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分到形制奇怪的“木牛流马”后,伯劳等刚到的役夫,还有几天时间学会如何使用。
“只有一个轮,上了路不得翻了?”伯劳如此嘟囔。
中原拥有车辆已有数千年历史,但从最初开始,便以两轮车为主,不论是牛马拉的舆车,还是人推的辇车,尽管车轮距离各不相同,但人们下意识地认定,两个轮子,加一条好车轴,才是稳的,方能负重。
而如今,秦始皇帝颁布车同轨法令已有十余年,天下的两轮车不仅形制相同,轨距也变成了六尺,几无异类。
可现在,北伐军却整出了独轮车?
心里犯着嘀咕,伯劳等人这几天啥都不干,就在阔地上开始推动独轮车,但令人惊奇的是,看似不稳的小车,在开始推动后,却稳稳当当,在路面上留下一条曲线,最开始不容易把握方向,但稍加练习,便能推成一条直线前行了……
更妙的是,因为凭一只单轮着地,不需要选择路面的宽度,所以不论窄路、巷道、田埂、木桥都能通过,可比笨重的两轮车灵活多了!
不过光推空车可看不出什么,当四石粮食被装到车上后,役夫们发现这车仍然可以推动,累是累了点,但也比扁担和辇车轻松。
“搬运粮米,甚是便利,牛马皆不水食,可以昼夜转运不绝也。”
仓吏如此解释,不过伯劳却想:“这车之大小不似牛马,却似驴子,为何不叫木驴呢?”
总之,在役夫们能够灵活使用独轮车后,小陶便让众人立刻推着粮食,去往百余里外的前线大营!
而就在丹阳的路旁,伯劳他们也望见了自己终生难忘的一幕:
却见成千上万辆独轮木车,皆载着粮食,随着一声令下,由黔首役夫推着,一个跟着一个,悉数往西方驶去!
一时间,丹水河谷,武关东道,尽是轱辘之音!
……
黑夫此时已至武关前线,站在望楼上,看到如同长蛇般的役夫们,身带一张草席,挂一个喝水吃饭都能用的小瓢,推着独轮车,络绎抵达营地后方,将粮食堆积在高耸的仓禀中。
看着这一幕,黑夫不由心情大好,夸奖旁边的墨者阿忠道:“阿忠,我只是描述了几句,你便能做出此物,更带着南郡、南阳工匠赶制数万辆,真是立大功了!”
军无辎重则亡,黑夫重视后勤,武关东道虽是驰道,但狭窄和泥泞一直是常态,以往以大车载重物,常会陷入道中,需要几十个人连推带攮方能脱困。
而现在靠数万辆独轮车运送物资后,效率就变得高了许多,使用这独轮车,一个南郡役夫便可轻松携带足够的食物,一个人送来四个兵卒一月所需之食。
而南阳那边用独轮车推开的,则是成捆成捆的铁簇箭和甲胄兵器,虽然南阳过去也是富庶地,但这一年来沦为南北主战场,又被韩信绕后抢了一波,北军后撤又带走了不少粮秣,眼下青黄不接,有些凋敝,粮食甚至还需要从南郡、衡山补充。
所以南阳提供的战争物资,除了人手外,就只有甲兵了。
宛城早在楚国时就是著名的冶铁中心,荀子曾言,楚人鲛革犀兕以为甲,坚如金石,宛钜铁釶(shī),惨如蜂虿(chài)……
而秦夺取南阳后,也对此地铁矿善加利用,还将大梁冶铁世家孔氏举族迁来。王贲死后,孔氏本来是要被迁往关中的,但却被东门豹截了胡,悉数俘获,又送回宛城,重新修缮开工铁坊,终日浓烟不绝,日夜生产武器,尤其是消耗巨大的铁簇羽箭。
这些兵矢、粮食,是赢得入关之战的保证。
早在南征时,就在黑夫军中搞军工的墨者阿忠却不邀功,他的兴趣一直在黑夫曾提过一嘴的“自行车”上,做独轮车只是顺手为之,却没想到,能为这场战争起到这么大的作用,他说道:
“君侯起兵一年有余,天下纷乱,自立为侯王者,不可胜数,南北相攻丧师亡者多不可胜数,百姓饥寒冻馁而死者,亦不可胜数……”
“作为墨者,忠只望此战能早日结束,天下能少流些血。”
“会的。”
黑夫指着陆续汇入前线大营的役夫河流,感慨地说道:
“武关不是终点,很快,他们便会推着车,随我军前进,一路推进关中去,为北伐军,推出一场大胜!为天下人,推出一个太平世!”
……
任谁都知道,武关之战,将决定关中归属,南北存亡,在积极做战争准备的,可不止是北伐军,咸阳的朝廷,也在紧锣密鼓地调兵遣将,布置防线。
在胡亥“老秦中都保不住,哪还有空余管新秦中”的嚎叫下,王离及最后五万长城兵团,最终受调遣南下,一时间,朔方、上郡几乎已空,只有少许郡兵留守。
一时间,关中大军云集,加上从南阳撤回的王贲残部,北秦尚有二十余万之兵——大概是关中诸郡总人口的二十分之一。
其中五万在三川、函谷关、太原、河东、上党,由三川守赵贲、河东守赵成统辖,防御六国群盗。
五万上郡兵,七万从南阳郡撤回来的王贲残军,由王离、司马鞅所率,开赴前线,在武关拒敌。
五千郎中令军,由郎中令赵高亲自统辖,在咸阳保卫胡亥。
一万五千卫尉军,在蓝田、峣关组成第二道防线,卫尉李良为将。
三万中尉军由内史保带领,分据蚀中、褒斜、故道入口,防御汉中之敌。
此外北地、陇西各余数千郡兵。
而负责大军食粮的役夫,则由昔日骊山、阿房的数十万刑徒充当……
尽管关中素来称富天下,牛田水通粮,但经过这么多年许多个大工程的消耗,以及供应南阳一战鏖战后,关中存粮并不算多,过去还能通过关东敖仓补充,可现在,却只能倚靠本地了。
当食者多,调度不足,胡亥下令调郡县转输菽粟刍蒿,民夫往仓禀送物资,皆令自赉粮食,咸阳三百里内不得食其谷。
一边又加征田租,一边又从百姓嘴里抢口粮,且无半点补偿。尽管有人提出这是饮鸩止渴之策,但前线将士二十万张嘴等着,他们若一垮,黑贼便能进入关中,胡亥也顾不上那么多了。
而现在咸阳朝廷最具争议的,便是汉中诸道重点防守何处的问题。
六月初三这天,外边酷热无比,胡亥难得放下了手里的玩乐,穿戴皇帝冕服,旁听了将相们的朝议。
作为百官之首,丞相李斯也出席,但这位年近八十的老丞相这几日身体似是不太好,一直昏昏欲睡,不过也没事,反正众人都知道,李斯是文吏出身,对于兵事,一向发言极少。
郎中令赵高倒是积极,向胡亥禀报:“陛下,近日从斜口得斥候来报,说叛军在利用昔日栈道所凿岩孔,修缮褒斜道,并派人沿着褒水前行,设立粮站,吾等当着重防守郿县(陕西眉县)。”
“郿县离咸阳多远?”胡亥问道。
“不过两百里,数日可达。”
胡亥这下紧张了,准备从赵高之议,向武安君白起的故乡郿县增加人手。
但负责关中防御的内史保却有不同的看法:
“昔日应侯范雎修栈道,花了十年功夫,死了数千人才得以通行。眼下栈道既已烧毁,重修若无数载功夫,决难成功,更何况入夏水大,就算有现成的穴孔可用,褒斜二水湍急,却难以落柱。”
“故我以为,这所谓的修缮栈道,不过是叛军的计策!其真正目的,在于吸引我军主力守于斜谷,而另走他道,袭击咸阳!”
这边内史保识破韩信“明伐栈道”之谋,上首的丞相李斯,虽然还是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心中却是一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