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者,军之伺候也,所以踵败军,绝粮道,击便寇也。”
这是赵氏骑兵最初出现以后,齐国人对骑兵功用的总结,那时候的骑兵,主要是弓骑,只是作为辅助兵种。
然而十多年过去了,赵氏又把骑兵玩出了新花样,在宋国内战时上首度出现了突击骑兵。他们是战场上的凿子,替代了战车,充当冲锋陷阵的工作,在历次大战里屡立奇功。不过这并不意味着,赵氏的骑兵忘记了老本行,在消灭河西秦骑后,邮成便利用骑兵的机动性化整为零,以两百人为单位,让各骑将统领他们沿着雒水向南进发。
这之后几天里,从彭衙到大荔,赵骑由北向南蹂躏了整个雒水东岸,他们遇坚城不攻,一律绕道,只袭击防御较差的里闾乡亭。因为赵骑动辄数百,来去如风,沿途城邑都不敢与之交战,就算有忍不住出去的也被赵骑且退且射最后一阵冲锋杀败,平白送了首级。
而且值得注意的是,赵骑攻击里闾,只是为了以战养战,获取补给,他们没有花时间去掠夺人口牲畜,只是一把火烧了村庄制造恐慌,主攻目标则放在了桥梁、道路上。
他们的目的,正是断绝秦军的粮道,让河西陷入瘫痪。
同一天里,数座城邑告急,无数座桥梁被焚毁,道路虽然难以破坏,可一旦有粮车辎重铤而走险,就一定会在半途被赵骑袭击。
食敌一钟,当吾二十钟;芑秆一石,当吾二十石!赵骑用秦人的粮秣补给自己,看这架势,是要长期在河西盘桓不去了。
一时间,整个河西雒水东岸呈现一片糜烂之势,秦国的粮车都停在渭南,不敢再前进半步。更甚者,还有一支数百人的赵骑胆大包天,直接渡过雒水,进击到了渭水北岸饮马,试图射击水上的粮船,并朝对岸的郑邑耀武扬威。
毕竟上了年纪,秦国大庶长子蒲开春后身体略有不适,所以河东战事就交给左庶长子虎统领,他则在郑邑坐镇后方。彭衙之战后,告急的文书雪片似地从各邑飞来,随之后来的就是这些赵骑,看着他们在岸上纵马挑衅赵骑,子蒲浓眉紧锁。
“竟让赵氏长驱直入,这场大战要胜怕是难了……”
河东去年大灾,几乎没有一粒存粮,秦魏联军只能依靠掠夺韩氏的粮食,以及从雍州运粮维持军用。其中,河西是秦国粮食运往河东前线的必经之地,如今却被赵骑蹂躏,不但各城邑消息中断,从陆路运粮过去也成了资敌。
幸好还能通过船只运输,只是这样一来,每天的运粮数就锐减一半,不出半月,河东的数万大军将陷入缺粮的窘境。
坏消息不止河西、河东,河外也是一堆噩耗。
在示弱两个月后,赵无恤终于露出了他的獠牙,南线的河外战场,盗跖借道成周连续攻克数座郑国城邑,在洛水之畔大败郑军,屠杀五千郑俘后继续进逼虢城。游速所帅郑军残部只剩下万余人,惶恐而不敢再战,秦魏迫于盗跖之势,只能解除虢城之围,一万秦军西撤到桃林塞,一万魏军带着郑人从风陵渡北撤到河东。
“或许可以调这一万秦国偏师回来守卫河西,至少要守住渭水沿岸和蒲坂渡口,不能让赵氏来去自如……”子蒲苦笑着做出了决策,他已经有点后悔打这场仗了,赵氏的实力远远超出他的想象。
子蒲已经隐约意识到赵氏的战略,河东的防守引诱己方大军进入,然后分别从南、西两边发奇兵包抄。然而秦国大庶长没料到,在梁山的背面,还有数千代郡骑兵蠢蠢欲动,若是知道,他只怕连苦笑都挤不出来了。
……
梁山北麓,一支庞大的骑兵正分作数队,沿着河边道路缓缓南行,骑将们则到了大河边指指点点。
这一带还没有后世一片黄土,沟壑纵横的景象,仍是一片茂密的森林,桑翠古木,大河汹涌,从这里俯瞰下去,景色十分壮观。
“少梁算是赵军熟识的老地方了,几年前上卿强渡龙门,以少梁砲攻克少梁,使得上郡白翟畏惧,纷纷归附,而田贲的偏师就是从这里革囊渡河的。”
说起田贲,虞喜不由又笑骂了一番,这个屡次立功又屡次违反军规被降职的老兄弟,现在还只是个师帅……而他和穆夏或是一军之将,或号令一郡,俨然封疆大吏,但职位虽低,田贲之勇却无人能否认,听说他奇袭新绛一战干得不错,希望能继续被上卿重用,不要再出什么差错。
回想当日情形,不少在代郡成长起来的骑将开始热血沸腾,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他们在代郡辛苦训练数年,为的就是今日一展风采的机会,其中一个年轻人憋红脸握拳说道:“当时上卿将少梁让给魏氏,只带走百姓,这次吾等却要将少梁一举拿下,让河西和上郡连成一片!”
虞喜的副手,屠何人新稚狗却笑道:“不然,吾等这次不打少梁城。”
还不知道具体战略方向的骑将们颇为惊奇,直到这时候,虞喜才宣布了他们的主攻方向。
“大军绕过过梁山后沿着大河走,直扑龙门!”
……
“敌袭,敌袭!”
三月下旬的一天,示警声响彻龙门渡口。
龙门的险峻不亚于当年,可谓山河之固,但与那次如出一辙,敌人不是来自对岸,而是从后方袭来。
守卫龙门渡口的秦卒不过数百,直接被赵骑的弓箭射得抬不起头来,渡口矮矮的墙垣也经不住数千骑兵冲击,抓钩一抓,几十匹马拴着绳子一拉,墙就向外倒下了。
骑兵一拥而入,将里面的秦人尽数杀光,他们四下放火,屋舍、箭楼,乃至于河边停泊的船统统一并烧毁,龙门渡口冒起了浓烟,远到少梁城都能看见。
虞喜又命道:“二三子撤到数里外的树林埋伏起来,静待少梁援军。”
这是他们在代郡跟胡人作战时学来的招数,那些胡人十分狡猾,经常袭击一处居民点后将其焚毁,等待来支援的猎物上钩,见过几次之后,赵骑就学乖了,反其道而行之,杀得阴山以南的杂胡溃逃百里,如今在代北地区,楼烦已经不敢与赵氏为敌,林胡藏到河南地的老林里避让,只有燕山以北的东胡部落尚强,是虞喜心中的隐患。
果不其然,一个时辰后,少梁方向出动了一千人来龙门查看,结果又在河边被赵骑一阵冲杀,死伤过半。余下的人也没能逃走,这些俘虏,虞喜直接让人押送回上郡做奴隶,在代郡几年里,他深刻明白了一个道理,人才是最金贵的东西,奴隶、农夫越多,就越能在广阔无垠的代郡、上郡建立城邑,开发农田,创造财富。
虽然成功伏击了少梁援军,但虞喜对城高池深的少梁城依然兴趣不大。他命新稚狗带兵一千留下,其中三百名骑兵斥候撒出去,方圆百里之内的敌情即可洞察无漏。其余骑兵作为预备补充四下搜粮,以梁山为基地,监视少梁动向。
虞喜对新稚狗耳提面命道:“敌来我退,敌退我攻,总之要让龙门渡口瘫痪,休让秦人再有片板下水!”
新稚狗与众骑将凛然,齐声应道:“唯!”
至于虞喜自己,他要带着主力,沿着大河继续向南,去更远的地方。
蒲坂,大河两岸最重要的渡口,也是秦人进退河东的必经之地。
他与邮成约好了,双方在破坏河西道路渡口后,将在蒲坂对岸会师。
他们要去实现赵无恤的最终战略。
“龙门、蒲坂瘫痪,柳下将军再控制风陵渡,河东通往河西的要道便全部控制在吾等手上,河东的秦魏数万大军,登时就会变成瓮中之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