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监牢内,狱卒李老六站在一间监牢外,看着牢内孙叞低声嘱咐着两名前来探监的游侠,忍不住再次捏了捏手心里那三块各约一两左右的银子。
他隐隐感觉,牢内的囚徒孙大胆似乎比以往阔绰了,要知道,想当初孙叞那帮穷哥们兄弟,手上可没几个闲钱。
眼珠微微一转,狱卒李老六咳嗽一声,不耐烦地催促道:“行了行了,送了东西就快走吧。”
听闻此言,孙叞瞥了一眼李老六,对他的催促视若无睹,继续向面前两名兄弟低声叮嘱,直到李老六不耐烦地再次催促时,他这才低声问那两名兄弟:“……都记住了么?”
“嗯,孙大哥你放心。”那两名游侠拍着胸脯说道。
“走吧。”孙叞挥了挥手。
见此,李老六遂打开了牢门,一边发着牢骚,一边将那两名游侠带了出去,只留下孙叞一个人在牢内。
“孙哥,分一块给俺们呗?”
“大胆……”
两旁监牢内囚徒们闻着孙叞手中那只篮子里的酒肉,咽着唾沫恳求道。
孙叞也不吝啬,笑哈哈地篮子里的酒肉分给两旁监牢内的囚徒们,就连过道对面与斜对面的监牢,他也各自丢了一只熟鸡过去。
片刻工夫,他手中满满一篮的酒肉就分完了,只剩下一只鸡与两壶酒。
“都行了啊,哥哥我就只剩下这么点东西了……咱们哥几个在此碰面,也算是前生有缘,待出去后,我孙大胆再请诸位吃酒、吃肉。”
听了这番豪爽的话,附近相邻监牢内的囚徒就纷纷竖起大拇指。
事实上,孙叞为人本来就豪爽,只不过当初穷困潦倒,如今他们这帮穷游侠搭上了肃王赵弘润的宗卫高括,孙叞自然不会再被钱所困。
因此,每次他手底下的游侠兄弟们前来探监时,都会给他带一篮子的酒肉,甚至于,暗中还私塞了一个银子,方便孙叞在牢内收买人心。
而就在孙叞啃着那只熟鸡时,狱卒李老六去而复返,站在监牢外干巴巴地瞅着孙叞,随即咳嗽一声说道:“孙大胆,下回探监的钱要涨了。”
“又要涨?”孙叞歪着脑袋,似笑非笑地看着李老六。
而附近监牢内那些近几日来得了孙叞好处的囚徒们,亦纷纷仗义执言,指责李老六黑心。
也难怪,毕竟短短半月工夫,孙叞探监的费用已经涨了好几回,从最初的几个铜钱,涨到了今日的三两银子,谁让孙叞的那帮游侠兄弟,隔三岔五地就往牢内跑,让李老六看到了发财的机会呢。
“吵什么吵?!”由于被众囚徒指责奚落,恼羞成怒的李老六冲着四周的囚徒们骂道:“都不想吃饭了是吧?他能管你们饭么?啊?”
听了这话,众囚徒颇有些敢怒不敢言。
见此,李老六满意地冷哼一声,随即朝着牢内的孙叞一颔首,问道:“怎么样,孙大胆?”
孙叞深深看了一眼李老六,随即朗笑着说道:“没问题,我也觉得三两太少了,不如就十两吧?”
“当、当真?”李老六面露贪婪之色。
只见孙叞笑了笑,说道:“当然,我已经嘱咐了我的兄弟们,派人送到李头的家中……城西的百户街,对吧?回头我再让兄弟们给老夫人与你的一对儿女带些吃食耍物过去。”
听闻此言,李老六微微一愣,随即眼中露出几许惶恐与惊怒,低声说道:“孙大胆,你什么意思?”
孙叞闻言瞥了一眼李老六,淡淡说道:“李老六,我的事消了,知道么?西市的张赖,那帮人已经收了我的赔礼,从前几日起,我的人,与他的人,从此以兄弟互称,只要大理寺的判决下来,我就能出去了……要不然,到时我与兄弟们亲自去拜访一下你?”
他这话,大多都是随口胡扯,不过也是有依据的,毕竟赵弘润的宗卫高括早就让那几名游侠带话给他,许诺会摆平孙叞与西市张赖的事。
高括那是谁?
那是肃王赵弘润的宗卫,大梁三教九流都得叫一声高爷的大人物。
当初孙叞也想与这位攀上关系,只可惜,两者的身份差距太大,纵使孙叞想要替高括办事,也找不到门路。
而如今,既然高括说会替他摆平,那么,孙叞自然坚信这一点。
听了孙叞的话,李老六颇有些不知所措,他太了解孙叞这帮人了,无业游侠、亡命之徒,要是真把对方逼急了,搞不好对方真会一怒之下宰了他们一门老小。
可是话已经放出去了,此刻若是收回,他脸上面子也挂不住。
就在李老六犹豫之时,忽听到孙叞在牢内笑着说道:“李头,兄弟跟你开玩笑呢,钱财乃身外之物,又不打紧,李头说十两,那就十两呗……来来来,正好兄弟这边还有两壶酒,李头要是看得起兄弟,不如进来喝两杯?”
李老头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打开牢门走了进去。
“孙叞,你发达了?”
走入牢内,李老六蹲在孙叞面前,嗅着酒壶内那醇厚的酒香,咽了咽唾沫。
孙叞嘿嘿一笑,压低声音说道:“兄弟也不瞒老哥,还记得半个月前来的那位么?我有眼无珠,冲撞了贵人,被那几位护卫大人教训了一顿,但其中有一位护卫大人看中了咱,让咱出去后跟他办事……高括大人,你听说过吧?”
李老六点点头,不疑有他,毕竟赵弘润的宗卫高括,素来就喜好结交大梁城内三教九流,对此他也有所耳闻。
“这孙大胆踩了狗屎了,竟然攀上了那样的大人物……”
李老六看向孙叞的眼中流露出几许惶恐与敬畏。
毕竟,宗卫高括在他眼里就已经是高不可攀的人,更何况,宗卫高括背后还站着那位肃王殿下。
而见到李老六患得患失的表情,孙叞觉得时机也合适,遂殷勤地招呼喝酒,三杯酒下肚,两人就称兄道弟起来。
就在这时,三名狱卒挎着刀经过了这间监牢,面无表情地瞧着监牢的这一幕。
“我来解决。”
李老六给了孙叞一个眼神,随即站起身来,将那三块银子塞到其中一名狱卒手中。
那名狱卒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银两,又看了一眼孙叞,微微点了点头,随即自顾自领着其余两名狱卒离开了。
见此,孙叞微微皱了皱眉,他感觉,那三名狱卒有点奇怪。
孙叞也是走南闯北、阅历不少的人,在他看来,那三名狱卒明显就不是贪财之人,至少对方在被李老六贿赂时,面不改色、眼神也没有变过,就仿佛手心攥的不是银两而是土块。
可偏偏对方却收下了银子。
更要紧的是,孙叞感觉这些人不像是狱卒。
所谓狱卒,绝大多数在孙叞看来跟人渣没有多大区别,就像先前的李老六似的,对囚徒们敲诈勒索,这跟孙叞在西市里敲诈那些贩夫也没什么区别。
可那三名狱卒给孙叞的感觉则不同,相比较李老六这种痞气的狱卒,那三名狱卒给孙叞的感觉,就好似纪律严明的军卒。
“老哥,那三人似乎架子挺大的。”孙叞不动声色地问道。
“嘘。”李老六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压低声音说道:“那三人,是金(绪)狱丞找来的人,据说曾经是哪里的兵卒,厉害地紧……不过不难相处,你别去招惹他们,就相安无事。”
孙叞皱着眉头想了想,随即疑惑问道:“外地的兵卒?大理寺不应该优先招募本地人么?”
“我哪知道?”李老六耸了耸肩。
“不太对劲……”
孙叞摸了摸下巴。
事实上,无论是大梁府还是大理寺,底层的衙役、狱卒,都会优先招募大梁本地人,当然地方官府也一样,毕竟本地人有保障嘛——彼此知根知底,而且一家老小都在当地,几乎不会做知法犯法的事。
可是那个狱丞金绪,却招募外地人担任狱卒,这让孙叞感觉有点奇怪。
忽然,孙叞低声问李老六道:“老哥,那些人来自哪的军队?”
“这个不大清楚……”李老六摇了摇头。
“那……”孙叞摸了摸下巴,问道:“像这样被金狱丞找的狱卒,有多少?”
“有不少了。”李老六想了想说道:“大概有一半以上了吧。”
“哦……”孙叞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而与此同时,在大理寺的官吏库房内,大理寺少卿杨愈正翻箱倒柜地寻找着什么。
在他身旁,有一名捕头举着油灯,有些不理解地看着眼前这位少卿大人。
忽然,少卿杨愈眼睛一亮,从一只木箱子内翻出了一本薄子,摊开手仔细观瞧。
“金绪……金绪……有了,金绪,平丘人,昭武九年生,父母早亡,昭武三十一年为县吏,洪德九年招入大理寺为吏,洪德十六年,由少卿杨愈任命……”
“我果然没记错,这金绪,当时就已是在大理寺呆了七八年的老人……”
少卿杨愈暗暗点了点头,他记得,他当时就是看中金绪在大理寺的资历,这才从内部举荐名单中,将金绪提拔为狱丞。
“我记得当时金绪的举荐人是……沈归。”
微微犹豫了一下,少卿杨愈再次翻箱倒柜找出了断丞沈归的文档,仔细观瞧。
“沈归,平丘人,昭武十四年生,父母早亡……昭武二十九年为县吏,洪德七年招入大理寺为吏……洪德十四年,由卿正徐荣提拔为断丞……”
这时,屋外传来了细微的脚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