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可能,我反对。”
听完了万斯程的提议,王江第一个表示了反对。当年跟在王翊身边,虽然不负责军务,但是听得多了也知道一些基本的东西;后来陈文主持军务,虽然二人搭档连一年都不到,可是在违抗入卫舟山的圣旨和并进金华的战略上,陈文却讲述给他很多的道理。此间万斯程一个连兵书都未必读过的读书人的纸上谈兵,自然而然会遭到他的断然否决。
“兵家之道,无非是避实就虚,只要咱们速度够快,绝对可以将余姚攻占下来。到时候,以长叔的才具,必可以编练起更多的军士。兵多了,咱们在陈文面前说话的力度才会更大。”
王江从一开始也没有打算与陈文相争,不过他也猜错了一点,万斯程来之前还是翻过一遍《孙子兵法》的,上面的篇章就算不能理解,很多东西背下来还是做得到的,这是文人的基本素质。
但是这些天下来,他也看出来了,如今的这支号称要重建大兰山明军的乌合之众,以黄宗羲为首,大抵是接替了王翊的位置,依旧是以他主持财计,同时以邹小南和曾在冯京第军中做事的黄宗炎以及万斯程、万斯大兄弟协助他们二人。训练士卒的事情,则交给了江汉和沈调伦,其中江汉负责实际带兵,而沈调伦有监军经验,既可以监军,也可以协助江汉仿照陈文当年在大兰山的方法练兵。
按照计划,起初先要修复山寨,组织屯田和收缴税赋的工作都是以后的事情。这样一来,没有什么行政经验的万家兄弟就比较闲了。当然,这几个人之中没有一点儿行政军务经验的,只有他们兄弟——王江、沈调伦、邹小南和江汉不提,黄家兄弟中黄宗羲曾组建过世忠营过渡海作战,虽然以惨败收场,但也有些经验,而黄宗炎则在冯京第军中效力。
这样一来,眼下几个主事之人中也只有他们兄弟全无经验了。不过,这也并不耽误他们发挥下余热,此间万斯程的提议就是如此。
“再避实就虚,也得有军队才行。余姚那里有多少兵,你可知晓,咱们手里现在全都是一群丁壮,看见那些绿营不被吓跑就算好的,还能指望他们夺城?”
“那个阉党余孽当年带的不也是新兵吗?”
“南塘营当年可是练了好几个月才与提标营一战的,此前在大兰山上也曾击溃过中营,陈文的练兵手段根本不是寻常武人能够比得了的,乃是得到过岐阳王和戚少保的真传。”
“戚少保的书咱们也有,难道咱们这些读书人还能比他差了?”满脸的不屑的中,万斯程立刻就把他心中的想法说了出来:“那就尽快练兵啊。”
认识字就能融会贯通?
那么,会吃的人就一定会做喽!
王江实在没办法跟他们解释这些,当年在大兰山主持过庶务,他对那些口灿莲花到了实务却一窍不通却还自信心十足的嘴炮们实在见过太多了。对于这种人,给他们个坑让他们继续说去,但却千万别给参与实务的机会,否则只会将事情搞砸。
“练兵,首先得让士卒和他们的家眷有地方居住,能吃饱饭才能安下心训练,我们现在正在做的就是这个。”
“那得到什么时候才能开始收复失地啊,太晚了让那阉党余孽抢先,岂不是失了本意?”
万斯程的父亲万泰乃是东林复社名仕,其下八子,分别是斯年、斯程、斯帧、斯昌、斯选、斯大、斯备和斯同,后世号称万氏八龙,俱是宁波的才学之士。其实从现在就能多少看出一些。
这段时间,黄宗羲等人用的借口便是陈文这个武人、阉党乱政。而万家在明初原本也是武将出身,武毅将军万国珍、武略将军宁波卫指挥佥事万钟以下,直到正德朝才出了个进士,转而用心于科举。此间提及陈文,只说阉党余孽,却绝口不提武人乱政,丝毫不给别人反击的机会。
只不过,与这些人公事,区区十来天就已经让他开始感到疲惫了。这种感觉是当年跟着王翊连败连战直到大兰山明军进入全盛期,每天处理庶务从早到晚都不曾有过的,甚至就连那场惨败后组织百姓南下避难以及在天台山上的日子,有陈文协助也从未如此疲惫过。
“果然是不能和只会空谈的家伙共事,还不够用来费心解释的。”
这话,王江并没有说出口,只是对万斯程的党争思维表示了不置可否就继续去忙他的事情。倒是王江走后,万斯程却流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色。
“世叔,长叔只怕是与我等并非一心,须得提防一二。”
……
“这浙江王师哪都好,就是管得太严了,而且什么都管,好像就没有不管的事情一样。”
“你就知足吧,咱们跟着马帅反正过来,还算知道早的。江西的那帮贼寇……”说着,那人不自觉的咳嗽了两声,继而说道:“江西的那些义军,五十几个总兵,被训的跟个什么似的,咱们早有心理准备,也听话,少挨了多少打,要说还得感谢马帅为咱们想得周道。”
休沐的日子,两个台州绿营反正过来的军官凑在一起吃酒,说的都是讲武学堂和新兵训练营里的那点事儿。尤其是浙江明军军法、条例严苛,而且还没有那么多灰色收入,让他们这些清军反正军官很是不习惯。
“现在别着急,以国公爷的兵法韬略,好好干迟早有个伯爷,最差怎么也有个挂印赏给你,就算没有这些,田土和世职也少不了,可别为那些蝇头小利把大头儿都丢了。”
“嚯,几天不见,你孝子这说话都跟我们那的监军官赛的了,我看你别学骑兵了,改当监军官得了。”
“我倒是想,没跟着国公爷上过阵,也得过得了审核啊。”
几个月的训练,新建的四个战兵营都已经完成了基础训练,正在入营进行磨合训练。对于这四个营,陈文分别授予了天台、瑞安、黄岩和温岭为番号,取得是台州和温州的四个县的名字。这四个营组建完毕,他就可以将另外几个战兵营从驻防的任务中解放出来,进而与洪承畴决一死战。
这是原本就制定好的计划,只不过,当王江被黄宗羲劫走的消息传来,陈文却突然产生了一丝不好的预感。
……
“黄副宪,您的家奴、佃户,末将看还是组个卫队比较好。”
经过了半个月的修缮,大营的修复工作基本上完毕,就要尽快开始练兵。
起事前,众人也曾事先说好,既然要学陈文的练兵方法,那么就学个彻底。各人家中仆役、佃户有带来的,也与其他士卒一起编练,私人的关系不许再提,彻底打散。只不过,这里面很多人本身与为首的几个主事之人都有着封建人身关系,问题也就出在了这里面。
“江都督,有话还当直言,说一半藏一半,恐怕有失君子坦荡之风吧?”
江汉对黄宗羲说话,反倒是黄宗炎抢先回答,而且言辞之中也颇不客气。满脸诧异的看了一眼自家的弟弟,黄宗羲转而对江汉说道:“江都督,这事情不是先前议过的吗?”
“先前是议过,但是……”说到一半,江汉却转而看向了黄宗炎。
“晦木,你说!”
见自家兄长已经流露出了不悦的神色,黄宗炎只得硬着头皮说道:“昨日初次操练,将士们都很卖力气,今日难免起得晚些,江都督却要行鞭笞之刑……”
黄宗炎如此一说,黄宗羲立刻就明白过来了。若是旁人,黄宗炎大抵不会多嘴,受罚的肯定是他们黄家的人,或者是包括他们黄家的奴仆、佃户在内。
“军中点兵,三通鼓不至即斩,轻的也要插箭游营。先前既然已经说定,按照秀国公的方法练兵,那么即便是在训练期间,鞭笞五十自然是少不了的。”
“江都督,你是主将,但也得体恤士卒吧。从权二字,难道不可?”
“当然不可,咱们既然说好了,就要坚持做下去,秀国公没有从权过,咱们也不能这么干。我听沈主事说过,秀国公当年也碰上过这个问题,不光是队长和士卒,就连东阳伯尹钺也一起拉下去受罚。甚至镇抚兵有过,秀国公且亲身受罚,方有南塘一营雄兵。抽几鞭子,就要从权,这兵还练得出来?”
“那个阉党余孽一向用法过苛,平日里不读圣贤书,心中不存仁心才会有今天……”
即用阉党余孽、武人乱政来污蔑陈文,练兵却又不得不按照陈文的方法,否则即便是他们也知道这义军很难是绿营兵的对手。这本就是一种矛盾,尤其是体现在心态上面,使得其中一些根本就不懂军务的人便会轻视一些最受陈文和陈文师法的戚继光所重视的东西,比如军法的重要性和严肃性。
“够了!”
听够了自家二弟与江汉这个武将之间的争执,黄宗羲实在是心烦的不行。这些日子下来,操持着这支新建义军的事务,领兵经验只有那么一点儿的他本就是一个头两个大,岂料今天还有这等事情,火气登时就爆发了出来。
“晦木,你在长叔手下做事,岂可随意插手军务。这事情交给江都督,你回去做事去。”
轰走了弟弟,黄宗羲也没有与江汉再多说些什么,只是让他依照众人对浙江明军军法、条例的记忆所制定出来的军法行事。
如此一来,到也镇住了下面的士卒几日,岂料没过多久,干犯军法的事情却又出来了。
“你说什么,百姓闹上山了?”
当年带着世忠营残部退入四明山,驻扎于锡杖寺,结果却因为军士偷鸡摸狗、骚扰百姓而被山民聚众放火围攻,导致全军覆没。黄宗羲有事外出,得脱此劫,但是对山中百姓却是畏惧三分,就连大兰山明军全盛之时也绝少入山,反倒是黄宗炎投效到了冯京第的旗下。
带着一干人等冲到了辕门,正看见万斯大要指使守门的士卒赶人。黄宗羲打出的是重建大兰山明军的旗号,大兰山明军原本在四明山地区名声极好,他原本就打算全盘继承下来,用以在面对陈文时说话的力度更大,自然不肯毁却了名声。
挥退了守门的士卒,黄宗羲便询问那些百姓的来意。一经问询才知道,乃是今日休沐,几个军官士卒下山后偷了山民几只鸡打牙祭,结果被山民发现,一路追到了老营。
“就是他偷了俺们家的鸡,还有他跟他。”
“妈的,你说老子吃了就吃了,跑到这里来是欺负咱们大兰山王师没人?!”
被人当众指出来,那几个军官士卒反倒是反唇相讥了起来,全然不似刚刚被一群山民追赶的狼狈。
眼见于此,黄宗羲岂会不明白这里面的门道,可是他正要处置一二,却见万斯大附耳说道:“先生,这几位壮士都我新近好容易才请来的,都是杀过人、见过血的,足以为一军之胆。还望饶过他们这次,完事了我自会与他们将军法分说清楚。”
“军法、条例过于繁杂,一时间记不住也是正常的,还请梨洲先生宽恕一二。”
万斯大为人“好结纳贤豪”,说白了就是与一些江湖好汉有所来往。这几个江湖好汉如何,黄宗羲一眼就能看出来,或许真的见过血,但上了阵却未必是好兵,至少在戚继光和陈文的标准下是绝对不会要这等人的。
然而,万家与黄家本就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黄宗羲与万泰同为东林复社明士,万泰还要长他十几岁,但是万泰的六子万斯大和幼子万斯同却都已经拜在他的门下,算是他的学生。而同来的万家老二万斯程当年四明山联军惨败,黄宗炎被清军擒获后还同他一起劫了法场,亲手将他弟弟救了出来。
若这事情是黄宗炎与他说情,长兄如父,他还可以板着脸不许。可是这个学生一向听话,万斯程还对他弟弟有着救命之恩,此间也在代为说情,使得黄宗羲不由得犹豫了起来。
“此事念尔等初犯,不予追究,若有下次,两罪并罚。”
赔偿了山民银两,黄宗羲也没有对那几个犯事的军官、士卒有所惩罚,便是高高抬起轻轻放下了事。
远远看着这一切,江汉回忆起了陈文的军法中关于盗窃百姓家产的严苛处罚,随即又向身边的一个军官问道:“沈兄弟,当年忠烈公在世时,这犯兵要怎么惩罚?”
江汉询问之人名为沈家宝,宁波人士,师桥沈家的后人,原本就是大兰山明军中营的一个什长。四明湖一战侥幸逃脱,便带着自家的女人躲在了山中,依仗着对地形的了解,躲过了永历四年和永历五年的两次洗山,运气可谓是极好。
后来得知陈文在金华站稳了脚跟,曾一度打算前去投效,奈何妻子有孕,未能启行。此番黄宗羲等人扬言要重建大兰山明军,他便投奔而来,因为本就是大兰山明军的老人儿,武艺也颇为精熟,便在江汉手下补了一个游击将军的缺,协助编练这三百余士卒。
“要说王经略,那也是治军极严的。敢偷百姓家的东西,最差也是个穿箭游营,价值稍微多少一点儿就会斩首示众,哪会有现在这样的。”
看着沈家宝一脸的不屑,江汉转而望向了那几个簇拥着万斯大离去的犯兵,不由得长叹了一口大气。
“这大兰山王师,想要重建,看来不过是痴人说梦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