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里的黎明来得很晚,天刚蒙蒙亮,齐王府的下人们就已经带着自己的行装到了正门前,齐王给每个人发了遣散费,众人也知道齐王府已经是日落西山,连齐王都下令让众人离开,众人也只能各奔前程。
马仲衡早早就在门前等候,等到十多名家仆聚集到门前,这才上前亲自打开了大门,随着大门嘎嘎嘎被打开,守在门外的武京卫士兵立时警觉起来,握刀持枪,对着大门虎视眈眈。
马仲衡打开大门,横在门前,人高马大,扫了门前武京卫一眼,沉声道:“谁负责这里?”
一名武京卫上前,扫了马仲衡身后那群家仆一眼,这才盯着马仲衡,拱手道:“马统领,是卑职!”
武京卫按照城区,分为四旗,东南西北四城,都设有一名总旗,统领城区各署,这齐王府处于京城的西城区,所以调派到王府周围的,大都是西城区各署兵士。
马仲衡此前恰恰担任过武京卫西城总旗,虽然时日不长,但是好歹也在武京卫留下了字号,西城的武京卫们见到马仲衡,倒也不会太过失礼。
“袁都司。”马仲衡看了眼前这武京卫一眼,立时认出来,“今日是你当值?”
那袁都司点头笑道:“正是卑职。马统领,你们这是要?”抬手指了指马仲衡身后。
“王爷有令,放他们自由,各自回乡。”马仲衡沉声道:“袁都司,总不至于连他们也不让离开吧?”
袁都司立刻笑道:“上面的意思,只要王爷在府里,其他人只要检查一下,自然是可以离开。马统领,这些人全都要离开吗?”
马仲衡点点头。
“马统领,检查过后,可以让他们离开。”袁都司正色道:“但是出了这个门,想要再进去,那可没法子了。”
“王爷放他们自由,他们自然不会再回来。”
袁都司点点头,道:“既然如此,统领可以让他们一个一个出来,我们检查一下,然后登记一下,便可以离去。”
十几名齐王府的家仆按照武京卫的要求,一个接一个上去接受检查,寒冬天气,甚至还要脱去外套,便是女人,也要细细检查,马仲衡冷眼旁观,直到这些人都被检查完毕,登记了名字籍贯,这才问道:“他们是否可以走了?”
袁都司点头笑道:“并无问题,可以走了。”向众人叮嘱道:“你们今日出了齐王府,可要牢记,再不能靠近过来,若如卫康,少不得要将你们抓起来,到时候可别怪我们不讲情面。”
众人整理好衣裳包裹,回头看着朱门王府,俱都神情黯然,在武京卫的催促下,这才缓缓离开。
马仲衡遥望着众人远去,这才转身入府,关上了大门。
等马仲衡进了屋内,袁都司立刻叫过人来,“派人跟上他们,不要惊动他们,我去禀报总旗大人。”
马仲衡从西城总旗的位置调到齐王府之后,西城总旗自有新人替代。
“都司大人,天快亮了,我们是在这里等您回来,还是到了时辰自行轮值?”部下询问。
袁都司道:“一切如常,该轮值就轮值,撑了一夜,改回去歇着的就回去歇着。洪卫校,待会儿轮值的时候,可要小心,等到轮值的弟兄们入了岗,轮休的才能撤下去,万不能出现差错。”
控制齐王府的兵士,大部分都是西城区各署调来的武京卫,按照两班轮值,守住齐王府的几座门,另有兵士随时在齐王府四周巡视,确保万无一失。
等到袁都司离开后,并没有过太久,轮值的武京卫按照规定的时辰过来,洪卫校少不得进行布置安排,等到轮值来的武京卫们都入了岗,这才吩咐值夜勤的武京卫回去歇息。
西门署的署头王甫熬了一夜,身体还真是有些受不了,实在困倦,带着手底下的十几个西门署弟兄往回返。
京都四城,西城六坊,设立了二十署,西门署最靠近的皇城西门,所以被称为西门署。
西门署本是西城二十署最没有油水的衙门,上下有三十多号人,主要就是巡逻皇城西门以及靠近皇城西门的几条街。
这几条街都是达官贵人的府邸,齐王府的府邸,恰好就在这西门署的范围之内,调用武京卫看守齐王府,西门署自然是免不了的差事。
看守齐王府的武京卫,时刻保持在七十人以上,正门和后门都有二十多号人,两个侧门则是十几号人,便是王府专门用来运出污物的小门,也时刻有四五人守住。
各署每天还要负责本区域的治安,自然不可能将任何一署的人手全都调用过来,所以这七十多人,通常都是从七八个武京署调动过来,距离远一些的,白天值勤,像西门署这样近在咫尺的,就只能负责夜勤。
这西门署,也曾是楚欢呆过的地方,楚欢初到京城,第一个进入的衙门,就是武京卫西门署,当初西门署署头赵扬死后,王甫算是西门署最老资格的,而且西门署是清水衙门,即使是署头之职,也没有谁会感兴趣,所以最后将王甫提到了西门署署头的位置。
这个位置,油水没有,担的责任却很大,王甫无可奈何,遍观整个西门署,其他人对这个位置不争不抢,他资格又老,只能担下来。
天寒地冻,硬是在王府外面撑了一夜,轮值过后,走在路上,当真是又冷又饿,手底下的兵士们叫嚷着要找个地方吃点早点,王甫心知这些家伙的心思,说好了各吃各的,但是真的到了早点铺子,吃饱喝醉,众人便对王甫一番夸赞,落到最后,又无非是他来付钱。
吃了两次亏,王甫便再不上当,听着身边众人又叫嚷着要去吃早点,王甫直说自己太过困倦,让手下众人自己去,也不等众人多说,径自回去。
众人老大没劲,可是天气寒冷,回到署门里,也是冷冰冰的,倒不如先去铺子里喝碗热豆浆,所以也就任由王甫回去,聚集着去吃早点。
王甫倒也想喝碗热豆浆,只是为了一碗热豆浆,要付出十几碗热豆浆的钱,王甫那可是老大不愿意,这也并非他有多吝啬,虽然每个月有薪俸,但是他的儿子患有重症,一直都靠着药物支撑下来,他每年的薪俸,只够给儿子买药的,虽然说起来是个署头,但是一文钱,从来都是掰成两半花。
西城二十署,换做任何一署署头,王甫都不会拮据到如此地步,但他偏偏是西门署的署头,根本没有找钱的地方。
踩着地方的积雪,天还没有完全放亮,四周还颇有些昏暗,忽然间听到身后也响起“咔嚓咔嚓”踩踏积雪的声音。
王甫凭借经验,知道虽在自己身后的只有一人,心想莫非还有人也没去吃早点,跟着自己回来,回过头去,却瞧见一人头戴斗笠,身穿蓑衣,两手横抱在胸前,跟在自己身后。
看到那人并非武京卫打扮,王甫顿时皱起眉头来,又走了一小段路,身后那人一直跟着,“咔嚓咔嚓”的踩雪声前后相连。
王甫忽然停下脚步,身后的声音也戛然而止,王甫再一次回头,见到那人也是停下,那人微低着头,斗笠掩着他的面孔,一时看不清那人的面庞,王甫不由皱起眉头来,禁不住伸手到自己的腰畔,握住了佩刀刀柄,犹豫了一下,终于问道:“你是什么人?为何一直跟随我?”
斗笠人沉默了片刻,终于问道:“你就是王甫?”
王甫一愣,问道:“你认识我?”
“虽然已经很久不见,但是王署头的音容笑貌,我是一直记在心里。”斗笠人微微抬起头,昏暗之中,王甫依然看不清来人面庞,只听那人继续道:“王署头贵人多忘事,只怕已经听不出我的声音了。”
王甫见对方说话似乎很熟络,禁不住向前走了几步,缩紧眉头,上下打量,“我们……认识?”
斗笠人抬起一只手,微微掀起斗笠,大半张面孔已经显露出来,“王署头,不如好好看一看,当真不记得我?”
王甫一手紧握佩刀,一面小心翼翼靠近过去,距离几步之遥,此时已经看清楚不少,见到那人左眼竟然戴着一只眼罩,嘴角微微向上泛着弧线,王甫皱起眉头,猛然间神色剧变,身体一震,失声道:“你是……你是……!”长大了嘴,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斗笠人上前两步,靠的更近,已经抬头,笑道:“王署头,可还记得我白瞎子?”
王甫神情惊骇,道:“白……白瞎子,果真是你?”他立时四下里看了看,伸出手,一把拽住白瞎子的手臂,拉到旁边的巷子里,这才松手,道:“白瞎子,你不是跟随楚大人去西北了吗?怎么……怎么回了京城?”皱起眉头,“你一直跟着我,你……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白瞎子独眼盯着王甫,轻笑道:“王署头,楚督让我给你带个好消息,你听到这个消息,一定会很开心!”
“什么……什么消息?”
“令郎的病症,并非什么不治之症。”白瞎子含笑道:“楚督愿意出手相助,帮着王署头治好令郎的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