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酒浇愁不一定要去高档的酒楼。喝的是寂寞、愁苦。
贾环和庞泽出了国子监,在大石桥边的一处街肆里找了间清净的小酒店相对小酌。
酒店外,蜿蜒的河流静静的在初春下午的阳光中流淌。来往的行人在石桥、河道、街肆中走过。
酒店的小二上了酒菜:切的烂熟的羊肉,熬的猪大骨,自酿的粮食酒。庞泽叹口气,“唉……”倒了一杯酒,先喝起来。
贾环没说话,夹了筷子羊肉慢慢的咀嚼着。他还没搞明白怎么回事。但作为朋友,他愿意在此时做一个倾听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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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子监中,张安博和温祭酒、宋司业等人叙话后,准备返回家中。一行几人从国子监的太学门出来,路过碑林,往集贤门而去。
张安博环顾四周,见身边就跟着大儿子、田师爷和三四名长随,问道:“士元呢?”
张承剑道:“士元问子玉的意见去了。”
张安博轻轻的叹口气,“唉……我的意思是不建议他去扬州的。”他是个宽厚的性子,并不会强迫弟子服从他的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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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石桥旁边的小酒店中,庞泽连喝了几杯酒,有些微醺,丑陋的脸上泛着酒色,道:“子玉,沙抚台来信,邀请我去扬州帮他参赞机务。你觉得我去扬州如何?”
沙抚台就是如今的淮扬巡抚沙胜,驻地扬州,巡抚淮、扬、庐、凤四府,总理整饬盐法事。
贾环微微有些惊讶的看着庞泽。倒不是惊讶庞泽接到邀请。以庞泽的能力、水平,替巡抚参赞机务是够格的。雍治十年时山长不就是顺天巡抚?他是惊讶庞泽竟然动心了。
想了想,贾环斟酌着道:“从我的角度来说,我是不建议你去的。读书人以功名论成败。士元你就算有王佐之才,没有功名也登不上庙堂的舞台。那如何施展抱负?”
现实就是这么残酷。不考取进士,以其他的途径当官完全没有什么前途。除非是强力后台。国朝虽然不像前明时期,盛行文官政治。但是大气候如此。
天下承平日久,文官集团正在逐步的占据上风,压制勋贵集团。而明朝文官的鼎盛时期,甚至可以压制皇权。天子与士大夫共天下不是说着玩的。
庞泽低头苦笑一声,拿着酒杯闷了一口,惆怅的道:“山长也是这么说的。可是我想去扬州啊!”
贾环不解的道:“这是为什么?明年就是乡试之年,你现在静心读书,以山长的教育水平,足可让取中桂榜。”
庞泽摇摇头,叹道:“那有哪么容易的事啊!以我们书院的强盛,菁华尽出,也就你、公孙龙、罗君子三人中举。哦,还要加上纪德信。可见难度。我治事的能力在书院里能排前三,但读书的水平,前十都不一定能排的上号。”
贾环沉默下来。要说读书,书院里的精英确实以他、大师兄、罗君子三人为首。但读书和做事是两回事。做事和做官又是两回事。
气氛变的有些沉默。两人默默的喝着酒。期间,五六名士子装束的年轻人到小店中喝酒,意气飞扬,高谈阔论。好在贾环和庞泽要的座位靠窗,虽然听得到他们说话,但不至于受到打扰。
期间,庞泽又是五六杯酒下肚。终究是趁着酒意,将压在心底的事情在好友面前说出来,“子玉,我想娶白芙为妻。”
这没头没脑、冷不丁的一句话,让贾环给吓一跳,惊讶的看着庞泽。
这年头,良家女子的名字绝不会告诉亲戚之外的男子。而得知女子的姓名,那基本上关系就比较深。关键是,庞泽这小子经常逛青楼啊!
名妓虽好,琴棋书画精通,又颇具情趣。但没有读书人会娶名妓为妻。会毁名声的。都是娶做小妾。庞泽要是娶名妓为妻,那真是会毁一生。
贾环压着心底的震惊情绪,轻声问道:“是谁家的小娘子?”
庞泽丑脸上浮起温柔的笑意,带着缅怀的情绪,叙说道:“白芙家里是南京左都御史张经纬的族人。父母双亡。去岁丈夫死后回家居住在长兄家中。她长嫂为人势利,并不想将白芙嫁给我。”
“呼……”贾环心里长松一口气,他自是不会看着好友毁一生。现在听到是一位寡妇,立时放下心来。放松的抿了口酒,笑道:“男婚女嫁的事情,她嫂子有什么不同意的?”
江南地区风气开放。守节的寡妇有,但也可以不守。改嫁的事情并非没有。守节的寡妇,从社会地位一般分成两种情况。第一,就是贾府那样的世家。这是家族脸面,不允许改嫁的。
第二,就是亡夫的家族逼迫。因为寡妇守节,朝廷表彰,会免掉合族的劳役。这对于农民来说很有吸引力。通常都是一村子的人逼迫一个弱女子。这里面有利益驱动。
从个人的情况而言,也分很多类。比如:有子嗣的寡妇。像贾环的大嫂李纨就是这样的类型。有荣华富贵的因素,比如尤氏。贾珍死后,以贾府优越的生活环境,她自是不可能改嫁。有个人情感的因素,比如黛玉的姨娘裴姨娘。
更多的是像林如海的那三房小妾,带着财产重新回到父母身边,然后再嫁。就像庞泽的恋人张白芙这样。当然,寡妇的再嫁,肯定没有初婚那么吃香。不过有丰厚嫁妆的妇人另说。
庞泽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憋屈的道:“她嫌我是个穷秀才。所以,我想去沙抚台那里做事。”
贾环哑然失笑。算是明白庞泽的选择的原因。有点急功近利啊!
南京礼部侍郎的幕僚、学生这社会地位算不错了。但南京六部基本是养老衙门,权力有限。和手握大权的巡抚而言,不可同日。张家的扛鼎人物张总宪在朝廷中的份量都不及沙先生。
庞泽大概是想着日后回来装个逼,压服张家那个女人,扬眉吐气,抱得美人归。毕竟,等待明年秋天的乡试结果,一个是时间太长,第二个是不确定性很大。
见贾环发笑,庞泽不满的道:“子玉,你也笑我?娶寡妇又如何?我这辈子非白芙不娶。”在他的印象中,贾环是很沉稳的。所以,他才肯给贾环透漏更深的原因。
贾环嘴角的笑容缓缓的扩大,道:“我是笑你有了爱情,智商下降啊。这件事哪里需要绕到沙先生那里去解决?张娘子的长兄是什么情况?”
“应天府推官(正七品)。”
“长嫂家里呢?”
“南京守备司的副千总。”
贾环禁不住微微一笑,“原来是武将的女儿,难怪你和她说不清楚。”
见贾环一副智珠在握的样子,庞泽心里升起希望,又道:“子玉,你别看都是些佐贰官、武将,但全是地方上的实力派,再者又有张总宪的名头……”
贾环笑呵呵的拿起酒壶给庞泽倒酒,“法子说白就是四个字:威逼利诱。我只问士元一句,是不是非张家娘子不娶?”
以山长初来乍到,又是清贵至极的礼部官,即便是正三品的高官,压肯定是压不住张家。另外,估计庞泽也没有去给山长说过这事。山长来往都是大儒,未必没有办法。只是要费点周折,用几个人情。
估计是娶寡妇,他说不出口吧。
不过,贾环来自后世,对二婚的女子不会有什么歧视。日后还有专门离婚买房的。也没见谁说什么。
而山长压不住,不代表他压不住。别忘了,贾家在金陵生活了多少年?就算是没落的勋贵世家,要搞定几个佐贰官、武将还不简单?就是贾环说的四个字:威逼利诱。
庞泽用力的点头,“是!”
贾环举杯,和他碰了一杯,笑道:“那行。我帮你搞定。保管你达成心愿。话说你和张娘子怎么认识的?又是怎么发展的?”贾环确实有点好奇,就像是在学校里时好奇同班同学的恋爱史一样。
庞泽听了贾环的话,本来是大喜过望,“嚯”的一下站起来。困扰了他一个春节的事情就这样简单的解决。以贾环的性子,说出来的话,必然有把握。他对此深信不疑。只是再听贾环打听细节,顿时丑脸上有点赫然、扭捏的表情,费劲的道:“偶遇。偶遇。”
见庞泽这幅表情,贾环乐的笑起来,“不说也行。罚酒三杯。”
“那还是喝酒吧!”见贾环没有刨根问底,庞泽心里松口气,自己也笑起来,爽快的倒酒,连干了三杯。以他和贾环的交情,自然不用说一个谢字。沉郁的情绪变的极为兴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