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帆飞身跃回自家墙内,一颗吊了半天的心这才放下。
刚才那一幕实在是太惊险了,如果让别人看见相王府的七位皇女跪在他的面前,领头的一个小萝莉还“抱着他的大腿”,虽然实际上人家只是扯住了他的衣角,但是在洛阳修文坊早已见识过长舌妇人造谣传谣本领的杨帆完全可以想象得出,到时说那小丫头是在抱他大腿都算是轻的。
仅此一幕无声哑剧就足以震动天下,更何况七个毛都没长齐的小丫头还口口声声说什么“自家的终身就拜托给杨将军”了,不可想象啊!杨帆拍着胸脯,暗自庆幸:“幸好我脱身及时,不曾被人看到,无量天尊,我的佛啊!”
当时那种情况下,杨帆急于脱身,只能满口答应下来,从六岁到十二岁的那群小丫头倒是好骗,杨帆一作承诺她们就信了。杨帆倒也不是成心欺骗他们,只是自从他接到茂州送来的消息以后,他就知道这场和亲必定一波三折,很有可能无疾而终。
但他也不敢保证这件事万无一失,如果他尽了力,而和亲最终还是成为现实,他也没有办法,食言也就食言了,反正他是被逼的,杨大官人是绝不会为此对那群小丫头片子感到内疚的,这群黄毛丫头到时也奈何不了他。
杨帆想通心事,便举步向后宅走去,一墙之隔,七个小萝莉兴奋地聚在一起。李华婉雀跃地道:“这下好啦,三哥把杨大将军夸得这么厉害,他既然答应帮忙,咱们姐妹就不用嫁去吐蕃了。”
清阳县主是个天生的悲观性子,怯怯地泼冷水道:“可这事儿连父亲都没办法,只能让姐姐们赶紧出嫁,杨将军再厉害也不会比阿爹厉害吧,再说,他真会帮咱们么?要是他食言怎么办?”
李持盈杏眼一瞪,撂下一句狠话:“他敢!他要是敢食言,我绝不放过他!”
李华婉白了她一眼道:“人家可是手握重兵的大将军,不要说你一个县主,就算你是郡主、公主又能奈他何?我听说安乐姐姐就曾在东市受过他的羞辱呢。”
“我……我……我自有办法!”
李持盈眼珠一转,把小胸脯一挺,道:“如果他敢食言,我就告他非礼,让皇祖母治他的罪!”
六岁的霍国县主拍着胖胖的小手,钦佩地道:“好主意,十娘最聪明啦!”
李华婉又白了她一眼道:“什么好主意。十娘才几岁呀,说人家杨大将军非礼她,会有人信么。”
霍国县主又憨憨地点头道:“五娘说得也有道理!”
李华婉和李持盈一起啐了她一口,道:“马屁精!”
李持盈不服气地又对李华婉道:“怎么就不能信呢?我听三哥说,长安府令柳徇天崇信左道,就最喜欢狎戏幼女,说是能滋阴补阳,延年益寿什么的,不管啦,反正他要是敢食言,我就让他吃不了兜着走,到时候你们帮我作证,看看皇祖母是信他一个,还是信咱们七个!”
六颗小脑袋瓜像小鸡啄米似的频频点头,中间夹杂着霍国县主憨憨的马屁声:“十娘就是聪明!”
杨帆走着走着,忽然莫名其妙地打了个喷嚏,忙把衣服拉紧了些……
……
杨帆刚刚迈进后院的月亮门儿,就见小蛮领着思蓉急急走来,念祖风风火火地跑在前面,一看杨帆他就站住了脚步。小蛮道:“郎君回来了,念祖这孩子,胡说什么寿春王府有一群小丫头上吊……”
小蛮说到一半,看到杨帆古怪的神气,不由一怔,奇道:“难道是真的?”
杨帆摇头苦笑道:“一言难尽,你穿得这么单薄怎么就出来了,走,咱们到厅中再说。”
杨帆和小蛮领着两个孩子回到厅中,花厅中兽炭火炉燃得正旺,虽是寒冬,厅中却是暖流阵阵,仿佛三春时节,暖流中还有淡淡香气。
阿奴穿着一袭轻软的银绫里衣,趿着一双蒲草织就内衬软里的芦花暖鞋,坐在炕桌左边,杨吉趴在她身旁,脑袋枕在她的膝上,呼呼大睡,睡姿极香。阿奴手里捧着一个做工精美的手炉,笑吟吟地与坐在炕桌另一边的古竹婷说着话。
古竹婷身边有一个襁褓,杨黛儿也在呼呼大睡,古竹婷穿着一身柔软的轻罗,腹部高高隆起,再有三个多月她就要生了,此刻她正双手撑着床沿,穿着雪白袜儿的纤秀双足踩着一只滚脚凳。
这只滚脚凳是竹制的,长二尺,阔六寸,内置滚轴圆筒,双脚踏在上面,滚动竹筒,可以起到按摩足底的作用。如今古竹婷有了身孕,不宜运动,数九寒冬的又不好到院中散步,所以用这滚脚凳活络血脉,以免影响了腹中胎儿。
看见杨帆进来,二人忙要站起,杨帆连忙示意她们坐着,自己与小蛮就在一旁的胡椅上坐了,杨念祖迫不及待地追问道:“阿爹,隔壁人家那些上吊的姐姐已经死了吗?”
杨帆道:“谁说她们想上吊来着,她们是太淘气了,不听大人的话,没轻没重的拿上吊做游戏,结果差点儿真的吊死,幸亏爹爹救了她们性命,要不然啊……,念祖,你可不能这么不听话,知道么?”
杨念祖没想到三句话不到,老爹又绕到了对他的教训上,不禁垂头丧气地答应一声。杨帆虎着脸又问:“今天叫你背下的文章背熟了没有?”
杨念祖慌慌张张地道:“啊……孩儿已经……快……快背熟了。”
杨思蓉悄悄吐了吐舌头,蹑手蹑脚地往书房逃去,杨帆假装没看见,板着脸对杨念祖道:“快去背,爹爹一会儿考你,要是背不出就打手心!”
杨念祖“哦”了一声,耷拉着脑袋向书房走去,小蛮对杨帆低声道:“这不是快过年了嘛,别对他们这么严厉。”
杨帆眼看儿子已经进了书房,才对小蛮笑道:“你呀,慈母多败儿的道理都不懂么?你和阿奴、竹婷都宠着他们,我要再不让他们知道什么叫害怕,他们还不翻上天去?你当我喜欢扮恶人不成?”
小蛮向他皱了皱鼻子,虽是成熟妇人了,这样的小动作依旧带着几分少女的俏皮:“好啦好啦,再说下去,人家也要挨你的训了。寿春王府里究竟怎么了,真的有人上吊?”
杨帆叹了口气,把方才的事情说了一遍,阿奴和古竹婷也都侧耳听着,听他说罢经过,阿奴莞尔笑道:“民间总是有些以讹传讹的话,吐蕃固然不如我中原,却也不必把他们当成生番一般野蛮。”
古竹婷道:“话虽如此,可是就算吐蕃比现在强上十倍,这些金枝玉叶也未必愿意嫁过去的。”
阿奴点头道:“那倒是,寻常百姓人家又有哪个愿意往吐蕃嫁女儿了。这几位皇女倒是病急乱投医,居然缠上了郎君。郎君打算怎么做呢,真的要帮她们么?”
杨帆摊手笑道:“她们嫁或不嫁,取决于当今天子,你家郎君哪有那个本事叫她们说不嫁就不嫁?”
小蛮嗔道:“那你就不该哄瞒人家,怎么又骗她们说愿意帮忙了?”
杨帆以手抚额,苦笑道:“你是不知道当时情形,她们七个小丫头跪在我面前,那副模样若叫人看了去还得了,我不答应成吗?不过,我也不是有意欺骗她们,今日我刚刚收到一份密报,若是情况属实,这和亲之事……必定再生枝节的!”
杨帆沉默片刻,一挑眉头,对小蛮道:“明日叫厨下准备些精致的酒菜,有贵客登门!”
翌日一早,又是鹅毛大雪纷纷扬扬的坏天气。
今日是马桥在玄武门当值,杨帆与马桥如同兄弟,只是派人给他捎了个口信,自己就没赶去宫中巡视,只管在府上等候沈沐。沈沐的车驾一进长安城,都没回自家府邸就来了隆庆坊。
杨帆在松风轩内为沈沐摆酒接风,水陆八珍、馔果俱列,菜肴自然丰盛。不过,在这隆冬时节,真正珍贵的不是那些龙肝凤髓,而是韭黄、芹菜、油菜、菠菜一类的新鲜绿菜。
在如今这个时代,寒冬时节想要吃到这些绿菜,要么得利用天然的地热温泉,要么就得建造温室大棚,照料起来花费极大,所以只有宫廷御宴才能享用,就是王侯之家也无缘问津,更不要说普通百姓人家了。
杨帆左邻安乐公主府,右邻寿春郡王府,自家的一日三餐抑或这几天的饮宴飨客,席上珍馐美味固然不少,可都见不着这样的新鲜绿菜,杨帆的餐桌上能有这等帝王待遇,自然是因为继嗣堂的雄厚财力。
杨帆举杯道:“今晨见大雪纷飞,还担心沈兄会误了行程,不想沈兄竟然冒着风雪赶回来,着实辛苦了。如今聊备水酒,与兄长少叙杯杓之礼,请!”二人共饮了一杯,美酒入口绵软甘醇,齿颊留香。
沈沐夹了口醋渍芹菜,杨帆问道:“沈兄这一行情况如何?”
沈沐笑道:“我早说过,他们都是识时务的俊杰,自然一切顺利。你这里怎么样?”
杨帆道:“长安城里本来一片太平,不过近来却有些树欲静而风不止了。”
沈沐目光一凝,停箸问道:“风从何来?”
杨帆道:“吐蕃高原!”
说着,他自袖中摸出那封密信,缓缓推向沈沐,沈沐接信在手,仔细地看了一遍,把信放在桌上,提起酒壶为自己又斟了一杯。
杨帆端坐席前,泰然笑问:“不知沈君有何妙计?”
沈沐乜了他一眼,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夹了口菜道:“你明明有了主意,又何必考校于我,说吧,你打算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