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行,霍城终究是我们通向北方领地的咽喉,这里至少要放三百兵……只是这霍城守太不像话了,我赵氏士兵以擅长奔跑而出名,霍城守现在都不每天训练士兵了,这很不好。”
赵武是在开玩笑,霍达认真了:“家主,可不能这么说,我们依然在每天坚持跑步——规定就是规定,既然《赵氏练兵手册》上规定了需要每天跑步若干里,我铁定会一丝不苟执行的。”
齐策回答:“你刚才不是觉得悠闲吗,我就不信,每天都按《赵氏练兵手册》规定的标准做完操练,你们还会觉得悠闲。”
霍达躬身:“主上还规定:凡成为‘士’,每天可以吃三顿饭……主上,如今,那手册已经过时了,以前,农夫每天吃两顿饭,按手册上的训练强度训练的话,他们确实感觉吃力,但如今,霍城五百城卫军里,已经有上士十一人,中士三人,下士无数,剩下的,没有‘士’的头衔的武卒,只不过三十多人而已。
多吃一顿饭的‘士’多了,普通武卒训练久了,也适应手册上的训练量了,再训练起来,自然觉得轻松,动作完成的速度也快了。如今,手册上一天的训练量,很多‘上士’一眨眼就能完成,剩下的时间……自然就无所事事了。”
今年初的时候,借助国君连续推出变革措施的掩护,赵氏将自己手头的家族武装逐渐向职业士兵推进。新出的规定是:士族阶层分上、中、下三等级,只要在赵氏连续服役三年,达到考核标准,就可以晋升为下士。而下士经历过两场“国战”,就可以自动晋升为中士,中士当中,立功者则可以晋升为上士。
这三个等级中,唯有“上士”算是真正的贵族,他们有自己的世袭封地,有自己的奴隶,有自己的管家,出战时不仅要准备自己的制式武器,同时还需贡献十名仆兵。与此同时,中士、下士只能算一种荣誉称号,他们不拥有世袭封地,但遇到征召令,只需要自己带上武器参加就行——赵氏武士已经解除了粮食负担,出战时无需携带自己需要的粮草。
这三个等级的“士”都可以把士族待遇传承下去的——无论上士下士,都可把“士”的称号传承给自己的嫡长子。对于“上士”来说,他的继受者无需经过考核,可直接成为下一任“上士”。中士、下士的继承者则需通过赵氏的考核,如果中士下士推荐的继承人没能通过考核,其家族就失去了继承资格,称号被永久剥夺。
当然,这三等级的“士”也是享有一定的特权的,比如,他们将被视为统治阶层的一员,领主属下有官员职位空缺时,他们是首选的候补者。此外,他们有权长久的,不间断的在赵氏军队里服役——超过服役期的服役时间,领主依然要支付给他们薪水……
似乎,在晋国贵族当中,赵氏永远领先一步——当晋国贵族迫于国君命令,开始推行租庸制时,赵氏开始悄悄建立士族阶层——按现代说法,叫做“稳定的中产阶级”。目前,人们还没有注意到这种体制的优越性,连赵氏武士也不适应这种拿薪水为领主战斗的待遇……然而,这么做的结果是:赵武已可以长年累月的保持五千甲士的常备兵力。而这些常备兵力,应该是赵氏力量精华,个个都是百战余生的老兵。
霍城比较偏远,霍达还没有体会到赵氏的新变化。赵武这支出巡队伍就是一支宣传队,沿路把变革的种子散播下去——貌似赵武才采取的这种措施见效还非常快,晚餐还没有结束,霍达已急不可耐地向领主推荐自己的两个儿子:“主,我这两个儿子身强体壮,他们老是呆在霍城没什么大出息,下臣恳请主,把他们带在身边使唤,将来也好谋个出身。”
齐策淡淡表态:“赵城的财力养五千武士已经很吃力了,主身边不再需要新人,霍城守的招呼我记下了,以后有空缺会通知你的。”
霍达失望的发出一声叹息。赵武顺嘴问:“赵城不久前公布了嫡子继承法,规定士族阶层的继承权只能在嫡长子身上,你的嫡长子还是留在身边吧,将来好继承你的爵位,至于你其他的孩子,不妨让他出去闯一闯,谋一条生路……
我身边的武士满员了,但赵城学宫里还在招人,让你的孩子去学宫里学习……去的时候顺路在齐策那里登记一下,等我身边的队伍有了空缺,让齐策派人去学宫,就近通知你孩子,岂不更好?”
听到这个待遇,霍达更是感激不尽:“我听说,赵城学宫里教授的知识,如今已超越了稷下学宫,最近连稷下学宫都派人来赵城学习……既然我要把孩子送去,索性让两个孩子一块去,我的长子学成了,让他回来继承家业,次子就留在赵城,闯一闯。”
……
不久,车队出了霍城继续前进,齐策送别了霍达,摇着头,叹息着向赵武说:“一路走过来,看到的‘上士’继承人都不怎么样,霍达这儿子也是一样,他的长子神情呆滞,对我们的话反应缓慢,倒是小儿子眼神灵活,将来可能会是个人才。”
赵武在战车上俯身,回答:“他的长子当然神情呆滞了。自从我们颁布嫡长子继承法后,上士的儿子不用考核,自动能得到爵位继承,所以大多数上士家中,长子已经把心放到肚里——他们不怕别人就怕我,因为唯有我能否决掉他们的继承权,所以长子们见到我后,特别小心谨慎,一点不敢乱说乱动。
至于其他的孩子,那就不一样了,他们必须在我面前尽力表现,以引起我的重视——如此一进一退之间,各士族的长子,自然都表情木讷,次子肯定显得活泼聪明。”
齐策哦了一声:“我一直不明白,我们干嘛要公布嫡长子继承法,韩伯(韩厥)的家业不是韩起继承的吗,由此可见,家族中并不一定是嫡长子最贤明啊。”
赵武微笑:“齐策,你来自齐国,我听说齐国目前正在竭力稳定莱国、莒国,他们推行的是什么策略?”
齐策回答:“无非是把那些新占领的土地,分封给卿大夫们,让卿大夫们去花力气治理。”
赵武指点一下前方的田野,此时,车队已经通过霍城峡口,进入太原平原:“我是一个比较吝啬的人,娇娇也是,我两都不愿意把新占领的土地过多的封赏下去,你知道为什么?……我曾经问过单姑娘,为什么昔日强大的周王室,现在弱小的令人心酸?”
齐策张嘴想回答,赵武制止:“你不要说周幽王昏庸,所以才葬送了西周……其实要我说,周王室把太多的土地分封下去,这才是周王室衰落的最大原因,弄到最后,王的封臣居然比他自己还强大了,他能不被削弱吗?
现在的晋国也有这种迹象,剧烈的家族争斗,让大家族不断兼并小家族,使得大家族越来越大——当初我在鄢陵参战的时候,还有许多小领主带私兵参战,但现在我的新军残缺了很久,哪里能找到小家族来填补空缺?
目前的家族争斗已经如此严重了,如果晋国再来两次大规模清洗,我猜想,那是晋国不会有小家族存在了,于是,周王室的前车之鉴即将在我晋国发生——我绝不会允许它发生在赵氏。”
师偃拍着手,他拉起赵武长子赵成的小手,郑重叮咛:“主现在说的是家族百年后的发展,你一定要把主说的话,每一个字都记住,今天晚上给我背诵。”
赵武缓了口气,接着说:“所以,我一定要把百分之八十的领地控制在自己的手里。这一点或许是吝啬,但咱家不是有个娇娇吗,你告诉大家,这些全是娇娇的主意,连国君都被她逼得鸡飞狗跳,我赵武能有什么办法。
我赵氏雷打不动的策略就是:要把领土的百分之八十资源控制在手里。所以我即使分封,也只分封一些小贵族,而且要控制他们的数量。那些士族阶层就是家族统治的核心,他们身在下面接触地方,我不需要他们多么智慧,多么勇猛,只要他们忠心就行了。
对于赵氏来说,这些武士能够忠心的保护好自己的财产,爱护自己的邻居,维护好我赵氏领地的安宁,这已经足够了。他们爱护自己的领地,就是爱护我赵氏的领地;照护好自己的邻居,就是照顾好赵氏的领民。如果他们太聪明,会干什么,去搞家族兼并吗?我不需要兼并,我只需要稳定。
士族长子,一出生下来地位就确定,父亲的家业就是他将来的家业,他不会随意祸害,当父亲维护家业的时候,就会得到长子的大力支持;当父亲去世的时候,父亲那份家业就能平稳过渡——他父亲的家业,难道不是我赵氏的封领?如此一来,我赵氏岂不得到了一批稳定的支持者?……”
师偃立刻俯身向童子赵成解释:“如此一来,任其余家族如何凶猛,我们不怕。因为无论我赵氏面临什么局面,我们家族内部始终保持稳定。稳定的赵氏,就有能力应付外界的任何挑战——你父亲考虑的长远,少主,请你一定把这些话背诵下来,今天的话,非常重要。”
齐策仰天考虑了一下,回答:“看不透!”
师修大怒:“依你齐策的智慧,怎么会看不透策略的高妙……”
齐策回答:“我不是看不透这策略的高妙,我是看不透主上这个人——主上对人情世故一点都不懂,对公卿之间相互交往的礼节全然不清楚,我每次向主上提建议的时候,总要提醒自己:这是一个山里长大的孩子,他的幼年在东躲西藏中度过。
然而,我发现有时候主上对人心的揣摩,实在不像一个对世事一窍不通的孩子;还有,主上对已经发生的事务进行分析,其手法熟练地像个多年的政客……你们是怎么教出来的?”
师偃神情尴尬的转过脸去。他不回答,齐策以为这涉及赵氏培养赵氏继承人的秘密,也没敢过度终究,便把话题一转,转到了太原盆地方面,开始认真地向赵武汇报当地耕作开垦情况。
师偃暗自苦笑……怎么教出来的?他不知道,心知肚明的唯有赵武。
开玩笑,经过了现代饱和信息量的轰炸,经过逻辑学的熏陶,赵武的推力能力自然不是春秋人可比拟的?
逻辑学是什么?它被称为科学之父!现代,做过智商测试的人都知道,智商测试题考的就是逻辑推理能力,给你一个个图形及数据,要求你推理出空缺答案。不懂逻辑的现代人,就是没智商……
赵武一阵阵偷笑,不过,既然齐策不再谈论下去,赵武也乐意避开这个话题……
一个月后,赵武从通城返回,之后赵氏迅速调整了兵力部署,除了通城和太原增强了兵力外,其他各地守军均进行了大幅削减,削减幅度甚至在百分之八十以上。多余的兵力被赵武全部调往甲氏。其后,赵武稍稍巡视了一下蒲城一带,便带着各地削减下来的武士动身赶往甲氏。
位于甲氏的邯郸城经过这几年修建,已经初具规模,但作为以为领主的居城,它还显得不完善,至少生活设施不能让赵武满意,赵武只在邯郸呆了几天,便立即动身前往许国。
赵武是许国国相——国相这个名词也是赵武发明的,意思是军政一把手。
进入许国边境,无数许国百姓纷纷赶来,欢迎这位上任三年,却第一次踏上许国土地的国相。
许国百姓的笑容是真诚的,他们真诚的笑着,欢迎自己的国相,这让赵武不知所措——他们不应该欢迎我啊,我是让他们灭国的罪魁祸首,逼迫他们从南方迁移到这个寒冷的北方,怎么他们遇见我还能笑得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