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马赛到巴黎行程火车原本一天即可,但在法国政府要求下,这一次登陆马赛的海军陆战队第二师也一并开往巴黎接受检阅。其实,这一要求是为了振奋法国全国军民的士气,在饥饿和战局的困境中,全法国有许多团体明言要求和谈,其中一些社会主义者更是在全国到处宣传,称“不为资本家作战!”、“不为百万富翁作战!”。
法国的情况如此,英国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内外交困之际,这些人的言语极有煽动性,以致有报纸预言,战争的胜利在于那一方先发生内乱。而法国总统请绝对强硬派克列孟梭组阁,就有压制国内反战和谈声音的意思。克列孟梭上台以后,果然不负主战派众望,不但极力抨击一切反战派,还抓捕了不少社会主义分子,更以德国间谍的名义枪毙了数人,这才算压制住了濒临崩溃的局势,可压制只是暂时的,如果粮食危机不能解决、前线依旧吃战败,那反战的力量将最终反弹。
搭载林文潜一型,以及陆战二师的火车故意在黄昏时抵达巴黎火车站,此时正好是城内工厂下班之时,这不单使法国各界人士有闲暇加入欢迎中国远征军的队伍,更能让所有人看到中国援军已到,籍此振奋军民士气。
在火车站,欢迎人士除了已先期抵达的杨度、周思绪、驻法大使施肇基等人,还有法国总理克列孟梭、法军总司令贝当、总参长福煦、英军总参谋长罗伯逊、意军驻法代表克多拉以及其他政要。林文潜中将一下车,军乐队就开始奏乐中华国歌,而有些粗犷性急的法国总理克列孟梭也不管中国人是作揖还是敬礼,一碰面就上前抓住林文潜的手紧紧不放。面对这难得的一幕,随行的记者立即点燃了镁光灯,白光闪耀,这一刻永远凝固于相片上。次日,这张象征胜利的握手照片就刊印在全法国的报纸上。
简短的问候后,就在人山人海的火车站广场上,林文潜中将邀请克列孟梭检阅海战二师的仪仗队。二师士兵的个子虽矮,但远行万里抵达巴黎却都精神饱满,最重要的是,士兵全二十岁上下年轻人,生龙活虎、杀气凌厉,看到这支生力军,苦战良久的法国人眼眶全是一热。
检阅完毕,克列孟梭邀请林文潜中将与其共乘一车,行驶在整个欢迎车队之前。中国人要来的消息早就传遍了法国,此时行进街道两边人山人海,欢呼不断,龙旗飞舞,那些法国人歇斯底里的呐喊声甚至掩盖了陆战二师豺式轻型战车的巨大轰鸣,两边楼房窗户后据窗而望的男女老幼,不但喊出了“中华万岁”,还将花朵雨点般的抛向车队和陆战二师严整的队列,使得整条街道都铺满了鲜花。
陆战队独立于海军和陆军之外,从钢盔到军裤,都是蓝白黑相间的海军迷彩,其单兵装备除了除了步枪、刺刀外,还有战术背心、卵形手雷、龟壳护膝和陆战队特有砍刀和弓箭。不过这都不怎么吸引人,海军陆战队最让人诧异的是士兵脸色都画着一道一道的暗色油彩,加上本身这支部队士兵很多来自台湾的山地部落,军人独有的剽悍、杀气,再融入高山部落的野蛮,这种独一无二的气质让巴黎的淑女们吃惊之后又尖叫连连。在一些女人众多的路段,淑女们居然冲破了警察的阻拦,冲到二师队列里拉着士兵不顾油彩的狂吻。
“法国人从来没有这么疯狂过!即使三个月前美国那一个师抵达也没有这样疯!”这是以密使身份在欧洲转悠了大半年杨度到达克里龙饭店(注)后的感叹。不过他这边话语刚落,饭店外呼声又雷鸣般的响起,深懂西洋礼仪的驻法公使施肇基立即将林文潜中将请至阳台,示意他对这下面那些渴望的人群稍稍讲演一次。
法方大概是早就知道会有这种情况,不但将中国人的房间安排在饭店三楼的外侧,还在阳台上准备了电广播和话筒。林文潜走到阳台只看到了下方密密麻麻的人群,人们都翘首仰望着他,目光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渴望。在战与和之间,许许多多的法国人都犹豫不决,三个月前,美国人告诉他们美国将派遣一百万军队赴法作战,可直到今天,在法国的美国士兵也没有超过两万,更没有进入战场。现在,中国也对同盟国宣战,他们又能派来多少部队呢?
一心只思考战局的林文潜中将并不太了解法国人油尽灯枯下的犹豫和期盼,他看着下面这些人真不知道说什么好。经历一阵沉默后,下面的人群又开始呼喊起来,而一侧知道他无奈的杨度上前在他耳边低语几句,他终于开口说道:“我……”
“我……我想告诉大家,胜利很快就要到来了!”广播不但连着饭店的喇叭,还连着整个巴黎广播系统,于是,汉语第一次在巴黎上空响起,而之后,是施肇基流利的通译。
“搭载复兴军第一批赴欧部队的船只将在下个月月初起航,一百三十余艘商船将把二十万士兵和他们的武器一起运抵马赛。”林文潜的声音之后是施肇基的,而施肇基的声音之后则是整个巴黎的欢呼,这是他们要的实实在在的希望。
“这只是第一批部队,之后,下一批同样是二十万的复兴军赴欧士兵也将抵达。这些士兵大多是复兴军老兵,他们曾经和满清的军队作战、和日本军队作战,和俄国军队作战。并且,最终都战胜了他们,无一例外!
在长达十二年的战争生涯中,我和我的军官、我的士兵,从来都不会贸然投入一场毫无胜算的战争。那怕对手看起来多么可怕,那怕现状看起来多么艰难,但只要确定能获得胜利,无论何种困境,复兴军都会拼死作战。
庞大的军队、先进的武器,聪明的战略,这些在许多人看来都是胜利的保障,但多年的战争经验告诉我,胜利的根本只在于正义!而何为正义?不想敌寇侵占我们的土地即是正义!不想敌寇残残杀我们的兄弟、凌辱我们的姐妹即是正义!战火中的法兰西即是正义!!
今日起,我,复兴军所有赴欧士兵,将与友军,以及你们,一起为正义而战!我确信胜利就在前方不远之处,而我们要做的只是战斗和坚持。请诸君与我等共同努力!”
讲演在全城欢呼中结束,林文潜敬礼之后便退回了房间。他的讲演让屋子的人像是刚认识他一样吃惊,素来沉静少语的林文潜中将居然也能发出如此鼓动人心之讲演。
林文潜看着诸人的诧异的目光并无不适,要知南洋公学特班中,不是举人就是秀才,文墨人人都是上佳。他这十几年来主要醉心于军事,疏忽于文墨,但这并不是说他不会讲演,以他读书时的观点,那些什么西洋讲演范文,其鼓动性远不如战国策里任何一篇文章。
“下个月真的运来二十万人?”杨度问道。刚才讲演的时候,林文潜大致说出了援军来的时间和船队数量,现在举欧洲皆恐惧德国潜艇,这么做明显是不智的。
“假的。”林文潜微笑。
“啊。那假的怎么办?”不想被德国潜艇伏击,也不想和美国人一样,因援兵未抵达而被法国舆论嘲讽,杨度的脸色有些难看。
林文潜还未答话,外面的记者又在周思绪示意下被了进来。其中有中国人,但更多是法国本地记者。趁着林文潜答记者问的时候,周思绪靠近杨度,轻轻说道:“如果计划没出问题,船队明日就将出发。”
“啊!”杨度再次吃惊,他也知道这事情极为要紧,同样轻声道:“这德国潜艇虽到不了红海,可地中海里却有不少啊,就这么浩浩荡荡的来,就不怕……”
“怕什么,装的又不是中国人,全是俄毛子。”周思绪开了个玩笑,而后才正经道:“海军已有了完全之策,德国潜艇即便能造成损害,也是不大的。”
“何谓不大?”杨度不解。“前几日运美军的船队就被潜艇伏击了。邮轮虽然快的潜艇追不到,可哪有那么多邮轮啊?要不然,运兵也不会停了。”
“这事情一时也说不清楚。”周思绪如实道。“不过,船队到马赛有三十五天的航程,三十五天后,你就知道结果了。”
周思绪说完就不再提到航运一事,只是听着林文潜和法国记者问道。镁光灯下被众记者追问,林文潜丝毫不乱,在回答最后一个问题后,这些记者终于被礼送了出去,套房里顿时清静了许多。这时,杨度才上前和林文潜见礼,道:“洲髓辛苦了。这一次万里迢迢,鞍马劳顿,一下车还要讲演应付记者,真是劳累啊。”
在很多老复兴会看来,半道入伙的杨度只是杨锐的策士,对他能从稽疑院院长的位置上下来比较赞成,毕竟刚开国要团结会外人士,吃相不能太难看。但林文潜以其独特的聪慧却明白,杨度以先生特使的身份介入战事,成为能左右世界局势亚洲人,其结果只会提高他个人的名望和资本,为以后大用铺路。因此,他对杨度不似其他将领那样轻视,此时见杨度慰问,也很客气的回礼。“皙子先生,以后要多仰仗你出谋划策了。”
“不敢,不敢。”杨度忙道。“我之职责只是帮洲髓应付各国政府而已,军旅之事,根本就不懂。”杨度又看了周思绪一眼,道:“这一次和协约国各军谈判之事,还是光庭一力承担的,度只是敲边打鼓,根本就没帮上什么忙。”
杨度几句客套完,林文潜就不再说话了。在他的示意下,副官将套房的内门以及窗户都关了,来巴黎之后的第一次军事会议开始。
远征军总司令林文潜中将、参谋长周思绪中将、政委徐大纯中将、炮兵司令程志瞂中将、总后司令朱履和中将、海军代表田士捷上校、沈鸿烈少校、空军远征军司令秦国墉少将,还有兼职成为远征军外交顾问的杨度,一共九人就坐于套房内的小会议室,开始第会议。
按照会议的程序,参谋长周思绪要先做情况介绍,特别是林文潜之前交代的指挥权问题、协同作战问题、战线安排问题、武器配置问题、运输通道问题、运输工具问题、当地物资筹集问题、地中海潜艇问题、航运管理问题,与当地民众相处问题等,一共十个问题的处理要先行汇报。
“指挥权问题因为之前两国都同意我军独立作战,所以并没有什么问题;而协同作战,经过三年多的战事,协约国将领都已认识到协同作战的重要性,协约国兵力明显优于德奥一方,之所以战事打成这样,很大一个原因在于协约国各自为战,所以最近一段时间,法军总司令贝当,一直在为建立联合司令部努力。
这虽有收回各军一部分指挥权的打算,但联军确实需要全线配合才能使德奥军队疲于应付,并最终获得胜利。所以,我对此并没有表示反对,而是表示赞同。
法国是地主国,西线他的士兵最多;英国远征军防守战线西侧,其本意更多还是屏护英吉利海峡;美军现在只到了一个拼凑出来的师,还在做针对性的训练,没有加入战争;意大利部队虽然也不少,可只是偏师,其目的在于拖住奥匈。这么看来,联合司令部总司令一职必定由法国人来担任,而已贝当、福煦在各国将领心中的印象,很有可能是待人和气、善于交流的福煦担任此职。不过成立联军总司令部一事,大战第二年英法就提过了,它是不是会在近期成立,还是未知。
战线安排问题和运输通道问题息息相关。美国远征军已经圈定了大西洋一侧所有的大型海港,那么留给我们的只能是马赛,土伦是军港、赛特港口设施落后,交通也是不便,所以只有放弃。既然是马赛,那么我军所分配的战线,只能是东侧,也就是右翼的圣迪耶突出部到梅兹一线,这里从大战第一年之后就少有战争,如果我军投入此条战线,那德奥联军不得不在这一百二十多公里的防线上增兵。”
周思绪一边说,一边指着墙上巨幅地图。因为没有历史上大战初期的马恩河失利,所以德军还的防线在马恩河以南。不过从圣迪济耶这个马恩河北岸城市开始,防线就折向东北,一直连上梅兹;而往西,则是从圣迪济耶开始,经维特里、索默苏、塞扎纳,巴黎近侧的乌尔克河畔利奇和佩尔桑,再经博伟、欧马勒、一直到海边的厄镇。
这是横切法国北部的一条防线,另外一条则是英国远征军以加来港为据点,设立针对英吉利海峡的一条防线。这是英军伤亡百万人才勉强维持住的一条防线,在去年,英军本想攻占亚眠,将英吉利海峡防线和主防线连为一体,为此还动用了坦克,虽然从欧马勒推进到亚眠足足推进了五十多公里,使得协约国民众将所有教堂的大钟全部敲响,但最终的结果却是失败的,徒费了几十万军人的伤亡。
英军防线从巴黎正北五十公里处的佩尔桑起,一直向西绵延到大西洋岸边的厄镇,法军则从从佩尔桑往东,一直到最东端的梅兹。如果复兴军接管从圣迪济耶道梅兹这一百二十公里防线,那法军就只剩下两百四十多公里防线,压力大为减轻。
战线如此分配大家都没什么不满意,可有些外行的杨度却问道:“那美国人来了,分那段啊?”
“美国人?”周思绪没想到美国人还有份,他道:“英国以同文同种好指挥为借口,强烈要求美军和英军混编,不过以美军司令官潘兴的固执,想来是不成的。美国人如果真能克服商船短少和德国潜艇这两大困难,估计应该会安排在塞扎纳以东到圣迪济耶,和我们临近的这一段吧。
之前商讨战线问题的时候,福煦就曾提过美国人想要我们现在这条战线的事情,当时他也答应了。只是现在美国军队没来,所以就先划给了我们。这条战线虽然便辟,但重要性不可小觑,塞尔的煤田、隆维以及卢森堡的铁矿、德奥联军东西交通线,都在这条战线后方。之前,法军的重点是守住巴黎、英军的重点则是守住英吉利海峡,所以对这一段都少有进攻,只消极防守,根本就不是这一侧位置不重要。以我看,如果德奥联军的阵地是一个梯形,那除了圣迪济耶和佩尔桑这两个顶点外,从圣迪济耶到梅兹就是这个梯形的斜边。只要部队能向锥子一样的从这个斜边突进去,那……”
‘咳……咳……’一声,林文潜中将正在喝茶,似乎是不小心咳嗽了起来,诸人顿时以为他是提醒周思绪不要泄密,不想他制住咳嗽后却道:“这个想法很好,参谋部要好好想一想该怎么突进去。”
注:有关一战的很多人名、地名来自于民国时期翻译的回忆录,因此,译名和现在存在差异,比如,克列孟梭被被译为克拉门秀,法军总司令贝当译为白丹,英军总司令黑格译为海格;美军司令部驻地绍蒙特尔译为门秀等等。精力有限,关键性的人名、地名将改为今译,其余则保持原译,只尽量在其后端标注英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