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杖责六十,伤好之后执行。”
“卑职遵命。”
赵良栋死了,不过陆义浩伤得也不轻。上午的时候,当大军开始自突破口撕裂整个清军战阵的时候,陆义浩却停下来跟赵良栋玩起了一对一的搏杀。
赵良栋是一任游击将军,甲胄也是上面赏赐的,算不上多好,但也不差。而陆义浩身上的铠甲则是福建明军铁人军的制式铠甲,郑成功试图利用持斩马刀的重步兵来克制满清的骑兵,这套从上到下的铠甲自然是防护性惊人,而这场单挑的结果也恰巧证明了这一点。
论武艺,赵良栋这么个甘陕绿营的悍将自然要比陆义浩这个老兵要强上许多,奈何两个人都是身披着重甲,动作都受到了一定程度的影响。
于是乎,这两个家伙在经标中镇后营原本列阵的那片战场上带着越来越走形的动作奋力搏杀。奈何这铠甲都实在不轻,到了最后二人就像大笨熊一般你一砍我一刀,我砍你一刀,最后陆义浩靠着这套武装到牙齿的铠甲,尤其是装逼耍帅的赵良栋只有佩剑,而他则是刀盾全齐,从而撑到了最后,在受了几处皮肉伤后,总算是把赵良栋的首级留了下来。
“若非是营里面的监军官为你这厮说话,说你阵斩了鞑子的一个将领,鼓舞了我军的士气,同时对鞑子的士气也是一种打击。六十军棍就想脱身?美得你!”
陆义浩亲手杀了一个游击将军,这是大功,但是作为掷弹兵,此战中的任务是破阵,留下来与敌军武将单挑,虽说是鼓舞了士气,但怎么说也是没有尽到全部的责任。在浙江明军之中,功是功过是过,赵良栋的斩首功少不了他的,但是这份处罚也同样免不了。
“嘿嘿,都知道咱哥俩关系好,你还能真让那几个军法官宰了我不成?等回去的,回去我请你喝酒。”
“你这厮……”
陆义浩一副嬉皮笑脸,作为当初和他在一个队里混饭吃,却因为认识字而升迁迅速的老兄弟,军法官登时就变得无话可说了,摇了摇头,便自顾自的从伤病所走了出去。
这一战,掷弹兵的数量极少,但却起到了一锤定音的作用。尤其是到了战后,风头把其他各部都压了过去,就连在开战之初有着上佳表现的炮兵也被他们盖了过去。
身上的伤是进入伤病所时在第一时间就处理了的,那个负责清理伤口的年轻军医从头到尾嘴巴就没停过,问这问那的,看那副样子,大抵是也打算找个门路来当一当这个劳什子的掷弹兵。
“老哥,你是掷弹兵?”
躺在旁边床位上的那个士兵,陆义浩看着很是眼熟,好像今天在哪见过。奈何身上多处受伤,绑得跟个木乃伊一般,他也不好起身回礼,只得表示身上有伤无法回礼后,对那个士兵的问题表示了认可。
“哇!”
战场上,那些掷弹兵都是身披重甲带着铁面具的,廖毅然自然认不出来。但是刚刚的那个军法官的话他却是听见了,由此一下子就将这个掷弹兵认了出来,自然是免不了要寒暄一二的。
“老哥,你们这个掷弹兵,好进不?”
这样的问题,陆义浩自受伤被抬上担架后,已经被问过无数次了。眼见着这是个士兵,胸章的部位没有绣着代表军阶的文字,不过看这士兵人高马大的,他也没有一下子否定下来。
“兄弟,你是哪年入的营?”
廖毅然自问可是本队里最是人高马大的士兵,否则也不会被选进南塘营,短短一年就当上了排头兵。听到陆义浩有此一问,连忙便回答道:“去年,去年国公收复咱老家严州府之后,咱就带着一帮乡亲投了军。”
去年入营的新兵啊。
岂料,光是身体素质过硬也还不够,听闻了如此,陆义浩摇了摇头,继而说道:“我的军阶是陪戎校尉,在这掷弹兵大队里才不过是个伍长而已。除非扩编,否则只怕是很难。”
“哦。”
听到这话,廖毅然倒也有些灰心丧气,不过转念一想,今番在战场上,他也是捅死了好几个清军,后续的追击战也带伤参加了,俘虏、斩首都不少,军衔升迁应该会有的,没准挑选掷弹兵时军官觉着身体素质过硬,也就把他算进去了,就像是进南塘营时一般。
念及于此,自然是越想就越是兴奋,自然也免不了跟这个老兵拉起了交情,毕竟日后若是入了这掷弹兵大队,有个熟人总好说话不是。
类似的对话不光是出现在伤病所,但凡是身披重甲,带着个铁面具的,基本上都被人问及过诸如刚刚的问题。不过却并非是所有人都会感到与有荣焉,甘苍就是个例外。
“你觉着我是用弓箭把震天雷射过去的?”
抄起了手中的步弓,作势比乎一番,一脸不忿的甘苍转身欲走。岂料那人也不是个好脾气,见他带着气说话,开口就来了句:“不是掷弹兵你带什么铁面具出来?”
这句话听到耳中,甘苍气更是不打一处来。原本陈文的命令是,特别行动队与掷弹兵协同破阵,为的就是利用他们战斗素质远高于普通步兵的优点来尽可能的将清军的方阵破坏。可结果呢,那群掷弹兵见了列阵的鞑子二话不说就扔手榴弹,扔过了手榴弹,摘了刀盾就冲过去,反倒是他们这些特别行动队的成了陪衬。
“老子愿意带,你管?”
“猪鼻子插大葱。”
“有种你再说一遍!”
眼看着就要一言不合拳脚相加,只听到一声冰冷的话语问及,二人登时就像被冰水浇了脑袋一般,瞬间就恢复了常态。
“你们两个,在干什么?”
“没什么,闹着玩呢。”
说话的正是刚刚从伤病所出来的那个军法官,军中乃是至阳至刚的所在,士卒之间有些义气之争也是难免的,尤其是刚刚取得了一场大捷,自然也不好管得太宽泛了。况且,他们也并没有动上手,提醒一下也就够了。
“旁边就是伤病所,要闹到别处闹去。”
“俺是来看受伤的袍泽的。”
“俺也是。”
“那还不去,在外面看得见?”
军法官说过话,就急匆匆的离开,向着中军大帐的方向走去。而甘苍和那个士兵也没有再说什么,各顾各的继续前往伤病所,去探望他们的同袍。
……
掷弹兵在战场上大放异彩,这并没有出乎陈文的预料。
对后世的中国人而言,掷弹兵大抵还是指那些在二战中使用掷弹筒的步兵,那是因为这一兵种的全盛期恰巧被满清那两百余年的愚昧所错过,没有经历过近代军队排队枪毙时代的中国原本自然也不可能出现这一兵种。
而在欧洲的军事史上,掷弹兵这一兵种自公元1660年左右由太阳王路易十四第一次组建之后,很快就成为了全欧洲每一个国家所必备的兵种。不仅仅是一支作为突击队的小部队而已,而是每一个团,甚至是每一个营都会有一个专门的掷弹兵连队。
这个时代的掷弹兵所使用的手榴弹并非是后世那般,铁皮的球形灌入黑火药,为了保证威力自然要更为沉重一些。而掷弹兵手持着这些随时都有可能伤己自身的兵器,还要在敌人的射击下将其投掷到对方的阵型之中,无疑是需要极大的勇气的。在近代军事史上,掷弹兵不光是一个兵种,更是一种荣誉的象征。
与玉山县的明军汇合后,陈文追着清军主力的尾巴抵近到玉琅溪,亲眼看着渡过河的清军放火焚毁了浮桥,也把没能来得及渡过河的清军以及几乎全部的辎重留给了明军。
缴获方面,大得惊人,估计即便是不再发起进攻,洪承畴也得当了裤子才能回到北京城去受罚。对此,作为一代大清之友,陈文决定像避免黄宗羲恶心到康熙一样,也把洪承畴的问题替顺治解决了,省得奴酋福临为他老娘的这个老姘头左右为难,坏了我大清以孝治天下的口号。
进攻广信府,这是必然的,一战击败洪承畴不是目的,彻底解决江西的军事威胁,收复更多的失地才是至关重要的。甚至可以说,只要一天没有干掉洪承畴,这一次大举杀入江西就是未尽全功。
对此,陈文已经考虑好了对策,需要的不过是几天时间而已——无他,军队刚刚进行了一场大战,需要时间休整,这是没有办法的。
军队的布防由各营的营官和参谋负责,监军官维系军心,与维持军纪的军法官们核定战功,而军需和缴获,则由军需官们负责。随着制度的逐步完善而成为了一个甩手掌柜的陈文,反倒是能够抽出时间做一些他觉得更有意思的事情。
“张提督,这一战,可是输得心服口服?”
赵良栋被一个掷弹兵杀了;王进宝更倒霉,被一枚手榴弹的弹片打死在了方阵之中;而张勇,则在奋起反击明军无耻且野蛮的战术中,因为早年脚上受过伤,行动不太方便而被明军擒获;至于孙思克,陈文派人扫听过,早前被范文程截胡了,现在在范氏长沙幕府中为将,反倒是成了后世在满清平定三藩之乱中立下了汗马功劳的河西四将中唯一的一个幸存者。
“败军之将,还有什么好说的。要杀便杀,要剐便剐,随便!”
张勇一副誓死效忠大清的架势,帐中众将无不唾口大骂的。不过,陈文却也不气,他很清楚这位一等靖逆侯对满清的忠诚度有多高——这个打过大顺军残部、打过汉回义军、打过大西军、打过吴三桂和葛尔丹,最后为我大清抵御青海的蒙古人而病死在任上的清初绿营第一名将是不可能转而再向明军摇尾乞怜的。
“呦,气急败坏了。瞧瞧,都那么大人了,用得着吗。乖,可别哭出来,哭出来就有损形象了。”
第一网就捞到了张勇这么一条大鱼,陈文心情大好,自然也免不了调侃张勇几句。只是这话说得,实在有些太过于伤张勇的自尊,以致于这个因为腿脚不方便而打仗都要坐轿子的清军大帅怒不可遏的要站起来与陈文一决雌雄。
“大战三百回合?”
听到这话,陈文笑着摇了摇头,随即却说出了一句差点儿没把张勇活活气死的话来。
“抱歉,我这个人嘛,不好男色,所以你从左良玉那里学来的本事,老子没兴趣试试。”
张勇降清前是左良玉的部将,而左良玉则是东林大佬侯恂提拔起来的,据说侯左二人之间还有着一些超乎了友情的亲密关系,这种关系甚至发展到了后来,只要是左良玉不听话了,明廷就立刻派人把侯恂请出来,试图通过“男女关系”来感化左良玉这个不听话的“小媳妇”。
张勇被这句话噎得差点儿没背过气去,陈文却权当是劳逸结合,拿被我大清乾隆大帝赞之曰有古名将风的靖逆侯张勇寻了寻乐子,他便重新投入到军务当中。
这一战能够取胜,掷弹兵的表现耀眼非常,可事实上却有另一个因素才是真正影响到胜负的关键。
经标五镇的主要军官都可以算是甘陕绿营的出身,抽调的北方士卒也大多来自于那里,战斗力原本就极其强悍,再加上西班牙方阵强化了他们的肉搏战能力,确实是一个难缠的对手。
然而,洪承畴的大军虽然按照欧洲的方法编练了西班牙方阵,但是仅仅靠一个阵法却根本不足以扭转其封建军队的属性。
封建军队就是封建军队,吃空饷、喝兵血、养家丁和亲兵时时刻刻都在腐蚀着军队的凝聚力,洪承畴的这支大军也不例外。后世的湘军、淮军什么德行,这支史上最强绿营也就是什么德行,甚至因为还没有得到甜头,以及并非皆是同乡而大有不如。
是故,当他们面对到陈文麾下的这支近代化程度越来越高的大军,光是对伤亡的忍耐力就完全无法比拟,只能寄希望于车轮战。甚至可以说,即便是没有掷弹兵,光是这么耗下去,谁胜谁负却也未必能够如了洪承畴的心愿。
但是,这一战赢得也确实让陈文心惊肉跳,因为他听说过甘陕绿营的强悍,更从李瑞鑫那里得到了经标前镇对于忍受伤亡能力远胜于其他绿营的事实,所以他根本不知道这支经略标营对于伤亡的忍耐力到底有多大。
由此一来,才有了肉搏战进行一段时间才使出杀手锏的举动。因为只有在清军越来越接近崩溃的临界点时放出这致命一击,陈文才能确保清军没有翻盘的余地。
当然,这一战所暴露出的问题也确实不少,不过消灭了这么一支重兵集团,陈文立刻就获得了宝贵的时间,完全可以对军队进行进一步的改革。而这份时间,洪承畴却显然已经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