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一千一百一十六年的九月,在外人看来,至少在国际局面上。亚洲的事态总算安定下来了。亚洲不合时宜的麻烦策源地日本,已经在国家的联合压力下被彻底打趴下。(至少在各国自己看来是这样的)。听话的西园寺内阁已经上台,在各方面都表示出了对西方的合作态度。日本经过两次兵变,战场上青岛一次大失利,东北到朝鲜的那场空前绝后的惨败。加上过去几年内政策动摇造成的国内动荡。不仅花光了国库的最后一分钱,而且还错过了利用欧洲大战告诉发展的机会。大正年间的天佑变成了不折不扣的大正年间的恶梦。
日本人在巨大的失败面前,已经完全收敛了爪牙。大灰狼似乎一下就变成了听话可爱的小白兔。他们开始了新一轮的韬光养晦。对中国更是不得不表示认输。至少在因为欧战中国和欧洲捆在一块的时候。至少在中国和美国形成了某种程度的太平洋联盟的时候。他们不再敢于发出挑战。西园寺以天皇的名义发布了诏书。(日本剧烈动荡的另一个副产品就是,更多的日本人认清了这一位大正天皇不过是实力派手中的一个门面,一个傀儡。大正天皇正开始从神坛上走下),虽然语气委婉,对过去的战事表达了一大堆的悲天悯人的情绪,更回顾了一下中日之间源远流长的友好历史。但是这个诏书最终还是承认了,日本过去的政策失败。现在日本国力对于原来铺开的摊子已经难以为继。特别是在中国军队正表现出咄咄逼人的态势的情况下,他们需要收缩,需要尽快的谈判,以稳定未来十年的日本的地缘政治态势。为此他们愿意做出一定的让步。
日本的表态得到了西方国家的欢迎,关于谈判的交易。各个国家已经在背后用无数的会谈,无数的磋商达成了共识。第一就是要削弱日本作为亚洲国家过于强了一些的海军态势。第二就是在陆上仍然要日本起到他们在世纪之初起到的作用。牵制平衡东北亚的陆上态势。他们还需要为整个世界看住东北亚的那几个海峡。还要将中国已经变得强大起来的陆军牵制住。雨辰也配合了他们的想法。和约的条件并不苛刻。关键要求就三点:第一就是朝鲜可以还给日本。但是要拿台湾来交换。琉球国际共管的要求并没有再提了。第二就是日本需要给予一定数额的军费赔偿,虽然现在日本也穷得叮当响。但是不拿到赔偿,对国内的民心士气都交待不过去!起先的数额要求是二亿华元,正好是马关条约中国曾经支付出去的数额。但是日本表示断然拒绝,西方国家也认为这个提议不合理。中国的价码降为了一亿三千五百万华元,但是仍然没有被接受,现在还在谈判当中。但是大家都普遍认为,这不是一个绕不过去的障碍。第三就是日本焚烧奉天城的十一师团的负责军官,必须交给中国审判!在这一点上,雨辰的态度非常坚决,而他报持的这种追究战争暴行的立场,也得到了正在经历最大的战场恐怖的欧洲国家的支持。日本对这一点的反应很可堪玩味。在面子上,他们严正的拒绝了雨辰坚决的提议。认为战争当中出现伤亡和暴行是难免的。日本政府不能这样对待他们的军人。他们的外相加藤周明甚至对伍廷芳拍起了桌子。大声的喊道:“你们是要日本在未来的一百年里都拿你们当最大的敌人么?”
坚决的态度背后,却是日本人独特的面子背后的处理方式。不住的有陆军的,宫内的,还有各种各样的人士来劝十一师团的师团长清好幸平中将,十一师团点燃奉天的直接责任人四十三连队大佐连队长谷长健。劝他们为了体谅日本帝国的未来的命运。果断的做出决定。在1916年的8月31日晚上,清好幸平中将在喝醉之后开枪自杀。而谷长健大佐在第二天的清晨到自己才撤回日本的联队看了一圈之后,在联队部切腹自尽。消息传出后,在当天自尽的还有十余名在奉天大火当中负有直接责任的下级军官。唯一比较戏剧性的是四十三联队的军旗中队江户川大尉中队长。他没有自杀,却被得到消息之后的民众围了起来。在他的住宅外面大骂他丢脸的打了败仗之后还不敢象武士一样承担责任。结果在当天晚上,江户川大尉被入室的几个浪人砍死。日本警方也没有丝毫追查这件凶杀案的意思。
雨辰得到消息之后只有一个评论:“畏罪自杀!”
不管怎么样,这个可能成为死结的问题在这种日本式的解决问题办法之下迎刃而解。谈判的障碍扫清了。大家都在等候雨辰的上海之行。为这次谈判敲定最后的解决办法。
西方国家也几乎在这个问题上转开了注意力。认为亚洲问题已经大致获得解决了。他们的精神全部都在正在西线进行的血战上面。索姆河和凡尔登的两大战役的进行。以惊人的数字在吞噬着欧洲整整一代的青年!每天都有无数的生命惨叫着死去。法国的整个社会都在惨重的损失下接近崩溃。战地已经变成了一片巨大的屠宰场和废墟。而东线的俄国的损失也毫不亚于西线。整个欧洲文明似乎就在这场大战当中走向毁灭!如果放在以前,这些西方国家一定会在这件事情背后付出比当事国还要多的努力交相穿梭。摆弄他们的平衡和互相制约的政策。利用亚洲人的牺牲为他们攫取更大的利益。但是在这个时候,他们已经没有这个精神了。亚洲的问题可以留到欧战之后慢慢解决。现在要紧的问题就是赶紧尽快的结束这场毁灭一切的战争!他们呼叫着中国尽快的派出更多的步兵师,希望美国尽快的从太平洋事务当中转过注意力,加入到旧大陆的战事当中来。他们在中日谈判当中最后的实际态度几乎就剩下了一个。快点搞定这个该死的玩意儿!
西方国家的亚洲外交专家们正准备大显身手的时候。他们的活动却被国内限制了。而中日谈判似乎就在这种氛围下,很快的就要达成。亚洲的新格局,至少在暂时是不会发生什么比较大的变动了。
只有少部分的西方外交人员——特别是那些长久的在亚洲的外交人员。忧郁的注视着现在局势的发展,注视着中国内部的躁动。注视着他们可能错过的大好机会。却只有在报告上宣泄他们的情绪。谁都知道,这些报告会被束之高阁。等到时过境迁,再也发挥不了作用。英国驻华大使克劳福德先生就是其中之一。
每当他看着南京街头那些游行的青年,看着当天的中国报纸,看着雨辰近期的举动。他都敏锐的感到了局势的变化。对日的胜利,虽然奠定了中国未来的强国地位。但是也导致了中国内部权力的进一步洗牌。虽然不知道局势会朝哪一个方面变化。但是这的确是列强国家影响中国局势的最好机会。
……可是,他现在没有这种权力,只有看着时间慢慢的走过。
“……南京已经成为了一个躁动的火药桶。而这个火药桶的引线,从1911年上海的枪声响起,这支国防军建立的时候就存在了。不过一直缓慢的燃烧到了现在。
对于东方这些没有民主传统的国家来说,他们的军事团体在发展壮大到了一定程度的时候变得要谋求政治权力。这种变化是非常自然的。在强大的实力背后,还有足够的思想基础支撑他们的呼声。那就是因为中国胜利而变得越来越剧烈的强烈民族主义思想——就像日俄战争之后的日本。中国的文官政府并不具有日本政府当初的权威。他们没有根基,不是延续多年的贵族。他们都是在光复之后突然跃上政治舞台的。他们在这几年当中,也经营了他们的实力,也不愿意放弃他们拥有的权力。特别是希望将国防军置于他们的控制之下。采取某种比较温和的态度。这些都引起了国防军军官团的剧烈对立思想。一些激进的军官就出现在大家的视线当中,成为了整个激进团体的代表。
雨辰在过去很好的压制了双方,让这个火药桶爆炸的时间推迟了。他接长了引信,但是在今天这个时候。随着中国以超乎寻常的速度向前发展,他的反应就显得非常可堪玩味了。他至少在从东北回到南京之后就显得有些不作为。似乎就是在静静的看着事态朝前发展。他的这种选择,背后的心理因素只能有两个。一个是希望以镇静的态度稳定现在的局势,不以激烈的手段来激化矛盾。至少要等到中日谈判尘埃落定之后。一个就是他也许也在观望,想利用局势的发展最后强化他的权力。控制住声音已经变得越来越大的文官政府。
更有可能的是,这两种思想混杂在一起左右了他的行为。让他第一次变得不果断起来。
在这个国家他拥有无上的权威。他也等于拥有最后的仲裁权。但是打击任何一方,都会让他心目中的快速强国计划变得道路艰难————也许他真的有这个计划,天知道。但是更有可能的是,他至少在他准备去上海之前,还是难以做出决定的。
就在雨辰态度暧昧的时候,都以为自己受到了雨辰态度鼓励的双方————至少他们都以各自的方式解读了雨辰的沉默。他既没有发表什么讲话指责政府,也没有惩处那些拥有激进思想的军官。只是集中了首都的内卫大权,交给了他一个信任的年轻军官。双方的活动都加剧了。政府和议会方面,和国防军当中温和而有威望的何燧将军达成了同盟。何燧将军有着完美无缺的经历。他是战争英雄,是雨辰的老部下。而且他还有着正直高尚的人格。大概政府方面认为他们找到了雨辰最好的接班人。何燧将军在未来从政之后,的确可以更好的牵制雨辰绝对的权力。这位将军是一个理想主义者。他不认为雨辰当克伦威尔是一件好事。国防军也需要改造。
但是理想主义者和没有经历过战争的文官结合在一起,往往也就是失败的开始。
被何燧将军的‘背叛’还有文官政府咄咄逼人的态度所激怒的国防军大多数军官们有什么样剧烈的举动,现在还难以明白。毕竟作为大使,也只是一个外国人。而国防军作为军队,又有保密的传统。但是可以想象,他们不会无所作为的。
在这样的暴风雨欲来的局面下,雨辰的地位是尴尬的。我可以用身上的每一块英镑打赌。他不想国防军变成可以自由行动的军事政治结合的团体。他要保持对国防军的绝对控制!但是他也不愿意自己的权力逐步的丧失。需要国防军的激进派别继续牵制文官政府权力的扩大!在外人看来,整个民国似乎还是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但是在这背后,也许就隐藏着能够摧毁一切的暗流!
雨辰现在很难决定,但是他将不得不做出决定。结果只能有两个,调和至少从我这个局外人的立场来看已经是不可能的了。他必须做出选择。要不让火药桶爆炸,要不果断的将引线切断,在火药上面浇水。在未来的中国,要不就是雨辰的权力在文官政府的攻击下受到限制,他自己开始配合他们对国防军进行改造。这样国家也许会平稳的过渡。但是丧失了雨辰这个绝对强人,还有他对权力和中国未来发展方向的绝对把握。中国只能慢慢的按部就班的走他们的现代化强国的道路。将来至少在亚洲,他们不会有这种爆炸性的发展。战后文明世界可以重返亚洲,再掌握一切。
另一个结果就是,雨辰利用激进派别发动了针对自己敌人的行动。将权力完全的集中。连面子上的分权和文官团体都不用再维持了。但是当军队发展到那个地步的时候,雨辰还能对他们保持控制多久,也是可以大大的怀疑的事情。如果发生这样的事情,我不怀疑中国在一定时期内会保持他的强势地位。至于未来会如何,只有上帝才知道。但是雨辰这样透支他的巨大声望。也很难确保他的强势地位能维持多久。一件武器,只有指向外敌的时候是最强大的。当对自己内部的武器一旦发射出了第一颗子弹,未来的命运只有崩溃。
作为一个外交家,在某种程度上必须有预言家的天赋。我做出了这样的预言,而且认为不管发生什么样的局面,西方世界不能错过现在可以深远影响中国国内局势的机会。在这个时候,最大的帮助无非就是加强中国文官政府的力量,加大雨辰做出判断的难度。让他在摇摆不定中,让这个国家朝着我们希望的方向发展。但是这个机会眼看我们就要错过了。而且现在也没有半点迹象认为我们即将开始行动——现在开始很可能也已经晚了。我们在这一刻只有祈求上帝,让局势向着我们希望的方向发展!让上帝保佑文明世界在亚洲的全部利益和全部的荣光!”
如克劳福德所料,他的报告被白厅束之高阁。认为是一个郁闷的,不受特别重视的外交家的牢骚话。在未来的日子里,当欧洲的政治家们为亚洲剧烈变化发展的局势而伤透了脑筋的时候。他们翻出了这位在中国担任了六年大使的年轻人一份份的报告。才发现他在很多时候,很大程度上,都预示了未来的发展方向。但是这位大使先生,在卸任回国之后就得了相当严重的肺病。在苏格兰养病,身体不断的衰弱下去。在1920年写出了使华六年记的手稿之后,很快就去世了。大英帝国丧失了一个本来可能在亚洲大有作为的外交领袖。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惠英慈笔直的站在雨辰的面前,将一份份的首都综合安全情况汇报递交了上去。雨辰随意的翻阅着,脸上露出了相当满意的表情。
终于他放下了手中的报告,看起来很舒适的朝椅背上靠去。笑道:“飒爽,做得很好啊!首都现在底下有多复杂你也是知道的。要不是你在这里坐镇,我简直都不敢放心去上海。你说一个个都怎么了!打了胜仗,国家欣欣向荣,却都一个个红了眼睛。非要去争取更多的东西!国家还没真正变强就这个样子,以后还怎么得了?是不是我管得太多?权力也太集中了?底下反而少了互相的牵制。国家也缺少真正的监督?”
他的语气很随意,惠英慈却不敢随便回答。他想了一下沉声道:“报告总统,属下是军人。只知道服从命令。这些东西不会去想,也不敢去想。这是总统要操心的问题。属下只是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罢了……总统还有什么指示没有?”
雨辰深深的看着他,突然又笑了:“没什么。作为军人,要是都想你这么想就好了。有的时候真的对人心感到力不从心啊!你帮我转告一下李纵云和何灼然,明天我要见他们。非来不可。有些话我再想对他们说说。你必须把这个任务办到。告诉他们。后天我就上火车,明天要是他们不来的话。以后我也不会想再见他们了。”
惠英慈被今天雨辰古怪的语气搞得有些紧张,提高了全副的精神。听完他的话才敬了一个礼:“属下奉命。不过总统要见他们,他们怎么敢不来?何长官和李参谋长都是军人。这点服从精神是有的。属下觉得现在虽然首都有点思想上的混乱。但是以总统的巨大威望,可以慢慢的拨乱反正。一定没有问题的。”
雨辰淡淡的笑了:“我也不是佛祖菩萨,别人真的要离心离德,我有什么办法?”他的眼光就静静的落在了惠英慈的身上,眼神却象注意着更远的地方:“我想的事情,和大家想的总是不一样啊……我在为未来二十年准备的时候,他们能看到的只有眼前。光复以后,为了带领整个国家强行赶上这班车,我不得不放弃了慢慢整合理顺这个国家的时间。只能强力的压制着这个火药桶不要爆发。强力的压制着某些人的野心。对于一些人来说,这个大时代来得太快,也许也结束得太快了!现在外敌被打趴下了。我想压制也压制不住啦……干脆就这样吧。看看天会不会塌下来……”
他的神色突然变得有些戏谑:“我这些话,你明白么?”
“不明白。”惠英慈神色坦然,淡淡的以无可挑剔的姿态回答。
雨辰一笑,挥手道:“你下去吧,把事情办好。下午我去见宋总理,内卫的安排做好。你前程远大,自己也要多注意一下身子。不要太劳累了。”
“谢谢总统关心。”惠英慈行了一个军礼,悄声的退了下去。在走廊当中,离开了副官长赖文臻的视线之后,他忍不住就越走越快。军帽也拿了下来捏在手中。直到走到总统府外自己的汽车上面的时候才发现手心都已经湿透了。
恐惧!对,就是这种感觉!对雨辰的恐惧!他掌握着自己全部的命运。而自己想的就是摆脱这个命运。抓住时代的尾巴建立自己的功业!不管他今天的语气有多么的古怪。开弓的箭就没有回头的道路了!成王,败寇,不过如此而已。
而雨辰则在自己的办公桌后面微微的摇着头,敲打着自己的脑袋,似乎在回忆很遥远的事情一样。
“我总记得我看过什么小说,谁谁谁回到过去,所有人对他的忠诚度都是百分之百……要是那样,该多轻松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