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班和尚抄起棍捧,簇拥着薛怀义出了白马寺。
一浊道人追在后面,低头想了想,忽然拉住小蛮,低声道:“杨家小娘子,方丈大师可以替你家郎君出头,你却不宜同去!”
小蛮怔道:“这是为何?郎君已被抓进去一天了,奴家实在是很担心他,我……只要跟去,看到他安然无恙就放心了。”
一浊道人摇头道:“小娘子,你真的不宜出面,还是先让薛师去吧,若能救了你家郎君出来,你夫妻自能相见,若是中间有些什么岔迟,你也还有转圜的余地,如果你现在出面,叫人知道是你请托了方丈,别的先不说,方丈为你丈夫出头的理由先就站不住脚了。”
小蛮听他含糊其辞,有些不尽不实,欲待再问,薛怀义一扭头看见一浊扯住小蛮的衣袖,不禁把眼一瞪,喝道:“十六,跟你弟媳拉拉扯扯的这是干什么?不成体统!”
一浊道人赶紧放开小蛮,对薛怀义道:“方丈,弟子以为,方丈作为十七的恩师,以御史台断案不公为由替他出头最好,若是杨家小娘子随你同去,摆明了是方丈受杨帆亲眷请托,这为人出头的理由可就有些不公道了。”
薛怀义皱眉道:“哪有这许多理由,哆哩吧嗦的!”
转念又一想,点点头道:“貌似也有些道理,徒弟媳妇,既如此,你便不用陪洒家去了,洒家会把你家郎君囫囵个儿地保出来的!”
小蛮听了依旧不舍,请求道:“既如此,小蛮可随师父同往,只在推事院外等候便是。”
薛怀义道:“这也使得!”
薛怀义转身迈步,风风火火出了白马寺,早有人牵过马来,一班大和尚翻身上马,手执棍棒,呼啸而去。
在白马寺山门下避雨的行人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其中一人纳罕地道:“这班秃驴冒雨出门,又要去祸害谁了?”
另一人道:“怎么还有一个极俊俏的小娘子同行呢?薛和尚虽然霸道,可这白马寺里却从不曾听说有容留女眷、狎戏妇人的事情啊。”
旁边一人讪笑道:“薛大师威武!”
威武的薛大师威风凛凛地闯进了推事院,龙行虎步,大袖飘飘,一班推事院执役欲待拦阻却又不敢,只是围成一个半圆,薛怀义进则他们退,一起向院中走去。薛怀义手下那帮弟子举着棍棒,哪个执役退得慢了,劈头就是一棒。
一个公人撒开双腿,一溜烟儿地奔向来俊臣的公事房。来俊臣刚把朱彬暴死一事处理得稳稳妥妥,一个公人就冲了进来,上气不接下气地禀报道:“中丞!白马寺的和尚们来啦!薛……薛怀义来啦!”
“哦?”
来俊臣也曾想过薛怀义一旦得到消息必来生事,这厮可是个只许我欺人、不欺人欺我的主儿,所以才想着早点弄死杨帆,一旦生米煮成了熟饭,谅那薛怀义也不至于为了一具死尸和他翻脸,只是没想到中间出了岔子,到底让薛怀义抢在了前面。
来俊臣掸掸衣袖,故作从容地道:“慌什么,他既来了,待本官去迎一迎他!”
说音未落,那个公人就被一把推了个跟头,薛怀义袒胸露腹,赳赳昂昂地闯进来,大声道:“不必相迎,洒家自己来了!”
来俊臣先是一惊,随即扮出平静神色,离案拱手,笑吟吟地道:“薛师,你这尊大佛今儿怎么有空到我这小庙里来啊?”
“哈,老来啊,你少跟洒家来这套!”
薛怀义大模大样地走上去,占了来俊臣的座位,往那儿大马金马地一坐,睨了来俊臣一眼,轻轻拍着桌子道:“老来,洒家听说有人诬告洒家的弟子,如今洒家那弟子已经被你抓回来了?”
来俊臣摆摆手,那公人连忙退出去,顺手把房门关好,左右看看,门口一帮和尚,一个个不怀好意地看着他,这个瞄头,那个看脚,貌似正在找着下手的地方,那公人不禁打个冷战,赶紧溜之大吉。
房门一关,来俊臣便神色一正,对薛怀义道:“薛师谨言。大师有位弟子关在这推事院里不假。可是这是诬告还是真有谋反之举,现在还不曾审理明白,薛师怎好断言他无罪呢?”
薛怀义噌地一下站了起来,伸手一抓来俊臣的衣领,把他扯到自己面前,怒道:“你是说洒家识人不明呢,还是说洒家是叛逆同谋!”
来俊臣被喷了一脸唾沫星子,他也不擦,毫不慌张道:“薛师对陛下忠心耿耿,自然绝无反心。不过,薛师门下弟子众多,又怎知其中就一定无人心怀反意呢?杨帆是薛师的弟子,却也是皇帝的臣子,薛师以为,皇帝的臣子之中,有没有人蓄意谋反呢?”
这句话微微打消了薛怀义心头的怒气,来俊臣挖坑,他可不会往里跳,他轻轻放开手,缓缓坐下去,睨着来俊臣,微微冷笑道:“老来,你这是成心跟我作对了?”
来俊臣神色一肃,向薛怀义微微施了一礼,说道:“薛师,来俊臣与那杨帆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他杨帆没甚么了不起,薛师你的面子却没有人敢拂却的。你说,我来俊臣有必要为了一个杨帆与薛师作对么?”
薛怀义道:“没有最好!那你就让洒家把他带走,洒家自会承你这个人情!”
来俊臣道:“薛师有命,来某本不敢不从。不过,这可是谋反大案,皇上都已经知道了,因为杨帆是羽林将军、天子近卫,天子尤为愤怒,曾当面嘱咐俊臣,要俊臣严加审理,务必问出他的同党,一一予以剪除!”
来俊臣整理了一下衣衫,叹了口气道:“薛师既然出面,俊臣是绝对不敢得罪的。薛师要把人带走,俊臣也绝对不敢拦阻。不过,皇帝一旦问起来,俊臣该如何回答呢?薛师你总得给俊臣留下一个说法吧?”
“这个……”
薛怀义先前在白马寺中犹豫,就是因为这一次的罪名是谋反,谋反那就是直接针对皇帝的了,而皇帝对此最为忌惮,薛怀义是女皇的枕边人,如何不知谋反这种事是皇帝的逆鳞。这时再听来俊臣说起,不禁犹豫起来:女皇虽然宠他,这种事也不会由着他的性子胡来。
来俊臣见他神色,又道:“再不然,还请薛师去御前请一道圣旨,有了圣旨,俊臣依旨放人,岂不是好?”
“唔……”
一连两个说法,都是薛怀义不愿去触的霉头,薛怀义的气焰顿时一敛。
来俊臣察言观色,却也不敢逼得太紧,一旦把这薛和尚逼疯了心,连皇帝这尊大佛都压不住他,那就真的不好收拾了。
来俊臣赶紧换了一副口气,说道:“薛师,实不相瞒,听说这人是薛师弟子之后,俊臣也很为难。薛师我是不敢得罪的,可是俊臣为国执法,这事儿又不能不管。俊臣这推事院是什么地方,薛师自然是清楚的。就因为杨帆是薛师的弟子,所以俊臣给他的可是宰相的待遇啊,他住的牢房是极宽敞的,自从入狱,不曾受过一点刑罚,俊臣对他优待有加,这可都是看在薛师的面子上。”
薛怀义听了心中怒气渐渐平息下来,来俊臣又道:“俊臣知道杨帆是薛师的爱徒。他如今被抓进推事院,有罪无罪尚在两可之间,俊臣这不是正要审嘛,薛师何不让俊臣审个明白,如果杨帆确实清白,那时让他离开,于薛师的名声也无碍。如果他确实有罪,相信薛师也不会罔视王法,包庇叛逆。”
薛怀义被他说得没了脾气,沉吟半晌,抬起头来,目光炯炯地盯着来俊臣道:“老来,你不会跟我薛怀义耍花样吧?”
来俊臣作惶恐状道:“薛师这话从何说起,就是借俊臣一百个胆子,又岂敢欺瞒薛师!”
“嗯……”
杨帆这案子竟然已经被皇帝知道了,而皇帝偏偏是薛怀义唯一一个不敢忤逆的人,薛怀义思来想去,不得不接受了来俊臣这番说辞,他重重地一点头,道:“好!你既如此说,洒家就姑妄听之,你怎么做,洒家会瞪大眼睛看着!洒家如今也不为难你,今儿就不把徒弟带走了,就让我那弟子在你这里先住上几天,等你还了他清白,洒家再风风光光迎他出去!”
来俊臣松了口气,赶紧道:“薛师放心,俊臣一定秉公执法,不枉纵一人,也不冤枉一个!”
薛怀义嘿嘿一笑,说道:“老来,对别人,你爱枉就枉,爱纵就纵,洒家才懒得管,只要不要冤枉了洒家的人就行。走吧,先带洒家去看看十七,只要他无事,洒家便即离去!”
说实话,碰上这样一个不讲理的大和尚,偏又是皇帝的枕边人,如果那嫌犯不是杨帆,换了任何一个,来俊臣都会帮他开脱,卖薛怀义一个人情,偏偏这个杨帆不成。他可是要把杨帆的枕边人变成自己的枕边人的。
他来俊臣别无所好,唯好美妇人!他的这个嗜好,已经成了一种瘾,一旦被他看中,他必定不遗余力地把那女子搞到手,为此他先前已经不知让多少官员破家灭门,那些人的官职大多都比杨帆更高。要不是杨帆有这么个大靠山,他岂会费这么的力气。可是即便杨帆有这个大靠山,杨帆的罪名涉及的却是他那大靠山的大靠山,来俊臣当然不肯放过这个好机会。
听薛怀义松口,来俊臣先是心里一松,又听他要见杨帆,却又一怔,迟疑道:“薛师,涉反的嫌犯不能见人,这是规矩啊!”
薛怀义嗤之以鼻道:“规矩?规矩就是个屁!”
他双手扶案,大马金刀地道:“你若不让洒家见他,洒家就不走了,洒家在这里诵经设斋,拜忏礼佛,就把你这推事院做了洒家的白马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