赖施字厚之,与陈宫同乡,乃东郡东武阳人也,也是从兖州一直跟着陈宫来到凉州的关东派。如今他来密报陈宫,说瞧见赵昂悄悄地进了是勋的帐幕,二人必相勾结,并且建议陈宫遣一刺客,取了是勋的性命。如此一来,既可去除陈宫心腹大患,而既杀人质,曹操必然不肯按照原先的约定送来粮秣,则曹、吕之间定将再起争端——这不是很趁陈宫的心意吗?
陈宫连连摆手:“大军之中,事或难成。且无论成败,必启吕将军疑也。”
赖施说行军途中,自然没有什么下手的机会,但等返回吕布的大本营冀县,那就比较方便啦——“吾帐下有死士,蜀人也,可诿过于刘备——岂刘玄德不欲杀是勋耶?”
陈宫双眉紧锁,背手徘徊,好一阵子才终于下定了决心,狠狠一咬牙关,低声道:“此事尚须细致谋划,必使万无一失……”
是勋当然并不清楚陈宫与赖施二人的密谋,那日赵昂赵伟章前来相访,代表以杨阜为首的凉州派,正式跟是勋交了底——凉州士人并无自外于朝廷之意,吕布平羌乱、灭韩遂,他们支持,吕布想跟朝廷叫板,他们却从来都是竭力劝阻的。是勋拉着赵昂的手说:“卿等忠悃,即魏公亦深知也。然陈宫但在,恐凉州终不得安。”
赵昂说我们经常在吕将军面前劝谏,请他疏远陈宫,已经见到了一定的成效。但是吕将军这人比较念旧,陈公台终究跟了他那么长时间啦,若无明显反迹,恐怕吕布不忍心即刻罢黜他——“侍中勿虑,然亦尚须时日。”
是勋摇摇头,说咱们一旦返回凉州,魏公的粮秣便会送到,到时候凉州兵精粮足,一旦今秋赶上个好收成,恐怕陈宫又要蠢蠢欲动——“须即去之,不可缓也!”
其实是勋本来对陈宫并没有什么恶感,他也不是法正那般睚眦必报的性情,而且就后世的口碑来说,陈公台算半个悲剧的英雄(虽然主要是因为演义的漂白)。即便因为阵营相左,使他必须要跟陈宫作对,也并无必除之而后快之心——袁曹相敌,他还救过沮授呢;内部党争,他还救过荀彧呢。但是眼瞧着曹家的形势一派大好,天下复归一统为时不远,却因为陈宫的偏执而再起波澜,这是是勋所无法忍受的。前些天他直接骂死陈宫的心都有,这回既有赵昂等人相助,就干脆谋划着把陈宫彻底打倒,再踩上一万只脚,叫他永世不得翻身!
于是二人商议了好半天,拟定了多重计划以摇撼陈宫在吕布心目中的地位,随即赵昂便即辞去。是勋呆在凉州军中甚为烦闷,除了写下几封家信,以安远在安邑的家人之心外,真是什么事情都做不了。而且军行之中,起止都有定时,他再没有机会睡懒觉了,一连多日,搞得是神思困倦,连逐渐丰润的双颊都重新消瘦了下去。
好不容易,终于抵达冀县——凉州州治本在陇县,但为羌乱所及,城池残破,因此吕布入凉后,即改设于汉阳郡郡治冀县。最初以陈宫为汉阳太守,后因杨阜等人之谮,驱陈公台于安定郡,而以杨阜从弟杨岳守汉阳。
此番归来,杨岳率留守文武出城二十里相迎。吕布特意与是勋并骑而前,把是勋介绍给杨岳认识。杨岳躬身施礼道:“君侯已有信来,下郡陋邑,扫榻以迎侍中。”吕布抖抖马鞭,随口问道:“使居何处?”杨岳回禀,说您不是相中了州署邻街那片大宅吗?我已经购买下来,才刚清扫完毕,尚未来得及修缮,正好请是侍中暂时居住。
吕布闻言笑道:“那姚老儿终于晓事,肯售其宅耶?”随即就跟是勋介绍说那套宅子如何宽广,虽然古旧,房屋却多,只要略加修缮,即不逊色于都内豪邸——“吾觊之久矣。”是勋似有所感,忍不住转回头去瞟了一眼赵昂,赵昂会意,微微颔首。
于是是、吕二人并辔入城,杨岳早已在州署中摆下酒宴,为远来将吏洗尘。陈宫借口身体不豫,不肯出席,吕布闻报冷哼一声:“允其暂歇五日,便可归安定去。”
众客尽欢,一直喝到天黑,是勋觉得酒意上头,有些醉醺醺的,于是辞席而去,由杨岳引导着前往暂居的宅邸。果然只隔了一条街而已,看看来至门首,早有十数名仆役、侍女开门迎候。是勋下了马,逐一打量,便即借着酒意笑谓杨岳:“不想凉州僻远之地,尚有佳色,哈哈哈哈~~”
杨岳陪着笑回答道:“此皆我主内宅旧人,岂敢不千挑万选,择其上佳者耶?”是勋凑近他一些,腆着脸问道:“果皆吕将军‘内宅旧人’耶?”特意加重了“内”和“旧”二字。杨岳急忙拱手:“我主持身甚严,今以奉使君者,皆完璧也。”
这些天在凉州军中,是勋跟众将吏接触,偶尔也找些小卒聊天,打听到了不少吕布的秘辛。吕奉先不跟演义传说中似的,有个姓任的老婆,还有个美妾貂蝉(民间还有将此二人合而为一的),原配姓魏,乃大将魏续之姐。据说夫妻二人感情甚笃,而且魏夫人天性好妒,所以吕布唯有一妻,并未纳妾。
但这并不说明吕布就是专心一意的模范丈夫了,虽说老婆管得严,他既不敢纳妾也不敢对府中婢女下手,却经常找机会私通属下将吏之妻妾——此事凉州军中人尽皆知,只瞒着魏夫人和那些情妇的老公而已。估计诸将吏相见之际,时常免不了要暗笑同僚多为王八,却不知道自己头上也早绿油油的啦。
其实这事不仅仅凉州军中,是勋还在许都、安邑之时便有所耳闻。在原本的历史上,据说曹操在白门楼擒得吕布,吕布还抱怨:“布待诸将厚也,诸将临急皆叛布耳。”结果被曹操一句话就给堵得哑口无言——“卿背妻,爱诸将妇,何以为厚?”
在原本的历史上,吕布最终闹得个众叛亲离的下场,或许确实跟他私通人妻不无关联。是勋心说就不知道在这条时间线上,你最终会走到哪一步了——曹操亦好人妻,但好歹是找未亡人和离异者,并且肯于接入府中,给个名分,你吕奉先口儿更重,而且还吃窝边草,这私德也真败坏到一定程度了啊……
杨岳刚才的话,就是在暗示,说吕布阃令甚严,家中婢女是断然不敢动的,所以这回送来伺候是侍中你的还都是处女,你若有所需要,尽管扯上榻去——以妾事人,在士大夫中本为常事,更何况只是些婢女呢?
是勋闻言,不禁舔了一下嘴唇,心说我离家日久,倒确实有这方面的需要,而且这不偷不抢,别人主动送上门来的,天隔地远,老婆们也打探不到,嘿嘿嘿嘿……
YY半晌,最终决定——还是算了吧。要是完了吕布偏要把这些老子用过的婢女作祖道之资直接奉送,那可就没法弄了……而且他本身的思想超脱于这个时代之上,也不习惯将女性作为仅仅发泄欲望的工具。此来日久,他也觉得自己逐渐同化于这个时代了,思路逐渐向封建士大夫阶层滑去,好在通过注解经书,硬塞后世的理念,还能不时警醒自己,不可遽沉此酱缸之底。
两人跟府门前交头接耳,貌似暂时还没有进门的打算。正当此时,突然墙边阴影处暴起一道人影,直冲而前,一把搡开杨岳,手中某物在门前炬光下一闪,便已到是勋胸腹之间!
是勋“啊呀”一声,本能地朝后一让,那物贴着衣襟落了个空。随即是勋一个转身,就缩到原本跟随在身后的荆洚晓背后去了。那人影似乎微微一愣,随即扑入荆洚晓怀中,老荆一声闷哼,腹部中刃,朝后便倒。
可是就这么缓得一缓,是勋“噔噔噔”连退三步,已经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同时其余的部曲、兵卒一拥而上,各出兵刃,围住了那个刺客。这时候才瞧清楚那人,身材并不魁梧,面相却非常狰狞,裹着紧身的黑衣,手中所持是一柄鲜血淋漓的匕首。此刻自知不免,彼乃怒喝一声:“恶贼,夺吾主家,恨不能杀之耳!”
众人还没来得及扑上去制住此人呢,就见他耳鼻中尽皆冒出黑血来,随即全身佝偻起来,倒在地上翻滚挣扎,似乎极度的痛苦。杨岳大着胆子迈前一步,质问道:“得非姚老使汝来耶?”那刺客怒目瞪着杨岳,口中只是“荷荷”发声,又再扑腾两下,终于不动。
杨岳一方面护着是勋,赶紧退入宅中,一方面使人急报吕布。是家部曲半数紧随是勋,半数来看老荆伤势——好在匕首入肉不深,又未淬毒,只是些皮肉伤罢了,老荆久经战阵,皮糙肉厚,当无大碍。
吕布闻报之时,酒宴还没有散呢,当即便率姜叙、赵昂、魏续、侯成、曹性等人策马疾驰而来。入宅见到是勋,就见这位侍中大人面色惨白,似乎受了相当大的刺激,嗫嚅着都说不出话来了——再不复昔日倜傥雄辩之态。吕布只得致歉:“侍中受惊矣,布之过也。”随即便转过头去怒视杨岳:“汝如何做事?速寻那姚氏老贼,吾必手刃之方解恨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