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蛮心里乱糟糟的,正是六神无主的时候,哪里还想得出主意。一听楚狂歌这么说,赶紧道:“楚大哥,你说。”
楚狂歌道:“我不相信二郎会参与叛乱,可是,只要担上这个名声,朝廷必然是宁可杀错,不肯放过的。来俊臣此人生性残暴,以虐人为乐,断然不会放过二郎,那么多的朝廷重臣他都不放在眼里,怎么可能在乎二郎呢?所以,咱们要想不许出二郎,必须找一个大人物为凭恃,这样的人物换了旁人或许不好找,可是咱们这位杨二郎偏偏就认识那么几位大人物!”
小蛮何等聪慧,虽然关心则乱,但是楚狂歌说到这里,她已然明白过来,脱道说道:“楚大哥,怀义大师么?”
楚狂歌道:“不止,怀义大师是一个,梁王也是一个,你不要忘了,当日二郎与你成亲,梁王这等身份的人物也是来过的,如果不是与二郎有些密切关系,断不致此。此外,还有一位太平公主,这三个人要么亲自来参加你和二郎的婚礼,要么送了重礼,都是可能施以援手的人。”
小蛮擦擦眼角的泪水,干脆地道:“幸亏楚大哥提醒,事不宜迟,我现在就去!”
楚狂歌颔首道:“好!你是二郎的娘子,由你出面再合适不过。你给我准备一个食盒,我给二郎送去,一日三餐,以后都要由家里送的,你切莫忘记了。”
小蛮问道:“两位兄长匆匆赶来,可吃过东西了么?”
马桥和楚狂歌一大早就匆匆过来,还真没吃过东西,小蛮这一句,二人才感到饥肠辘辘。
小蛮见状,说道:“两位兄长先在家里用过早饭再去吧。”
楚狂歌道:“不必了,你多准备些吃的,我和桥哥儿到了地方再说。那推事院里或许有我一些旧日袍泽,我也可以托付他们对二郎照顾一些,叫他少吃些苦头,早去一刻,便早一刻安稳!”
小蛮点头答应,急急吩咐厨下备了食盒,楚狂歌和马桥提了食盒出门,上了战马,直奔推事院。
小蛮送走二人,马上换了一身骑装,这时也不扮那雍容少妇了,打马扬鞭直奔白马寺。
她走后不久,御史台派来告知杨帆入狱的差人才姗姗赶到,那门子陈寿听说杨帆入狱,正欲出门去通知赵逾,正迎上这个差上,他敷衍着接了“告书”,打发了那公差离去,便一溜烟儿地赶去仁风坊赵逾的老巢。
小蛮打马如飞,心急如火。当年眼看阿兄吐血,担心永远失去阿兄的那种恐惧感陡然又笼罩了她的身心。她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孤苦无依的乞索女了,可是这种恐惧的心情竟是一般无二。
嫁到杨家这么久,她已不知不觉地接受了新的身份,融入了这个家庭。其实,从小到大,她何时有过家?这是她第一个家,近乎已经完美的家,除了还没有找回她的兄长,没有与郎君圆房,她很珍惜的。
忽然间,小蛮便泪如雨下,她忽然觉得,自己是那么对不起郎君。郎君在她之前是曾有过心爱的女人,然而郎君已经接受她了,不是吗?她已经是郎君明媒正娶的娘子,还有什么心结解不开、放不下?
她是个孤儿,郎君也是个孤儿,如今她已是郎君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而她……成亲这么久,甚至还没有把自己的身子交给她的男人!
小蛮忽然想起那个月下,她与郎君并肩跪着祭拜公公、婆婆的在天之灵:“郎君说,他娶回了一位温柔贤淑、美丽可爱的娘子,他会肩负起光大门楣,重振家声的责任。郎君一定还想说,会让杨家子孙满堂,家门兴旺吧。只是碍着我的心情,他没有说出来,如果郎君就这么去了,杨氏一门香火就此断绝,我就是杨家的大罪人,永远也赎不清这份罪孽!”
小蛮心如刀割!
白马寺前,一骑飞至,马蹄尚未站稳,一条矫健的人影就飞身跃下马背,一个箭步蹿进山门。今天有雨,白马寺进香的信众不多,门口没有几个人,他们惊愕地看着飞奔进去的那人背影,这才看清是一个女子。
知客僧奕仙和尚见一个姿容俏丽的少妇穿着一身骑装,衣衫已被细雨打湿,发梢还在垂着雨珠,不禁惊讶地迎上前来,双手合十道:“啊,这位女施主,贫僧这厢有礼了。不知女施主冒雨赶……”
一句话没说完,小蛮就抢到他的面前,急声问道:“怀义大师在哪里?”
奕仙和尚一怔,下意识地往后面指了指,诧异地道:“女施主何故要见……”
一语未了,眼前人影一闪,那个俏丽的少妇已然闪过山墙,沿着侧厢廊道向后面掠去。奕仙和尚做知客僧多年,别的不行,最快的就是他的眼神和嘴巴,居然也只看到一角衣袂一闪,那俏丽少妇就不见了。
“黄庭内人服锦衣,紫华飞裙云气罗,丹青线条翠灵柯……”一浊道人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倚着门框继续唱道:“三田之中精气微,娇女窈窕翳宵晖,重堂焕焕明八威,天庭地关……”
两个白马寺和尚从他身边走过去,用怪异的眼神瞟了他一眼,一个和尚小声说道:“师兄,听说这老家伙原来是个道士啊?”
师兄说:“是啊,跟着薛怀义这两年,居然变成了这副德行,偌大的年纪,满口荤腔,什么裙子美人的,真是给咱白马寺丢人!”
“嘘!师兄小心些,直呼薛和尚大名,小心叫他的弟子听见……”
两人渐渐远去,一浊道人撇撇嘴,不屑地道:“一群没见识的蠢和尚,道爷唱的是《黄帝内景经》,正宗的养生修真功法,什么紫华飞裙,娇女窈窕,那都是我道家功法之术语,你以为本道爷是想女人了么?”
一浊道人话音刚落,“呼”的一声,一道人影就飘落在他的面前,倏然一定,却是一个俏生生的小娘子,一浊道人吓了一跳,惊讶地看看小蛮,又抬头看看天,天上只有细雨飘摇,并不见无数的大姑娘飘下来。
“这位和尚,请问怀义大师在哪里?”
那俏生生的小娘子说话了,一句话就幻灭了一浊心中出现神迹的幻想,一浊道人定了定神,说道:“本寺方丈就住在这所院落里,不知女施主是……”
小蛮松了口气,说道:“有劳大师速速带我去见怀义方丈,奴家是怀义方丈亲传弟子杨帆的妻子。”
“啊!啊啊!贫道……老衲记起来了,对对对!当日我随方丈去参加杨帆婚礼,见过你的。”一浊道人赶紧引着小蛮往里走,一边走一边问:“杨家小娘子,你如此匆忙来见本寺方丈,究竟出了什么事?”
“哈哈哈,弘六啊,还是你这曲儿听着有趣,来来来,再唱一首!”薛怀义放下酒杯,开怀大笑起来,他依旧敞着胸怀,秀着结实的肌肉,看样子已经喝了七成醉了,在这白马寺里,他每日无所事事,陪伴他的不过是酒肉而已。
薛怀义话音刚落,一浊道人就闪了进来,躬身道:“弟子一浊,见过方丈!”
薛怀义睨着他,不怀好意地笑道:“怎么,你也想学弘六,唱首曲儿给洒家听么?”
一浊苦笑了一声,说道:“方丈,十七师弟出事了,他娘子特来向方丈求助,如今就在禅房外面候着呢。”
“嗯?”
薛怀义拍拍光头,说道:“十七?哦,你是说杨帆!他怎么了?”
一浊道人一侧身,向禅房外唤道:“杨家娘子,快来见过本寺方丈大师。”
小蛮闪身进来,向薛怀义双膝跪倒,泣声哀告道:“怀义师父!求师父救我夫君!”
薛怀义伸出大手把桌上的酒坛子划拉到一边,瞪起一双牛眼,粗声大气地道:“你是十七的媳妇儿?哦,洒家想起来了,是有点眼熟,你快说,十七他怎么了?”
小蛮把杨帆被抓的事情向薛怀义学说了一遍,其实事情的详细经过她也所知有限,叙述间话里话外的倒是不断强调她的夫君绝不可能参与叛乱,这是受人诬陷。
小蛮还未说完,薛怀义手下那班和尚就炸了。这班地痞流氓绝对不是好人,欺压良善、坑蒙拐骗,坏事做绝,原本都是横行坊间的一群无赖。但是无赖也是讲义气的,对自己兄弟,他们有理没理都要偏帮。
杨帆与他们相处的时间并不算长,但是那段时间他们是最风光的、也是最快乐的。直到现在,他们挂在嘴上常常津津乐道说与人听的,依旧是他们如何与大内蹴鞠,如何夺得相扑魁首,如果在击鞠场上扬名立万。
与大内的那场蹴鞠,最风光的当然是杨帆,可他们这班兄弟也是参战了的。相扑魁首虽然是楚狂歌,可楚狂歌当时就是白马寺的和尚。尤其是上元击鞠,那一战打得好不惨烈,他们和回鹘一战,直接就变成了肉搏,有这么一份同生共死的交情,杨帆就是他们的兄弟!而兄弟是不容别人欺负的。
一班吃肉喝酒的流氓和尚摔杯砸碗地叫嚣起来:“师父!这事儿咱们得管呐!”
“十七的事儿,就是咱们众兄弟的事,这事儿咱们要是袖手旁观,坐视自家兄弟给人欺负,以后出了这白马寺的门,咱们还能抬起头来做人么?”
弘六阴恻恻地道:“师父,十七怎么就谋反啦?来俊臣要是坐实了十七弟的罪名,接下来怕就该顺着徒弟揪师傅,找你老人家的麻烦了吧?”
“嗯?”
薛怀义虽是地痞出身,可是这么多年来常在宫中行走,耳濡目染之下,他多少了解一些,知道谋反这个罪名是不好沾惹的,所以心下稍稍有点犹豫,可是弟子们这么一通撺掇,尤其是弘六的一句话,登时激起了他的火气。
薛怀义把一双牛眼一翻,厉声喝道:“徒儿们,抄家伙!随为师去寻那姓来的狗鼠辈晦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