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师,天启皇帝放下较事府刚呈进来的密奏,起身一脚踢翻了眼前一名官员。
官员狼狈不堪地倒在八仙桌上,桌上还未来得及撤下的茶水及水果,一下子落了一地。
小都人在乾清宫管事牌子王朝辅的眼色下,慌忙上前跪地收拾残局。
眨眼之后,今年调任礼部任员外郎的顾大章依旧傲然而立,节操棱棱,丝毫不畏惧眼前天子的龙兴。
顾大章,字伯钦,号尘客,南直隶苏州府常熟县人。
万历三十五年进士,天启元年,叶向高任首辅,东林党人纷纷踊言任事,顾大章受门徒引荐,得任刑部员外郎署山东司事。
因在地方上“刚正不阿”,数次公然训斥东厂缇骑,顾大章为魏党所忌恨,但却由此名声大噪,在东林士人中声名鹊起。
天启二年,得首辅韩鑛引荐,进礼部。
“‘孔氏收税,乃天下士人所共愿’?你好大的胆子,敢将如此大逆不道之举,堂而皇之的在朕的西暖阁说出来!”
朱由校下了御阶,径直走到顾大章面前,冷笑连连。
他实在没有想到,在这个年代,孔氏家族在士人、士大夫之中的影响力居然这么大!
顾大章这等朝堂高官,居然上疏说孔府占地广大,开支无以维系,因其对国朝有大功,请将曲阜一县赋税,交予孔氏自收!
什么意思?
这是当着朕的面,抢朕本人的钱,这还得了!
从来只有朕抢别人的钱,从来没有人敢抢朕的钱,就算是区区一县赋税,那也不行!
这顾大章是何居心,他想让孔氏族人,在朕这个大明皇帝的脚下,堂而皇之的抢钱!
难道日后还要和西方一样,出个国中之国不成,怎么历史上没听见有这回事?
是朕这个穿越者的蝴蝶翅膀哪一下扇错了,居然出了这样一件令人恼怒却又倍觉可笑之事。
“你倒是说说,孔氏族人,因何配得上曲阜一县的赋税?!”
顾大章紧蹙双眉,看着眼前这个年岁比儿子还小的天启皇帝,其实之所以动怒,他也能理解一些。
毕竟,这位皇帝从前日讲的时候,就从未认真的学习过儒家文化,对孔氏族人有所偏见,这也是极其正常之事。
“臣只听陛下这一问,便知陛下仍自捣前辙,无复多言矣——”顾大章摇头,仿佛十分失望,起身作揖道:
“臣告退……”
天启皇帝静静望着顾大章离开,听见王朝辅说的话,思量片刻,轻呵一笑,边走上御阶边道:
“顾大章前来,绝不仅是他自己的意思。”
“他们想让孔府收曲阜县税,朕偏不允,不仅如此,朕还要好好儿的恶心恶心这帮孔氏族人。”
“传谕,曲阜孔府周围街道百姓,给予银钱,在它处修房建宅,迁往居住。东厂沿街起道,新建一处分署,围着整个孔府。”
“告诉魏忠贤,叫他派最得力的人去!”
王朝辅听后恍惚片刻,随即嘿嘿一笑,领命而去,倒是接到消息的魏忠贤,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皇上要对付孔府?
那可是块硬骨头啊……
……
“参见厂公——!”
不多时,接到飞令的八名东厂在京档头,以及大档头傅应星,全部火急火燎的赶至东厂总署位于底下的地牢深处。
“本督叫你们来,是有件不得了的大事。”
魏忠贤脸色阴沉得要命,他看着底下档头议论片刻,才是冷哼一声,坐在早就备好的老爷椅上,道:
“陛下要我们东厂,在曲阜孔府外建一处分署。”
听后,傅应星笑了一声,道:
“舅舅,这算什么大事,侄子这就派人去一趟曲阜,将孔府对门的店铺占下,以做分署用地。”
“这次的分署,是要围着整个孔府……”
魏忠贤轻飘飘的,抛出了一颗重磅炸弹,起先众人都还不甚明了,凝神片刻,才是恍然大悟,惊道:
“厂公的意思是——”
“要包围整个孔府,建起一座分署?”
“厂公,孔府占地不小!”话说到这里,一档头从身后番子手中取来刚刚找到的一份资料,念道:
“曲阜孔府,洪武十年始建,弘治十六年重修,计占地二百四十余亩,共有厅、堂、楼、房四百七十余间。”
“孔府为九进庭院,三路布局,东路即东学,建一贯堂、慕恩堂、孔氏家庙及作坊等,西路即西学,有红萼轩、忠恕堂、安怀堂及花厅等。”
“据说孔府的主体部分在中路,前为官衙,有三堂六厅,后为内宅,有前上房、前后堂楼、配楼、后六间等,最后还另有花园。”
说到这里,档头犹豫片刻,还是继续道:
“孔府之中,仿照朝廷六部而设六厅,在二门以内两侧,分有管勾厅、百户厅、典籍厅、司乐厅、知印厅、掌书厅等处,用于管理孔府事务。”
“仿朝廷六部而设六厅?这是大逆不道,该诛杀孔氏全族,以儆效尤!”一名档头嚷道。
魏忠贤轻轻摇头:“现在还不到时候,暂将此事做一罪名,记录在档案之中,以便日后查阅。”
“如此之大的规模……”傅应星将张着的嘴巴合上,上前道:
“舅舅,皇爷怎么会突然想到对付孔府?这可是块硬骨头,围二百多亩地建个分署,这倒不如建个内城。”
“内城……”魏忠贤喃喃几下,突然道:
“你说的不错,我们就建个内城,把孔府圈起来,那些每年前来拜贺的士子,他们的进出,也要由朝廷说了算!”
“何必呢?”
傅应星从前一个市井无赖,自然不理解朝廷为何要花费这么大的劲去掌控一个孔府。
魏忠贤道:
“你的阅历还不够,不明白其中道理,这倒正常。”
“孔府不像叶向高、杨涟,皇爷杀了也就杀了,最多激起一时劲风,却掀不起什么大浪!”
“眼下西南还不完全稳定,中原各地饥荒,陕西又刚大震,朝廷要是在这个节骨眼上,对孔府轻易动了刀子。莫说东林党人,就是本督门下的魏党,又有几个能不说上两句的?”
傅应星道:“谁敢说,咱就砍了谁。”
“你以为万事都能直接用刀子解决?若真如此,本督何必要和东林斗这么多年!”
魏忠贤呵呵一笑,取来茶水小呷一口,淡淡道:
“孔府早晚要收拾,现在皇上的意思,只是将他们困住,恶心他们一番,这就够了。”
“建奴们常看的《三国》,你抽空也喊人念着听听,曹操那出放到现在,就是挟孔府以令士子!”
“至于爷为什么突然要弄孔府,这和孔府没什么关系,是有个叫顾大章的人故弄玄虚,请爷将曲阜全县赋税交予孔府。”
“还有这等人才?”
傅应星失笑,继而与一种档头均捧腹大笑,道:
“朝廷给王爷一县赋税尚且有数年之期,顾大章请皇爷给曲阜全县赋税,却言万世,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魏忠贤不为所动,瞥他一眼:
“道理如此,可天下士人却不这么想,现在唯有我们为皇爷分忧解难了。三大殿由我监修,这事儿……你得亲自去办。”
“不接到飞信传令,你就给本督一直钉在孔府!”
傅应星哈哈一笑,道:“好得很,侄子早就想会会这帮圣人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