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明军出兵时正赶在了清军在浙江、福建和江西三省兵力吃紧的当口,所以留给陈锦的守御策略也只有这寥寥数种。
陈文并不知道,陈锦之所以不愿如放弃金华府城时那般选择暂时弃守龙游县城以保全有生力量,其原因除了军事上的考量外,政治上衢州的地位和频繁弃守会造成的影响,以及明清十大商帮中的衢州商贾集团——“龙游商帮”在其中的运作也着实影响到了他的选择。
军事乃是政治的延续,这个道理虽然陈锦说不出来,但是混迹官场多年,脑海里也隐隐约约的有一些类似的理解在。
眼下虽然督标营的位置还无法确定,但是清军的大致布防已经仿佛在眼前一般。待将推演的结果彻底讲完,楼继业便开始讲解明军的应对之策。
“按照战前的推演,我部缺乏水师策应,所以便由李总兵率领南塘营绕道上游渡溪,以避开鞑子的水营。待突破灵溪后掩护后续部队跟进,并以沉船、铁索等手段压制鞑子水营在灵溪的活动,保护后续粮道的畅通和安全。”
明修栈道,暗渡陈仓,这是在明军水营无法承担起协助进攻的能力的情况下的无奈之选。为了这个计划的执行,陈文将随行的部分金华府民夫伪装成南塘营的士卒,以尽可能拖延清军发现的速度,而后续出发的南塘营则在主力部队大摇大摆的西进后才偃旗息鼓的急行军取道南下,从靠近山岭的盆地边缘向灵溪上游进发。
此刻,明军的南北大营内,陈文的将旗,以及南塘、义乌、东阳三个营的营旗以及各守备队的守备旗俱在,军帐的安置也是以着三个营外加征调来的守备部队的数量进行的。只是能够隐瞒多久,却还是个未知之数。
见楼继业将明军的布置内容已经讲解完成,陈文便长身而起。而见到主帅起身,在座的众将立刻站起身来,聆听陈文的训示。
“一个时辰前,军情已经抵达,南塘营已经接近计划中的渡河地点,明日午后便开始渡溪。为吸引鞑子的注意力,大军明日用过早饭便开始打出强渡灵溪的架势。由义乌营当先,东阳营和伪装南塘营的部队居后,其余守备部队留守大营。”
清军拥有水利优势,随时都有可能出动水营承载军队偷袭明军侧后,所以……
“兵贵神速,突破灵溪后迅速围困龙游县城。赵千总,沉船和锁江的地点可已经选择完毕?”
闻言,曾经的那个南塘营工兵队的“玩具兵”队长立刻拱手而道:“回禀大帅,卑职已亲自带人确定了地点,必不会让鞑子利用灵溪水道干扰王师前进。”
“很好。”说罢,陈文便厉声喝道:“诸君,鞑子亡我浙江王师之心不死,计划在江西鞑子消灭掉当地王师后便大举围剿我部。只不过,王师的力量远比他们想象之中的强大。而明天,我们就把他们心头的欲念彻底掐灭!”
“末将等谨遵大帅号令!”
……
是夜,准备佯攻灵溪的明军还在做着最后的休息。而此时,明军占领区腹地的东阳县衙左前方的如泉馆中,浙江巡抚曹从龙也已经完成了本次旨在安定人心的宣慰,计划明日便启程前往此行的下一站——义乌县城。
只是在离开前,召见本地的文武官员还是有必要的。不过比起前几日初到此地时那般,除了亲自拜会暂居此地的新昌伯俞国望,其他人都是一起接见的不同。这一次,曹从龙则是选择不厌其烦的挨个召见,而第一个便是东阳县的知县严之恒。
对于这位县尊大人,曹从龙在此前便从吕文龙的口中有过一些了解,而前几日的会面以及这几天的观察也确定了这些。
“这几日本官走访,东阳县父老于严老兄多有赞颂之辞,实乃吾辈楷模。”
听到上官出言夸赞,严之恒心中一喜,连忙起身说道:“抚军谬赞,下官只是秉承故经略的遗志和抚军的教诲,恪守本份罢了,不值一提。”
曹从龙笑着示意他不必多礼,随后继续说道:“严老兄谦虚了,前年故王经略拜谒监国殿下时便提到过大兰山的众多官吏,对其助力甚大。其中便在监国殿下面前多有赞颂严知县的方正不阿,这几日看来倒是绝非虚言。”
严之恒此人乃是个不第的童生出身,后来跟着王翊积功升到主簿,等到陈文攻陷金华府后便靠着资历获得了一县之长的官位。方正不阿却是称不上,迂腐和自私这四个字倒是真的。不过对于他这等身份而言,未曾见过鲁王,对于这位“皇明正统”始终饱含着敬畏之心,能够得去世的老上司在鲁监国面前夸奖,自然是荣幸备至。
只是这一次,未待他开口逊谢,只听曹从龙却是一阵叹息。“故王经略为人公正无私,且通兵事,强本官百倍,只可惜英年早逝,实在是国朝的损失啊。”
“想当年鞑子南下,弘光天子北狩,潞藩降清,我浙江士绅一力拥戴鲁王殿下监国,天下乃知神器有主,高皇帝之天下未亡。故王经略起事浙东,立寨大兰山,屡败虏师,于监国殿下之大业亦是有大功,而这也少不了故王经略麾下诸公的努力。”
“只是眼下,监国殿下身在福建,为郑氏所凌迫,而临海伯却执意远征衢州。本官身为监军却无力规劝,每每思虑及此,便是心急如焚,唯恐这匹夫之勇会坏了国朝的大事。”
在严之恒的印象中陈文一向是个跋扈武将的形象,尤其是在南下逃亡新昌的途中,陈文逼迫他待字闺中的女儿步行换车的事情始终让他愤愤不已。只是随着四明山殿后战和光复金华的军事行动的接连胜利,陈文在这支大兰山明军集团中的地位越来越高,眼下更是已经彻底压倒了文官,他不愿因为得罪陈文而失了升官的机会才会隐忍下来,此刻听了鲁监国新任命的浙江巡抚曹从龙一挑,藏在心中的那股子怒火便喷发了出来。
“抚军说的是,武人终归是不懂得顾全大局,国朝的事情还是要看我等读书人的作为!”
见严之恒似乎果然是对陈文颇有些不满,曹从龙却也没有多说些什么,只是始终在畅谈王翊在世时大兰山明军的辉煌,而陈文抵达后却遭逢了四明湖畔的那场惨败。以及若非张名振和王朝先两个勋贵内讧导致了军情外泄,舟山之战明军于北线大捷的情况下根本不可能输。总而言之,武将的权利必须得到控制,否则就一定是祸患。
这种论调在文官中乃是再正常不过的了,便是讲到哪里士人们也会认定曹从龙不畏强权,就算是陈文也不可能为两句“牢骚”拿他怎样。
发现观念有相似之处,二人便开始畅谈了起来,直到吃过了晚饭严之恒才匆匆告辞。由于明天便要启程,曹从龙接下来又召见了东阳县的县丞、主簿和县尉等人,以及本地驻军的指挥官游击将军刘成。不过相比严之恒,这些人大多只是闲聊了片刻便点茶送客,唯有刘成倒是多留了一会儿。
待刘成走后,曹从龙便起身进了二进,与始终躲在那里的吕文龙说道:“吕主簿所料无误,严知县确实对那武夫心怀不满已久。”
吕文龙乃是金华县的主簿,按道理此刻应在金华县城里为明军组织民夫、输送粮草、以及安定民心。只是陈文走后,曹从龙便以吕文龙熟悉各县官员为由将其带来巡县,无论是孙钰还是金华县的知县也没什么办法,只得听之任之。
“抚军万勿大意,这严之恒虽说迂腐,却私心颇重,最是墙头草的人物。若是抚军不足以压过那武夫,其人也不会顾及什么文官之间同气连枝的本分。”
见曹从龙点了点头,吕文龙便继续说道:“当务之急还是要尽快取得兵权,手中有了实力说话才硬气,当初那武夫便是有一营的精兵才将毛都督排挤走的,此事乃是重中之重。”
“确实如此。”说罢,曹从龙眯着眼睛思虑了片刻,继而对吕文龙说道:“汝明日便动身南下,务必说服那周钦贵。官位、差遣都可以许给他,只是爵位还需慎而重之。”
“下官遵命。只是抚军,新昌伯那边……”
听到俞国望的爵位,曹从龙心头便是一阵不悦。俞国望染病在身,此前见面时与其谈及鲁监国的处境时倒是一副忠心耿耿的模样,只是其人显然已经被陈文连战连捷的战绩所迷惑,待他刚刚暗示想要分权的时候立刻迎来了此人的劝阻,似乎在俞国望的心中只有陈文才有在陆上与满清争衡的能力,旁人做什么都是在捣乱一般,简直就是不可理喻。
“新昌伯染病在身,恐怕无法领兵作战,还是另选他人吧。”
说罢了此言,曹从龙猛的回想起了刚刚那个武将在他暗示加官晋爵,以及接下来对于金华府新政发牢骚时其人细微的表情变化。
“或许,那些尚在金华府的留守武将们可以适当的拉拢一番,说不定会有意外之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