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士昏礼》的规定,古时候的婚礼一般是六个步骤……即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和亲迎,这就是被称之为“六礼”的所谓婚礼传统所在了。
而后世东亚地区无论是风俗如何变动,可基本上都还大致遵循这个流程与概念。
不过,也仅仅就是大致遵循罢了,因为真要按照《士昏礼》的步骤具体到每一个动作朝着哪个方向都来做的话,也未免太脱离实际了。实际上,哪怕是前几年郑玄对《士昏礼》做出了更符合这个时代的相应注解,也依旧显得累赘而冗余,让人喜欢不起来。
所以,各地依旧是各地的风俗,只要说媒、下聘、媳妇过门这些主干礼节没变就行了。
而换到公孙珣本人的婚礼来讲,他更是跟这些礼仪挨不上边……真正起到决定性作用的,还是赵老夫人站在大街上对着自己孙女那一指,而后来公孙家补上的那些各种礼节,其实也就是补上的而已。而此番合房,宴请宾客,更是有些脱离礼节……毕竟人家新妇赵芸早就已经入了公孙氏的家门,而赵家人也全都远在辽西。
只不过,话还得说回来,女方越是如此干脆,男方这边就越要尽可能讲究一点。所以,为了表示尊重,公孙大娘干脆戴着眼镜,在那里临时学习起了郑玄注解的《士昏礼》。
“我仔仔细细看了半夜,”公孙大娘坐在上首的一把椅子上,一手将眼镜拿下,一手却是微微颤抖着捏起了一张帛书。“全是糊里糊涂的东西,后来半夜中实在是忍不住,又从床上爬起来,对着蜡烛看,却也只从这《士昏礼》的字缝中看出了三件有用的东西!”
束手站在下面的公孙珣忽然有些不安了起来。
“一个是所谓昏礼的昏,居然不是通假字,而是黄昏的昏,一切事情都要在黄昏时处置……怪不得那曹操和袁绍年少时能在晚上抢到人家的媳妇!”
公孙珣一时倒也无言以对。
“还有一个便是大雁,干什么都要大雁……若是如此长久下去,这大汉朝的大雁怕是都要被灭种了!”公孙大娘语气愈发不善了起来。“就不晓得保护一下资源吗?”
“当初在辽西时咱们已经送过四次大雁了。”公孙珣见状赶紧安慰道。“这次再补一个就行!”
“最后一个,便是蒸小猪的时候要把猪蹄子上的指甲全都给拔了!”公孙大娘理都没理自家儿子,反而彻底忍受不住,直接把帛书握成一团扔到了地上。“你说这都什么跟什么?!蒸小猪的时候去不去猪蹄上的指甲到底有什么用?难道不晓得猪蹄才是最好吃的吗?”
公孙珣也是一时茫然。
“罢了!”公孙大娘气急以后也是颇为无奈。“按照这上面的东西来吧,省的来宾笑话……”
好歹都由公孙大娘说了算,她既然点头了,那公孙珣自然也跟着松了一口气。
话说,既然婚礼的最后一步既然已经有了指导纲领,那从第二日起,平城这里就难免变得一日比一日热闹了起来。
不说别的,光是城南、城北那两处充当男方女方家门的宅院附近,每日就聚集了几乎整个平城的小孩子等在这两个地方,只是专门为了抢到正午和黄昏时固定散发的两次喜钱。
当然了,真正让整个平城活跃起来的,还是随着婚礼日期临近,那些从各地赶来的宾客……雁门本地的豪族与官吏且不说,可是并州、幽州的方伯,上谷、代郡的太守,甚至于中山甄氏这样摸不着头脑的对象都有派人过来恭贺,那就难免让人咋舌了。
这些所谓‘贵人’,大量聚集在一个小小的平城,相互之间难免要交际与认识,一时间所谓群贤毕至,少长咸集……甚至于新郎官公孙珣还借机摆了个海内名儒弟子的谱,当众在某个热的要死人的下午于城中为雁门各地年轻贤达讲了一次《毛诗》!
据说,现场气氛及其热烈,当场激动到晕厥的就有五人之众!
除此之外,城北军营处的蹴鞠比赛也是极为让人心动的……嗯,借着公孙珣大婚之际,由娄圭首倡,吕范组织,这些日子军中是专门一日一赛,搞了一个‘贺婚杯’!而司马大婚前的三日,最后的胜者,也就是九原骑兵屯的队伍,更是由公孙司马的母亲公孙大娘亲自给赐酒!
至于赐酒用的那个刻了字的小金杯,更是当众赏给了表现最出色的队率魏越!
一时间,真的是人人侧目!
不过不晓得什么时候,另一件事情却渐渐的成为了这些雁门豪族私下关注的焦点,并且逐渐变得公开化和白热化……那就是公孙司马家中的安利号!
话说,这家安利号不但有各式让人大开眼界的新鲜货物让你挑选,而且还收货!山里的苦荞、浑芪、杏仁、萱草……这些东西大家平日里其实都知道是有些用处的,但多半却只能烂在山里,现在人家全都敞开了收购,据说是要卖到渤海和辽东的,反正不愁销路。
而这安利号其中一个让这些豪族欲罢不能的规矩是,若你家的山林、坞堡能保证每年的产量,便可以获得安利号相应的下线等级资质。而若是一人有了相应的下线资质,便可以用相应的折扣从安利号买入一定数额的货品!
且不说那些杂货了,便是纸张、书籍、笔墨、粮食、咸鱼、布帛……甚至还有一些据说是辽西出产的精美银锭,居然全都可以打折!
要知道,粮食和布帛本来就是这年头的一般等价物,银子更是大汉朝特别少见的贵金属,这种折扣简直就是送钱好不好?!
而按照安利号的规矩,若是你本人能为这家商号作出贡献,譬如组织起货源、商队,或者干脆协助安利号在某处开设分号与货栈,那这些利好都是要算在你头上的,然后进一步提高你的下线等级与各种提货的资质!
于是乎,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平城的大街上,骑着马、坐着车,甚至是步行走着的,所有人相互见面时若是不问一句“汝晓得安利嘛”,那简直不要太丢人!而且,似乎隐约就是因为这个的缘故,来参加婚礼的雁门豪族数量也是日渐增多!
而等到婚礼前一日,随着郭太守亲自来到此地准备为公孙司马贺喜,平城新任的安利号掌柜更是爆出了最后一个让所有雁门豪族目瞪口呆之事……原来,若是你的下线等级到了一定程度,居然可以允许你自己发展下线,然后将下线的一部分贡献算到自己头上!
换言之,若是再考虑仅仅到了二级下线的三等资质就可以佘买一定货品,那有朝一日,恐怕仅凭这个下线资格就能平白坐地入利了。
如此好事,怎么等到今日才轮到雁门郡呢?!
换个说法,之前的代郡、上谷的那几家混蛋玩意怎么就敢断我们的财路,不许安利号过来呢?!
甚至再换个说法,这公孙司马怎么二十岁才来到我们雁门做别部司马呢?!早个七八……早个半年不行吗?!
然而,这种迅速恢复的繁华背后却不是这么简单的。
想想就明白了。
若非是安利号要以平城为重要据点,在此处大兴土木,以工代赈,哪里轮得到小孩子去抢喜钱?怕是大人都要抢破头!
若非是郭缊撂下脸征集到了大量的粮食,民心也早就乱了,又哪还有人会有心去随着安利号的大兴土木来做工?早就去当土匪了!
若非是‘贺婚杯’之前,平城的驻军以曲、屯、队为单位,配合着郡卒轮流出击,四处扫荡雁门北部地区的盗匪、溃兵,并将这些俘虏赶去修路开渠,又哪里来的如此多的各色货物送入平城?怕是半道上就已经被‘消耗’光了!
若非是之前征粮期限结束,郭缊和公孙珣齐齐拉下脸来,派程普与高顺远趋到雁门最南端的卤县,在太行山中打下两个不知所谓小豪强的坞堡,然后灭族示众,杀鸡儆猴,又哪里来的一大群雁门豪右顶着热浪在平城一等大半个月,只专候着一个比千石司马结婚?在家就着深井水吃个大白梨岂不美哉?!
当然了,这里还必须要额外的称赞一个人,那就是被烧了弹汗山的檀石槐大汗。
若非是这位英明神武的草原枭雄一巴掌抽到西部鲜卑的脸上,然后又跑去东面去抢倭国人当渔奴,那公孙珣这时候应该还在长城上疲于奔命……怕是连洞房都进不了的。
但不管如何了。
熹平六年(公元177年)的这个夏秋之交,随着公孙珣与自己的新婚妻子一起享用了那只没有指甲的小猪,喝下用卺(苦葫芦)酌的苦酒,并进入洞房之后,整个雁门居然在一种不合时宜的繁华中,不知不觉的重铸了秩序!
“不知细君为何叫芸?”公孙珣按照礼节的最后一步,解开自己妻子彩冠的缨带后,却是问了一个颇让对方不解的问题。“这不是和岳父大人的名字相重吗?”
公孙珣那封了乡侯的岳丈叫赵苞,苞是草字头,而芸也是如此……这确实有一些怪异。
“不瞒郎君。”烛光下,赵芸稍微有些不好意思地答道。“此事与芸字的本意有关,而且还有一段故事……”
“说来听听。”公孙珣一边好奇问道一边却是帮对方将彩冠取了下来。
赵芸不免微微低头:“是……是这样的。当日我母亲生下我时,身体虚弱,医卜都不起效,几乎要有不测。然后一日父亲抱着我观《淮南子》,看到芸字一说后不由感慨,便对祖母言道,既然母亲是因为我出生才有这么一遭,不如唤我为芸,以芸草起死回生之效来医治母亲,后来母亲果然大好!”
公孙珣当即握住自己妻子的双手称赞:“这倒是一件有意思的事。”
“确实。”赵芸不由有些羞色。“再后来,父亲也渐渐觉得不对,几次想改回来,但却都被祖母给拦住……不瞒郎君,外人偶然有知道我名字的,怕都以为我的芸是云彩的云呢!”
“便是我母亲一开始也以为你是那个云呢!”公孙珣不由失笑,然后一只手又扶在了对方的腰上。
赵芸面色通红,却依旧微微抬头道:“其实现在想来,却也是我与郎君的缘分,你我夫妻二人的名都取自《淮南子》,一为美玉,一为神草,倒也是相得益彰。”
公孙珣微微颔首:“确实有这么一层缘分,但却未必有那个云有意思……”
赵芸不由惊慌:“郎君这是何意?”
公孙珣当即再度失笑:“细君来雁门前应该有滕妇教过你些东西,既如此,你可晓得什么叫七进七出吗?”
言罢,公孙珣却是终于忍耐不住,将自己妻子推倒在婚床之上,准备完成自己人生大事的最后一步。
吹烛熄灯,解衣褪裙,便是床底忽然一声猫叫,那也万般都顾不得了。
……
“主人出,妇复位。乃彻于房中,如设于用室,尊否。主人说服于房,媵受;妇说服于室,御受。姆授巾。御衽于奥,媵衽良席在东,皆有枕,北止。主人入,亲说妇之缨。烛出。”——《士昏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