论是哪位皇子身边的宗卫,他们长年累月跟随在各自所效忠的皇子身边,频繁地抛头露面,因此许多人并不陌生,容易走漏消息。
但似常乐这等府上的家仆,相对而言认得的人就要少得多。
说到底,悄悄将这份关键的信送到皇后王氏手中,在挑唆王皇后出面将雍王弘誉扳倒的同时,又尽量别让雍王弘誉得知这件事,这才是襄王弘璟最希望看到的。
当日,常乐从即是姑爷同时也是远方表兄的雍王弘誉手中拿过那封雍王弘誉的书信,故意趁着黄昏前后,皇宫附近闲杂等人极少的时候,从一处侧门入了宫。
皇宫的侧门,一般是内侍监下的太监出入的门户,比方说采办司,他们将一些宫廷需要用到的碳、木柴等物运到宫里时,走的就是侧门。
相比较正宫门,皇宫侧门的守备力量丝毫不弱,亦有许多禁卫把守在那里,因此区别仅在于这里的眼线相对较小,不容易被有心人注意。
至于如何入宫,只要常乐手中持着襄王府的令牌,出入宫廷并非是一桩难事。
当然,出入皇宫并不难,可出入后宫就是个问题了,毕竟后宫可不是随随便便什么人都能入内的。
好在常乐已有说辞:代表襄王妃问候刘淑仪。
儿媳妇派人问候婆婆,给婆婆送些礼物,这不是什么问题吧?
于是乎,当常乐撞见了值守的禁卫兵时,拿出这套说辞的他,很轻松地便过关了。
作为后宫之主,王皇后住在“凤仪宫”,这座宫殿,堪称是整个后宫最大的一座宫殿,这里除了宫女、太监外,还有许多的女官。
女官,即宫官,说白了就是高级的宫女,一般负责管理低级的宫女,或者训练新入宫的宫女,同时也负责照顾公主等等。
朝廷有六部,后宫有六局,即“尚宫局”、“尚仪局”、“尚服局”、“尚食局”、“尚寝局”、“尚功局”,皆由宫女担任女官。
因此可以说,皇宫内最庞大的两股势力,即“内侍监”与“尚宫局”,前者是天子的人,后者是皇后的人,双方彼此制衡,但互不干涉。
不过总得来说,后宫还是皇后做主,毕竟是后宫之主嘛。而魏天子,非特殊情况下,按照祖制是不得干涉后宫事物的,毕竟天子治理的国家,后宫嘛,交给皇后就可以了。
(注:其实历代的祖制,说白了就是男(天子)管男、女(皇后)管女,君王频繁插手后宫会遭到言官的谏责,而后宫若干涉朝政,同样会遭到百官的抵触。另外,其实后宫从某种意义上说也算是一个小朝廷,只不过它针对的后宫的众嫔妃。)
在来到凤仪宫时,常乐向宫外的“鸾卫”提出求见王皇后的恳求。
所谓的鸾卫,其实就是指一些女性侍卫,隶属于尚宫局,听命于王皇后。
当然,论实力,她们与禁卫军是没办法比的,只能算是仪仗队,撑撑场面而已。
毕竟凤仪宫已经算是后宫的最深处,倘若太多的禁卫军在这里走来走去,不大好看。
而在常乐求见皇后王氏的时候,皇后王氏正在凤仪宫的偏殿内,观阅道经。
曾几何时,哪怕是肃王赵弘润就曾以为皇后王氏是一个极其强势的女人,其实不然,事实上,皇后王氏可以说是后宫内最不喜争斗的女人,在这二十年来,从未见她为难过哪位嫔妃。
哪怕是以往跳得最欢、企图仗着魏天子的恩宠取皇后而自代的陈淑嫒,王皇后都懒得理睬,平日里只自顾自观阅道经、修身养性。
记得前两年,王皇后的弟弟、郑城王氏的小儿子王瑔被骑寇桓虎所杀,赵弘润曾担心王皇后会对沈淑妃不利,可事实上,王皇后却并未叫人刻意针对沈淑妃。
因此朝野普遍认为,王皇后是历代皇后中最不喜争斗的女人,相比之下,雍王弘誉的母亲施贵妃以及幽芷宫的陈淑嫒,反而是这两位后妃对王皇后格外敌视。而王皇后,则全然无视对方,仿佛当她们不存在。
而今日,王皇后在观阅道经时,一名叫做“冯卢”的老太监贸然打搅了皇后的修身养性。
“皇后,有一名自称是来自襄王府的人,求见皇后。”
“……”
听闻此言,正在静坐养性的王皇后无动于衷,连眼睑都不曾睁开。
见此,老太监冯卢又说道:“那人说,是为了太子殿下而来……”
听了这话,王皇后这才缓缓睁开双目。
在思忖了片刻后,她平静地说道:“让此人进来。”
“是!”冯卢躬身而退。
片刻之后,冯卢便领着常乐来到了这个偏厅。
“小人常乐,叩见皇后。”
待见到王皇后,常乐当即叩地行礼。
不得不说,作为原东宫太子赵弘礼的母亲,魏国的堂堂皇后,王氏可谓是一位非常美貌端庄的女子,哪怕如今年近五旬,仍如半老徐娘般,充满韵味。
当然了,对于常乐而言,哪怕面前这位女子再美貌有魅力,他也不敢抬头,毕竟眼前这位,那可是凤仪天下的皇后。
“你见本宫有何事?”
王皇后平静地问道,她甚至没有转身,仍跪坐在那蒲团上,瞅着墙上一副“道”字样的字画。
常乐咽了咽唾沫,恭恭敬敬地说道:“回禀皇后,我家殿下恰巧得到一份雍王的罪证,得知北一军营变之事,乃是雍王在背后挑唆……”
“……”王皇后转过头来瞥了一眼常乐,淡淡说道:“我儿弘礼,他已不是东宫太子了……襄王真的挑的好时机呀。”
听闻此言,老太监冯卢亦哂笑了一声,斜睨了一眼常乐,眼神中带着几分嘲讽意味。
谁都不是傻子,襄王打的什么时候,难道王皇后与这个叫做冯卢的老太监会不知?
这份雍王的罪证,早不送来,偏偏要等原东宫太子赵弘礼失势以后送来,襄王这个意思,实在是太清楚不过了。
“你回去吧。”王皇后淡淡说道:“回去告诉襄王,本宫的儿子输了,雍王赢了,叫他莫要再多生事端了。”
“诶?”
常乐闻言大感意外,他万万没想到王皇后竟然会是这样冷淡的态度。
要知道,失势的原东宫太子赵弘礼,那可是她的儿子啊!
一想到就这么回去无法向襄王弘璟交代,常乐连忙从怀中取出雍王弘誉亲笔所写的那份书信,低着头双手呈上,口中急切说道:“皇后,此乃雍王亲笔写给北一军崔协的书信,信中言明是雍王命崔协挑唆营变,嫁祸太子殿下……”
“雍王亲笔所书?”王皇后刚刚闭上的双目猛地睁开,皱眉说道:“冯卢,取来叫本宫看。”
“是,皇后。”
老太监冯卢点点头,从常乐手中拿过书信,递给王皇后。
王皇后拆开书信看了几眼,两道秀眉不禁皱起,半晌,她淡淡说道:“此事本宫知情了,你且回去吧。冯卢,你送他出去。”
“老奴遵命。”一名叫做冯卢的老太监点了点头。
待这二人离开之后,起初还神色淡然的王皇后,仔细看着那份雍王弘誉亲笔所写的书信,幽幽叹了口气:“急功近利、为利犯险,果然施氏教不了好……”
微微摇了摇头,王皇后略一犹豫,竟将这份书信举到旁边的烛台上,用烛火点燃了书信。
这份被襄王弘誉寄托厚望的雍王的罪证,就这样被烛火点燃,烧了个干干净净。
而与此同时,那名老太监冯卢,则将那名襄王府上的家仆带到了一个花园。
“这位公公,您带错路了吧?”襄王的家仆疑惑地看着前方。
“怎么可能?这就是你要去的路啊。”老太监冯卢微笑着,袖内滑落一柄匕首,一下就捅入了这名家仆的后背。
片刻之后,老太监冯卢召来几名小太监,指着地上那具尸体,淡淡说道:“悄悄将这具尸体带出去,丢到城内的水渠里去,别叫人瞧见。”
“是,冯公公。”
几名小太监顺从地过来搬运尸体。
他们的太监服上,清楚地绣着几个小字:内侍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