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威、武安两座戍城前面人如蚁聚、杀声沸天,烈火腾空,黑烟弥漫!巨石、霰石漫天飞舞,劲矢流星穿梭往来,攻打关隘的突厥人不但用上了石头、弓箭,还用了掺了巴豆、砒霜等毒药的干牛马粪,点燃之后抛上城头,毒烟熏人眼鼻。
守城的唐军则把滚木、礌石、金汁、沸水不要钱似的泼洒下去,巨大的床弩和抛石机也在持续不断地向城外抛射着重物,每一块巨石落地,总不免把几个倒霉的突厥人砸成肉糜。
战争总是残酷的,攻城战更加的残酷,守的一方拥有地利,必然比攻的一方拥有更大的优势,所以加上娄师德带来的一万援军,白亭守军一共两万五千人,把明威、武安两座戍城守得固若金汤,突厥人的伤亡数倍于他们,但十万大军拥兵关前,始终难进一步。
突厥军的攻城将领铁青着脸色指挥兵马拼命地冲杀着,他很清楚现在还不到破城的时候,他们现在所在的一切,就是为了消耗守城的兵力,用自己人的人命去消耗,用数倍于敌的性命去消耗。
城中本有两万五千名守军,除死亡和伤重不能参战者外,现在依旧能战的已经不到两万人,而突厥军队的伤亡数字则是他们的五倍,作为突厥人的主帅是不会在乎这个伤亡数字的,但是作为各个部落的首领,每死伤一个人,他们都会感到肉痛。
可他们没有退路,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进攻,只能跟唐军继续耗下去,直到残余的唐军再也无力守护他们的城堡,冲进城去,抢钱、抢粮、抢牛羊、抢女人……,牺牲是值得的,幸存者将享用盛宴!
忽然,苍凉的号角声从武安戍关前进攻的突厥兵后阵响起,正提刀督阵的突厥将领听到这号角声,眉头不由一皱,号角声持续不断地传来,确实是收兵的命令,他虽然心中不解,还是马上下令收兵,正在攻城的突厥兵丢下一地残缺不全的尸体,潮水般退却了。
城头守军一片茫然,不理解突厥人何以草草收兵,但是敌人停止进攻总是一件幸运的事,他们不由自主地松了口气。站在石垃子山上观望动静的叶云豹长长地舒了口气,回首向娄师德看去。
娄师德披着一件猩红色的大氅,微微一笑道:“他们中计了!下去准备吧!”
“诺!”
叶云豹痛快地答应一声,扭头看看山下正在收兵的突厥营寨,搀起娄师德,一步步地迈下石阶……
武安戍前阿史德人营地的动静很快引起了明威戍前穆恩大叶护的注意,穆恩和沐丝忙也急急下令收兵,率领百余骑向武安戍前的阿史德人大营驰去。
“站住!军营重地,谁敢擅闯?”
一个突厥军官踏前一步,把手一张,阻止了他们的去路。后面,一排长矛兵“唿啦”一下,长矛斜指,将锋利的矛锋对准了他们。而栅栏后面,一排排的弓箭手则已张弓搭箭,严阵以待。
穆恩怒不可遏,一鞭子就抽了下去,愤怒地吼道:“混账!连我的马你也敢挡!”
“啪”地一鞭子,那名军官脸上便是一道血痕,一道鲜血顺着他的脸颊蛇一般蜿蜒而下,但他擦都不擦,依旧挺拔而立,亢声道:“朱图大叶护有令,任何人不许入我大营半步,违者格杀勿论!”
说着,他把手掌向下狠狠一劈,一排排矛头箭矢便向穆恩一群人做出了攻击的姿态。
穆恩大怒,手掌抚上冰凉的刀鞘,冷冷地道:“你想死?”
“谁在我营前如此嚣张?”
一个冰冷冷的声音随即响起,朱图在百十名骁勇骑士的护拥下也冲到了大帐前,在他左右伴着萧牧木和卢不古。
穆恩一见他来,耸眉怒道:“朱图!鏖战正酣,你何故收兵?”
沐丝见到射伤他咽喉的萧牧木,立即按紧了刀柄,咬牙切齿,那狠厉的表情如同择人而噬的一条狼。萧牧木看到掳他部落、纵容手下辱他爱妾的沐丝,也紧紧攥住了刀柄,面孔扭曲着,一副要上前拼命的模样。
朱图骑在马上,身躯微微后仰,漫不经心地道:“为何收兵?收兵……收兵算个屁呀!老子还要马上退兵呢!”
穆恩本来只是有些恼火,过来质问一下,一听朱图这么说,不禁大吃一惊,失声道:“退兵?你要退兵?谁允许你退兵的?只要再打上几天,城中守军不足,咱们一定能拿下这座关隘,你居然要擅自退兵?”
朱图捧腹大笑道:“哈哈哈!拿下这座关隘?怕是要连我们阿史德族的草原和马场也一并拿下了吧?”
穆恩脸色一变,沉声道:“朱图,你这是什么意思?”
朱图冷笑道:“穆恩,明人面前莫说暗话,你还需要我说个明白么?走!”
朱图拨马就走,穆恩大急,催马就要追上去,十几杆锋利的长矛霍地一下逼住了他,朱图勒马回头,冷笑道:“唐军就在关前,你若不怕被外人占了便宜,某便与你一战那又如何!”
穆恩都快气晕了,大吼道:“朱图,你个混账东西,你能不能把话说明白一些?”
朱图冷冷地横了他一眼,探出手去,在卢不古的肩膀上重重地拍了两下,大声道:“好教你知道,某与卢不古昨儿晚上已经歃血为盟,结为兄弟了!”
穆恩昏乎乎的一脑袋糨糊,大吼道:“你他娘的就是认他做了干爹,关老子屁事!我就问你,为何退兵!”
朱图长长地叹了口气,对卢不古道:“卢不古啊,你说这人要是脸都不要了,咱能拿他怎么办呢?”
卢不古答道:“那就当他是个屁,放了吧!”
“哈哈哈哈……”
两人放肆地大笑着,张狂地离去。
穆恩和沐丝驻马立在阿史德部营地外,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始终不明白到底出了什么事。
阿史德部落前阵兵马对武安戍方向依旧摆出严密戒备的姿态,而他们的后阵已经开始拆卸帐篷,整理行装,准备打道回府了。
……
中郎将府,一桌盛宴。
在座的有娄师德、叶云豹、沈沐、杨帆,还有一位美丽的姑娘——天爱奴。
叶云豹一身戎装,全副披挂,显得与席间气氛颇有些格格不入。
沈沐笑道:“卢不古是契丹部落,他的草场接近辽东,与阿史德部的草场毗邻而居,投奔突厥之后,阿史德部落又让出了一块草场给他,与他原有的领地连成了一片,他的利益已经同阿史德部落一体了,荣则共荣,损则共损。
现在,即便是默啜真的开出了更好的条件,卢不古也不大可能站到他的一边。何况朱图待卢不古一向不薄,卢不古此人没有什么野心,是个性情简单、讲义气、有血性的汉子,叫他临危背叛,这种事他干不出来!所以,我料定他必会向朱图坦白一切!”
娄师德抚须笑道:“还有一点,草原上今日打打杀杀,明日结盟求和的事再正常不过了。卢不古的部落是个大部落,在契丹诸部中卓有威望,如果默啜真的夺了可汗之位,打压阿史德部落,对卢不古也只能尽量予以安抚和招揽,而不是兵戎相见,迫使他们投奔我朝。
卢不古并不蠢,这一点他一定也想到了,他知道现在即便表态忠于阿史德部落,也不会断了他的后路,那么,他现在选择与他毗邻的阿史德部落效忠,也就是自然而然地选择了!”
叶云豹哈哈大笑,捧杯道:“此番智退突厥,全赖沈三郎、杨二郎,叶某敬你们一杯!”
沈沐端起杯,微笑道:“阿奴姑娘出力甚巨,以一女子之身亲涉凶险,我们应该先敬她一杯才是,叶将军怎么能忘了咱们这位女中豪杰,巾帼英雄呢?你该先自罚一杯,再敬阿奴姑娘一杯谢罪!”
天爱奴正笑吟吟地听着他们说话,一听他们把话题扯到自己身上,赶紧摇手,作小淑女状道:“小女子不胜酒力,可喝不了这许多酒,人家只看你们喝就好啦!”
叶云豹笑道:“不错不错,是某疏忽。不过,突厥退兵在即,某还要亲自率兵追杀,实在不敢多饮,此刻只能陪酒一杯,叶某就以这杯水酒敬你三人,这便领兵杀敌去也!请!”
“请!”
见他这么说,沈沐、杨帆、天爱奴便一起举杯,向他敬了一杯酒,叶云豹一饮而尽,抹抹嘴巴,向娄师德抱拳道:“大总管,末将这就去了!”
娄师德微笑道:“穷寇莫远追,沙叱忠义在居延海外峡口山上想必已经等得急了,这口肥肉就留给他吃吧!”
叶云豹大声应道:“末将遵命!”
甲叶铿锵,叶云豹大步走出府去,抢过亲兵递来的马缰,翻身上马,向城门方向疾驰而去。城门下,顶门的条石已经搬走,四千骑兵沿着长街从北门一直排到南门,中间只有窄窄一隙。
城外,因为朱图莫名其妙的退兵,穆恩和沐丝气得发疯,却也毫无办法,只好匆匆打点行装,尾随在朱图大军之后仓皇北撤。
叶云豹率十余骑从那蓄势以待的四千精骑中间疾驰过去,到了城下,马缰一勒,战马前蹄腾空,人立而起,希聿聿发出一声长嘶。
叶云豹“呛啷”一声拔剑出鞘,厉声喝道:“开城!追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