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过三巡之后,商毅才道:“郑总兵,刚才在海边我所说的话都是实情,郑总兵也不必否认,不过我必会对郑总兵有所交待。”
其实在进城的一路上,郑芝龙都在想着商毅这番话的意思,他毕竟也是聪明人,这时也想眀白了,别看商毅说的直接,但其实并无与自己对抗之意,大概是想和自己谈判。
而且刚才下了栈桥之后,郑芝龙也见到商毅带来的商家军的军容军貌,确实令郑芝龙大为惊讶,因为他是了解海外世界的人,知道只有欧州诸国才是这样以火枪为主要武器的军队。如果说比海军自己还有六成把握的话,比起陆军来,自己手下的军队万万不是商家军的对手,看来以前商毅取得的战绩并不是夸大其辞。因此真的和商毅翻了脸,自巳也未心讨得了好去。同时从商毅到了浙江以后的行事作风来看,颇有些商人的风骨。不过这到也比较对郑芝龙的胃口,因为郑芝龙在本质上,其实也是商人。
因此郑芝龙也笑了一笑,道:“商总兵请说,在下洗耳恭听。”
商毅道:“郑总兵是见识过海外天地的人,自然知道四海之阔,又岂在这区区近隅一线,远的不说,就是南洋之内,也有菲律宾、吕宋、勃泥、巴达维亚、暹罗、占城、交趾、三佛齐、马六甲之地,也有数万里疆域,不用说在南洋以外,还有果阿、天竺、古里、锡兰之地,不知几千几万里,更不用说更远的地方还有泰西诸国,难到还不够你们纵横驰骋的吗?即是大好男儿,又何必为这区区小利,争个你死我活,反而让外人得益。还有何况我们都是炎黄华夏一脉,若是能够携手齐心,又何惧佛朗机、干糸腊、尼徳兰诸国之人。假以时日,南洋万里海疆,皆是中华海舶航行。使海内归服,四夷来朝,假以时日,绝不输于昔日三宝太监下西洋之壮举。”
听完了商毅的这一番话,郑芝龙也大大吃了一惊,而且这一次的惊异,比此前的任何一次都要大得多,郑芝龙没有想到商毅会对海外的世界有这么了解,而且更没有想到,商毅会有这样大的气魄。自从受了明朝招安之后,郑芝龙可没少和明朝的官员打交道,其中绝大部份人在郑芝龙眼里都是鼠目寸光、叶郎自犬之辈,不知海外的世界有多么广扩,却偏偏为一些蝇头小利争执不休。夜郎自大。
但和商毅一比,郑芝龙这才发现,自己和那些人相比,原来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罢,自己年轻的时候,继统颜思齐的遗业,树旗招兵,开拓台湾、纵横海上。接受了明朝招安之后,初时还以剪除夷寇、剿平诸盗为任,逐刘香、败李奇魁、亡钟斌,屡战荷兰,争雄海疆,到也是干得轰轰烈烈。但自从扫平了诸盗、与荷兰议和之后,不觉就有了功成自满之意,只想安于现状,不思进取。
而现在被商毅这一番话,也让郑芝龙觉得热血上涌,豪气重生,他毕竟也才四十岁,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因此“啪”的一掌拍在桌子上,道:“说得好,想不到商总兵竟有如此雄心壮志,我郑芝龙也不会落于人后。四海之内,皆是你我可以纵横驰骋之地,我郑芝龙今日方知,何为大好男儿。商总兵,你尽管放心,只管出海贸易便是,何必为了一隅寸土,争斗不休。”
商毅微微一笑,在另一时空里,郑芝龙有足够的实力,也有足够的才能,完全可以站足东南沿海,在海外闯出一大片天地来,只可惜郑芝龙虽然不乏魄力和勇气、但目光短浅,兼又私心太重,因此虽然在早期开创出一个大好局面,却没有继续发扬扩展下去,走向海洋,依然绕不出那个小圈子,在后来甚致幻想和清军达成割据两广的协议,最后落得一个悲惨的结果。
而在目光短浅和私心太重方面,郑成功和郑芝龙也颇为相似,但郑成功在民族大义上的坚定立场,要郑芝龙强得多,因此才能在后世留下英名,但在清军攻入台湾,郑氏集团彻底亡灭之后,中国也就再也没有扬威于海上的集团,彻底走上了闭关锁国的道路。
商毅希望通过自已这一番话,能够引导郑芝龙,把目光放得远大广阔一些,而从郑芝龙的反应来看,也确实达到了很好的效果。但商毅也知道,郑芝龙毕竟是一个成年人,不是自己靠几句话就能忽悠得了的,现在不过是一时上来了情绪,等他冷静下来之后,绝不会轻易的让出海外贸易权。商毅也早有准备,因此轻轻一拍手。只见从宴会厅外,进来一队从人,而在最前面的,是由四名从人抬着一个大门板样的物品,但用一块大布蒙盖,其他人手里的物品也用布匹蒙着,不知上面放的是什么东西。
郑芝龙也不禁好奇,道:“商总兵,这是什么?”
商毅微微一笑,又轻轻一挥手,只见一个从人扯下大布,将门板竖了起来。郑芝龙也不“禁”啊了一声,忍不住站起身来。不由得起身走了过去,仔细看着,目不转睛。
出现在郑芝龙面前的,原来是一块高可过人的大玻璃镜,其实这面玻璃镜的实际尺寸是四尺三寸高,一尺五寸宽,不过外用木雕刻花包边,因此看起来比一人还高。这是目前精益玻璃厂里能够生产出的最大尺寸镜子。不要说是在亚州,就是放眼这时的全世界,恐怕也是数一数二的大玻璃镜了。
商毅笑道:“郑总兵,些许薄礼,不诚敬意,还请郑总兵笑纳。”
郑芝龙当然知道玻璃镜的价格,像这样大的一面玻璃镜,价格至少在万两白银以上,如果被某个富贵之家看中,就是买到三四万两白银,也不是不可能的。商毅从那里弄来这样的好货,居然一挥手就送给自己了,因此郑芝龙也不禁道:“商总兵,这礼实在太厚了,芝龙受之有愧。”
商毅摇了摇头,笑道:“郑总兵只管放心收下,这样的镜子,其实十分便宜,是我们杭州自己制造出来的,郑总兵如果有兴趣,要多少有多少,价格好商量。”
虽然郑芝龙自觉得对商毅出人意料的地方己经有了免疫力,但听了这话之后,还是禁不住又吃了一惊,心中大跳,道:“这真是商总兵自己制造出来的吗?”
商毅笑着点了点头,同时又挥了挥手,其他人也都将蒙布揭开,只见全是各种尺寸的镜子,一共有十余面,其中最小的也有一尺见方。另外还有十余个造型各异的玻璃器皿。
也看得郑芝龙眼花缭乱,又仔细观看,确定制做水平决不输于欧州的产品,心里也完全相信,商毅确实是掌握了制做玻璃、镜子的方法,同时也明白,啇毅是想用镜子和自己交换海上的通商权。但对郑芝龙来说,也是一个很大的收获,他当然知道玻璃器皿在任何地方都是抢手货,根本不愁销路,如果商毅能给自己提供充足的货源,那么海外贸易分一部份给他,也不算吃亏。
商毅为了对付郑芝龙,可是做了精心的准备,像他展示军威是第一步,而用言语相激是第二步,当然仅靠这两点就能说服郑芝龙让出海外贸易权当然是不可能的,还必须让郑芝龙得到充份的利益。而玻璃器皿无疑就是能够打动郑芝龙的最好东西。
双方各有所需,又能各取所得,那么接下来的事实就好办多了,因此两人很快就达成了协议:商毅取得通航马尼拉的海上贸易权,当然和马尼拉的贸易关糸,由商毅自己去打通;而通往巴达维亚的海上贸易,郑芝龙也不加干涉,由商毅去和荷兰人协商。但通向日本的海上贸易权,商毅必需和别商船一样,要向郑芝龙交纳通航费,插郑氏的旗号。当然在费用上郑芝龙保证,比其他商船低三成。同时也允许日本商船停靠浙江进行贸易。
而郑芝龙取得的利益是,商毅每个月向郑芝龙提供六十面玻璃镜,其中至少要有一面像刚才郑芝龙所见大小尺寸的玻璃镜,另外还有五百件玻璃器皿,价格保证只有市价的一半。当然这些玻璃器物,郑芝龙只能销到日本,而不能销到其他地方。而商毅自己,不得向日本出销玻璃器物。至于郑芝龙想向其他地方销售玻璃器物,就必须按市价向商毅购买,另外商毅允许郑芝龙在浙江釆购自己所需的商品,并对其实行关税减半的优惠价格。
同时双方还达成同共协议,对外保特一致口径和态度,一但发生战争,互相都有义务支援对方作战。
对商毅来说,打通了荷兰和郑芝龙两个关节,在不用和他们发生冲突的情况下,取得了海外贸易权,也是一个巨大的突破,现在终于可以正式开通海上贸易了。
而郑芝龙的收获也不小,不仅可以在浙江釆购商品,而且还取得了玻璃制品在日本的代理权,而且还是独一无二的独家经营,因此价格也是由郑芝龙说算,一口价绝不还。
协议谈好了,气氛也就更为融洽,这个接风宴也是尽欢而散。
第二天,郑芝龙也向商毅告辞,商毅一直把郑芝龙送到栈桥上,而郑芝龙的部将也在岸边等候迎接。
这时郑芝龙从迎接他的人群中,叫出来一个年轻人,吴道:“森儿,快来见过商总兵。”
那年轻人上前两步,抱拳拱手,道:“见过商总兵。”
商毅见这年轻人大约二十上下年纪,弯眉细目,颇为文雅,与郑芝龙有六七分相似,心中一动,也立刻明白他的身份,果然又听郑芝龙笑道:“商总兵,这是犬子郑森,年方二十,生性愚钝,日后只怕是难成大器,到是叫教商总兵见笑了。”
商毅点点头,自己猜的果然没错,这个年轻人就是后来郑成功。因此也笑道:“郑总兵说那里话,我看令郎气度不俗,绝非池中之物,日后雏凤清于老凤声,也未必可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