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锐和大家说着话就睡着了,虞辉祖、钟观光见了都不打扰,让他靠着床睡一会。等到学生买饭菜过来之后也没叫醒他,晚上处理了身上的瘀伤之后就回如意里了。躺在床上却是怎么也睡不着,脑海里不断的想着白天的事情,活这么大还是第一次享受被枪指着的味道,他一边想着,一边缩着身子团在被窝里,身体在微微的发抖。差一点就玩完了,他自我解嘲的说了一句,又挪到床边找出烟来,点了一支长长的吸了一口借此以平复心情,吐了一口烟之后,他不由的感叹了一句,还是活着好啊。自己也真的窝囊,要真是做了革命党被严刑拷打,估计没几下就要招了,一定是说一堆半真半假的话忽悠人。
接连抽了好几根烟,他才放下了,点了床边的灯,拿着本从拉箱里翻出来的盗版的大部金庸小说集开始使用看书催眠疗法。看不到多久他就沉沉睡去了。
不知道怎么的,杨锐又看到那个恶狠狠的英国巡捕,这次没有其他人,只见那杂种狰狞的对自己笑着,然后把枪举了起来对着自己,他惊慌起来,想喊但是怎么喊都似乎没有声音,只见那英国巡捕脸上狠色一现,枪口就冒了光,“砰”的一声……
杨锐“啊”的一声从噩梦里醒来,全身是汗,半响看清了是在房间里,紧张才平复了下去,床头的油灯还是燃着,书被他压在身下已经皱了,他借这火光看了下手机,现在也就是早五点了,这一觉可真是睡的沉。
起床、洗漱,天色感觉比之前还要黑,在房间里待到天微亮就出去了,因为太早,街道上人迹了了,沿着后马路到了黄埔滩,在江边吹了吹风,就又回来了,在弄堂口吃早饭的时候,太阳升了起来,晒着太阳真是舒服,在铺子上坐了许久才离开,可又是不想回到冰冷的屋子里去,又不想去认识人多的地方,只想在一群热闹的陌生人之间感受温暖,茶馆是没有那么早的吧。诶,好像广东的茶楼不是,从早上大早就营业,想到这茬,杨锐就起身去茶楼了,被黄包车带到一家粤式茶楼,里面人不少,非常热闹的。杨锐在伙计的安排下坐在二楼一个临窗的位置,点了不少东西,开始第二次早餐。
狂吃一顿之后就饱了,桌子的东西还剩一半,只好喝茶休息等有力再战,这时已经是很晚了,楼下来往的人也少了不少,远处行来两辆马车就在楼下停了下来,一会前面那辆下来几个女子,一副清朝旗服的打扮,后面那辆车则是下来一个长辫男子,杨锐正想这家伙排场还真是大,店伙计见来了贵客,连忙往楼上雅座上引。等那几个女子转过身来上楼时,杨锐忽然看见一个他熟悉的人——程莐。
程莐今天没有穿这西式的裙装,穿的是满清常见的那种宽大的素色旗袍,露出葱白般的手臂,因为以前一直都是洋装的,杨锐是愣了好一会才把她认出来,她手搭在一个年长女子的臂弯里,那女子也是满清装饰,一身的肥大的旗袍,两人后面跟随的是两个丫鬟,再后面是一个长衫马褂的公子——来了这个时代有一段时间了,知道这是公子们的标准装饰,而公子们的档次高低也全看这长衫马褂的档次了,这长衫马褂看起来就质地非凡,如果说程莐挽着的是她妈,那这位是谁呢,没听说她有弟弟哥哥的呀,不是独女一个吗?
她们一群人被伙计带到楼梯的另一边,落座之后就开始点餐,丫鬟都在后面伺候着,程莐就坐在杨锐正对的方向,只要一抬头就能看过来,杨锐隔着桌子远远的盯着他们看,只见那白脸公子似乎对年长的女人和程莐特别的谦让讨好,或者说其实完全是在讨好程莐,他虽然做的小心,但杨锐却是看的仔细,心里咯噔一下,不会是情敌吧,有那么巧吧?只见东西点好,她们就开始用粤语聊天,话说的极快,杨锐是半点也听不懂话里的意思,只能时不时听见程莐的脆脆的声音,旁边的丫鬟们就开始从带着的篮子里拿出餐具茶水等摆上,弄得好像是在自己家里一样,这得多大的排场啊,服务员都是自带的。虽然之前程莐只是简单的说自己家里只是普通的商人,但看这样子,还有那公子的打扮做派,可真不是一般啊。
杨锐等了半天也没见程莐往这边看过来,一时不知道是走是留,又干坐了一会,可感觉在这里坐着实在是太煎熬人了,还是离开为妙,当下招呼伙计会账,伙计跑过来的时候,程莐的目光也跟过来了,起初她还没看清楚是谁,杨锐昨天被揍了几棍在头上,为了涂药方便头发就被剪短了一些,再加上她知道他从来没有吃早茶的习惯——老是说早饭简单解决就好,吃那么大排场花那么多时间都是浪费行为,直到杨锐站起身来的时候她才认出他来,年长女子第一时间发现程莐不太对劲,就顺着她的目光看了过去,只见一个穿着西装的年轻男子正在埋单,回过头小声的问道:“认识果个人咩?”
程莐点点头没说话,她发现杨锐看见她了,眼神交错中他对自己微微得一笑,接着就看见他咚咚的下楼去了,他一走程莐就没吃东西的欲望了,而且还很担心他头上的伤,是被人欺负了呢还是打架了呢,年长女子似乎感受到了她的焦躁不安,夹了一块点心在她碗里,伸手在她的手背上拍了拍以示安慰。
走下楼的杨锐提着打包的东西往家走了,今天他可是不想上班的,本来只想吃喝玩乐一整天,只是刚才的偶遇所发现的情敌让他没有了玩乐的心情,也就只有回家了,刚才他只对程莐笑了一下,后面就径直走了,本来是想直接上去打个招呼就走的,但是想到现在还是清末,在后世遇见不打招呼是不对的,现在这个时代若真的上去打招呼应该就是唐突了,所以还是放弃了这一激进的想法。回到如意里,他没有进黄太太的院子,而是去了隔壁那间,顺便把提回来的早茶给实验室的那些人尝尝,虽然人多,但每个人尝个味还是有的。
哈利每次都对杨锐的到来熟视无睹,除非接受一些宝贵的资料或者是问他要什么物资,一般都是不理他的,其他人在他的带领也是这幅模样,只是行个礼就对他不管不顾了,甚至对他脸上的伤也没有什么差异。无线电的研究很是良好,广播的研究也开了,杨锐对这种技术狂的做法没有任何意见,务实才是真的,其他的玩的再好都是虚的。既然别人不和他玩,他就只有自己玩了,正在焊接电路的时候,黄太太的声音就响起来了,知道是程莐来了黄太太叫自己过去见,连忙起身出去,却见黄太太带着程莐已经在这个院子里了,灰黑的院子里忽然来了素色的丽人使得院子都亮了几分,黄太太把人带到,笑了笑就走了,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在院子里互相看着。
还是程莐先开口说道:“你怎么啦,脸上怎么回事?”杨锐就知道要问这个,但却不知道怎么回答,总不能臭屁的说自己昨天多么的勇敢打抱了不平吧,口里恩了几声却不知道怎么开口,程莐见杨锐唯唯诺诺,上前仰着头看他头上的伤口,杨锐看了她白嫩精致的脸庞一眼就不敢再看了,连忙挪开视线,只好硬着头僵在那里。正难为情间,只闻身后传来笑声,回头一看却是实验室那几个学生探着脑袋正在偷看,只见先生像个呆头鹅一样的僵着就忍不住笑出声来了。杨锐本来就是一个羞涩的人,这笑声一起脸上就红了,也不回头训斥,只拉着程莐出了院子,这院子一出,后面更是一阵哄笑,杨锐心想,今天真的丢尽脸了。
程莐被那些学生一笑脸也红起来,出了院子两个人踢着步子漫无目的得往前走,路过昨天那个弄堂的时候,杨锐开始说昨天发生的事情,听说到那个英国巡捕对着他们开枪时,程莐吓的‘啊’了一声,杨锐也怕吓着她就开玩笑的说道:“你就别担心了,那个家伙枪没响。”见她还是担心不已又说道:“你就别担心了,租界里还是很安全的。我做事也会有分寸的。”心里却对她这样一副富家乖乖女的样子很是叹气,这样的乱世,哎!
程莐没有感觉到杨锐态度的变化,只见他不再说下去了,就问道:“那后来呢?”
杨锐没有之前那么强烈的述说欲望——本来是希望她能赞同自己的行动,甚至为自己喝彩,但现在看来真是……,见她追问就简略的把后面的经历说了一下。也许听出杨锐言语中的冷淡,程莐还是以为他在想着早上偶遇的事情,也是结结巴巴的说道:“早上,早上那是我姆妈,还有一个是我表哥。”见他没说话,又咬了咬嘴唇说道:“我爸从小就喜欢表哥,所以他想把我……”
程莐说的意思杨锐早就猜到了,听她说出这个意思却是低着头不说话,程莐见他沉默,又鼓起勇气说道:“我能问你个问题吗?”杨锐笑,点头,和自己在一起她的问题总是不断的,程莐接着道:“如果……如果我爸爸他端午节后到沪上来,你能去见见他吗?”
杨锐很明白她的意思,看着他仰望自己的小脸,点点头答道:“会的!到时候你告诉我好了,我一定去。”然后笑着看着她,程莐听见他答应自己,心里顿时开朗起来,脸上也是笑意盈盈,说道:“如果到时候你要是不来,我就一辈子不再见你了。”杨锐见她小女孩一般的较真,很是好笑,只是点点头不再多说什么。初春的阳光下,两人一起并排走在街道上,迎面吹来的风也是暖和的,放眼看向这路边的抽着芽生机勃勃的行道树,这春天真的美啊!
这一天两个人一直在一起,上午一起去公园、下午一起去茶馆、晚上一起去听戏,直到从戏院出来天色很晚这才依依不舍的分开。真像是谈了一场后世的恋爱啊,回到房间躺在床上杨锐想到,他现在脑海里全是程莐脆脆的声音“我能问你个问题吗?……如果我不见了,你会找我吗?……我还能问一个问题我,如果……”,语言里说不出娇弱可爱。回想白天程莐的话中含义,端午节之后等她爸会来沪上去见见,端午看日历是五月最后一天,端午之后就是六月初了,今天是四月二十一号,还有五十天的样子。
五十天之后就要见未来岳父了,然后PK那个公子表哥,这难度可不一般,胜利是难以有保障啊。那公子哥可是他爸从小就喜欢的,老头子只有这么个女儿恨不得还有个儿子,很明显就是把这表哥当儿子养的,让养子和宝贝女儿结婚也是其一大心愿,自己这外面插来的毛头小子,一无家世二无身份三无名望四无人脉,有的只是一点钱也一定没有他多,难啊难啊,要是实在不成就私奔,想到这,又忽然想起后世那个“今夜太冷,不宜私奔”的著名网名来了,这时代不是一般的乱,私奔能躲到哪里去,还是想想怎么应对她家的老头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