薰期梗起脖子,背着双手道:“没有!老汉一文钱都没有!他有本事就杀老汉的头!”
罗书道苦着脸道:“小侄哪敢真的让你老人家掏钱呐,这礼物小侄已经替你给了,小侄只求你老人家不要生小侄的气,小侄把你老人家请来也是迫不得已。另外,回头见了那位钦差,还请老爷子说话稍微客气一点!”
薰期瞪了他一眼没有说话,罗书道打躬作揖地道:“老爷子,小侄求你啦,求你老人家看在你那死去的老兄弟、小侄那过世多年的老父亲分上,帮小侄这个忙吧,小侄这个都督也不容易啊!”
“你……看你这点出息!”
薰期是吃软不吃硬的性子,被罗书道这么一说,也不好继续发火了,他叹了口气道:“罢了!老汉不与你计较,你说吧,什么时候放老汉回去?你这个地方透着一股子官威臭气,老汉闻不惯。”
罗书道赔笑道:“看你说的,老爷子想走就走,小侄还敢拦着你不成?”
“好!”
薰期扭头招呼道:“女儿,叫上你陈叔,咱们走。”
罗书道赶紧拦住他道:“别别别,老爷子,你怎么也得陪黄御史吃顿饭,敬杯酒再走啊。”
薰期跺了跺脚,仰天长叹道:“唉!如果你老子还活着,也得被你活活气死,堂堂大都督,如此没有骨气,被一个狗屁御史挤对成这样!害得老汉也跟着你一块儿丢人!”
薰期拔腿就走,走出两步不见罗书道跟上来,便怒气冲冲地道:“站着干什么?走啊!”
罗书道奇道:“上哪儿去?”
薰期咆哮道:“当然是陪那个什么混账行子的狗屎御史吃饭!”
罗书道赔笑道:“这还没到饭晌啊,你老歇歇乏、消消气儿,等到酒席备妥了,小侄来请你。”
薰期怒气冲冲地又走回来,走到罗书道身边时,没好气地甩下一句:“你可记住了,老汉这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才肯咽下这口鸟气。”
罗书道连声道:“是是是,老爷子对晚辈提携之恩,小侄铭记在心……”
罗书道一个长揖到地,再抬头时,只看到薰期的屁股消失在门内,然后“砰”的一声,大门关上上。
罗书道的脸上还带着笑,但是笑容中渐渐渗上一层苦涩:“黄御史说他肯放人是看在我的面子上;薰期头人说愿意他愿意走人也是看在我的面子上,我罗某人……还真是好有面子啊……”
……
傍晚时候,陈家的人被放回来了,罗都督亲自陪同,把他们送回来的。
薰期头人难得地没有扯开他的大嗓门继续骂人,一回陈家就闷头儿回了后院。虽然他只是被罗书道“请到”都督府喝了顿酒就回来了,在他看来已是丢尽了颜面。
奈何这不是他的地盘,耍威风也得有个限度,还有那个黄御史,虽然只是一个御史,他若想杀如同杀鸡,可黄御使的背后站着朝廷,他不能不忌惮三分。
陈大羽夫妇则是一副劫后余生的样子,很是庆幸陈家攀上了这么一个了不起的亲家,否则这一遭他们是在劫难逃了。回到陈家,撕去各道门上的封条,陈大羽夫妇都到薰期头人那里去了。
罗书道在陈家没人理会,心里好不是意思,他在薰期面前转悠了几圈,又道了番歉,便讪讪地离去了,陈家人和薰期的人都在薰期房里大骂黄御史,谁也没有注意到小雪莲已经怏怏的独自走开。
“雪莲小姐!”
雪莲独自蹲在院角,把裙子搂到膝上,正一片一片地揪着野草叶子,一副百无聊赖的模样。杨帆唤了她一声,雪莲只是抬头看了一眼,依旧嘟着小嘴,一句话也不说。
杨帆走到她身边,蹲下身子看看她的模样,笑道:“雪莲小姐不开心了啊?有薰期头人护着,又没有人敢欺负你,干吗不开心?有惊无险,安然回家,该庆幸才是啊。”
雪莲揪了片叶子在手里轻轻捻着,直到那绿色的汁液染了她纤纤的手指,才幽幽地道:“可是……杨家的人都被抓起来了呀。”
“杨家的人?”
杨帆皱了皱眉,马上反应过来,知道雪莲说的杨家的人就是杨明笙的族人,他奇怪地问道:“杨家的人也被抓了?和你们一起被抓的?这究竟是因为什么罪名啊,如今你们被放回来了,为什么杨家的人还要关着呢?”
雪莲摇摇头道:“我不知道,我只是个小孩子,没有人和我说这些。被抓的那些人,我都好熟悉,有叔伯,有婶娘……,虽然我娘嫁给了我爹,可是他们对我一直很好,看着他们被抓,我很难过。”
杨帆皱了皱眉,道:“你怎么不请薰期头人帮忙把他们救回来呢?”
雪莲低声道:“我虽然没问,可我看得出来,说了也没用。头人不想跟那个坏人说一句软话,这一回还是罗都督帮忙,我们全家才被放回来。所以就算我开口,薰期头人也不会帮忙,还会被爹娘骂不懂事。”
杨帆笑道:“说得像个小可怜似的,你是他的儿媳妇嘛,又不是外人。”
雪莲摇摇头,道:“娘说,虽然头人很喜欢我,我也不可以恃宠而骄。阿娘说得对,头人有四十多个儿子,如果每个儿子都用自己的私事去烦他,他如何做全族的大头人?”
杨帆沉默了一会儿,轻轻道:“雪莲小姐,其实你不是小孩子了,你已经长大了。”
杨帆隐隐有些不安,他在刑部待了这么久,对于三法司办案的一些程序和手段已经相当了解了。杨家的人被抓,看起来是很莫名其妙的事,如果要据此猜测黄景容的动机,似乎他只是想把谋反案扩大化。
但杨帆不这么想,杨氏族人为什么会跃入黄景容的眼帘?只能是因为杨明笙,杨氏族人在洛阳那般风光是因为杨明笙,被迫离开洛阳也是因为杨明笙,而杨明笙是刑部郎中,干的就是杨帆现在这个差事,是当时的刑部第一打手。
当时的刑部和御史台明争暗斗,比现在还要激烈,杨明笙一定得罪过许多御史台的人,所以黄景容趁机报复杨家是顺理成章的事。但是他用什么理由把不是流人的杨家扯进谋反案?
杨帆马上想到,周兴就是因为谋反罪而死,杨明笙是周兴的得力打手,黄景容准备如何利用这一点,便也不言而喻了。想通了这层关系,杨帆马上觉察到,黄景容似乎已经找到了案件的“突破口”,那些流人可以杀了!
这时,雪莲又说话了:“薰期头人去赴宴,回来时很生气地说,有两个部落的头人被抓了,那是两个小部落,每个部落都只有百十来人,因为太小,平时安分守己,从不招惹是非,结果却被他指说是叛贼的同党。
罗都督偷偷对薰期头人说,黄御史这么做,只是因为这两个部落轻慢了他,一个部落送的礼物太轻贱,都是些山珍野果,不值几个钱。另一个根本没送礼。
礼送的轻的那个部落其实是因为太穷了,另一个没送礼的部落靠打猎为生,族人都住在深山老林里,跟一群半野人似的,本想着纵然不送礼也不会被他注意到。结果……,薰期头人说起来就生气,可还不是没救他们么,他只骂这个钦差贪婪成性、睚眦必报,没有一点钦差天使的风度。”
“他不是没有风度,而是想要找齐可以动手杀人的证据……”
杨帆迅速转着念头:“原蓄意谋反的周兴余孽杨氏族人乃是此案主谋,被判流放心怀不满的流人们则是同犯,那两个可怜的小部落则是被他们收买,准备一同造反的同谋,一起‘谋反案’就这么被炮制出来了。”
杨帆长长地吁了口气,抬头看了看天色,暮色沉沉,黄景容已不可能这个时间出城。尤其是薰期刚刚赴宴回来,也就是说黄景容刚刚散了酒宴。
明天,明天应该就是黄景容挥起屠刀的时候了吧?
杨帆缓缓站起身,从院墙上方望向远处的山峰,日薄西山,残阳如血!
……
黄景容今晚的心情很不错,昨日赴宴的地方官员和土司头人们在知道他这位钦差大人的“雅好”之后,一大早就陆续送来了许多黄白之物和其他珍奇。
美中不足的是,官员们大多是亲自来送礼的,土司头人们却大多是遣派管事送来,未免有些不够恭敬。此外,还有一些土司头人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人没到,礼也没到,黄景容咬着牙根,把他们一一记在了“账”上。
但是到了下午,薰期被抓的消息传开以后,送礼的人便络绎不绝了,甚至还有一些上午给他送过礼的人,嫌自己送的礼太轻了,下午又给他补了一份,果然是些不见棺材不掉泪的贱种。
那个熏期他本来是决心拿来祭旗的,不过此人被抓之后倒是马上服软了,不但立即给他送来一大笔钱,还送了两个妖娆妩媚的蛮族美人儿给他暖床,听罗书道说,此人在西南还是比较有势力的。
黄景容考虑了一下,决定看在那些黄白之物和那两个美人儿面上,放那死老头一马。那老头儿是姚州的,不是本地人,放他回去还可以藉他之口把自己的威名在姚州传播开来,免得自己到姚州的时候还要立一立威,才能折服那些不识相的人。
黄景容赴宴回来,先掀开那一只只箱笼,眉开眼笑地点检了一番金银珠宝,又一一锁好,这才兴冲冲地向卧室走去,里边正有两个如花似玉的小美人儿在等着他呢。
醒握杀人剑,醉卧美人膝,这几乎是每个男人的梦想。
看来黄景容是想颠倒一下顺序,今晚醉卧美人膝,明朝醒握杀人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