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怀明知道楚镇南对自己的态度突然改变是因为这个原因,而并不是因为楚镇南真正原谅了自己,他更明白岳父的苦心,楚镇南不想他和嫣然永远的隔阂下去。
楚镇南握着嫣然的手,直到现在楚嫣然仍然不知道如何面对自己的父亲,如果不是外公强迫她和父亲这样面对,她宁愿选择回避。楚镇南道:“过去我一直不服老,可老了毕竟是老了,嫣然一天天的长大,已经可以管理这么大的财团,按理说不需要我担心,可是在我眼里,她始终还是一个孩子,我仍然放心不下。”
宋怀明微笑道:“爸,在父母的眼中,孩子无论是否长大,他们始终都是孩子。”
楚镇南道:“回首这过去的十几年,我尽可能的给嫣然庇护,我想让她得到健康的成长,我尽一切努力去保护她。”
宋怀明充满感触道:“爸,您做得已经很好!”
楚镇南摇了摇头,他低声道:“不够好,知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让你过来?”
宋怀明虽然心中明白,可是他没有说。
楚镇南道:“自从静芝死后,我把她的死因归咎到你的身上,并因此而拒绝让你照看嫣然,可以说你和嫣然之间的隔阂是我造成的。”
宋怀明道:“爸,事情过去了这么多年就别再提了。”
楚镇南道:“我终于发现我错了,我不该因为静芝的事情而剥夺你作为父亲的权利,嫣然已经失去了母爱,而我又让她失去了父爱,我对不起嫣然。”
楚嫣然含泪道:“外公,不要这样说,这十多年来我一直过得开心快乐。”
楚镇南摇了摇头:“母爱无法替代,父爱也一样无法替代。”他的目光转向宋怀明道:“身为父亲,有责任保护自己的女儿。”
宋怀明用力点了点头道:“我会保护好嫣然。”
楚镇南微笑道:“是时候将这种责任交还给你了。”
楚嫣然道:“外公,我可以自己照顾自己。”
楚镇南微笑道:“我相信我对你的关心是无私的,这世上真正关心你的不只是我,你爸爸也是一样。”他牵着外孙女的手,郑重放在宋怀明的掌心中,用力把他们的手握在一起。
楚嫣然本来是抗拒的,可是外公的坚持让她不得不这样做,父亲的大手十分的温暖,这温暖让她感到踏实,给她以安全感,楚嫣然抬起头,遇到父亲慈和的目光,她的心没来由颤抖了一下。
宋怀明望着女儿,轻声道:“对不起!”
楚嫣然紧咬着嘴唇,强迫自己不要流下眼泪。
楚镇南道:“嫣然,他永远都是你的爸爸!”
楚嫣然点了点头,轻声道:“爸!”虽然声音很小,可是这声音却如子弹般击中了宋怀明心中最为娇嫩的部分,素来不轻易在人前流露感情的宋怀明,此时的眼圈红了,他的双目中闪烁着泪光,这些年来,他无时无刻不在期待着女儿能够认回自己这个父亲,现在终于变成了现实,宋怀明甚至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不敢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
宋怀明握紧了女儿的手:“乖女儿……”他的声音有些颤抖了。
楚镇南拍了拍嫣然的手背,轻声道:“嫣然,你出去帮忙布置,我和你爸有些话要单独说。”
楚嫣然起身离去,房间内只剩下宋怀明和楚镇南两个,宋怀明道:“爸,谢谢你!”
楚镇南叹了口气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没多少时间了,很多事终于想明白了。无论我是否原谅你,都否决不了你是嫣然父亲的事实,我无权剥夺嫣然应得的父爱。”
宋怀明知道楚镇南并没有真正原谅自己,他低声道:“爸,你放心,我一定会照顾好嫣然。”
楚镇南道:“我放心不下嫣然,虽然张扬那小子刚刚向她求婚,可是我仍然不放心这个小子。”
宋怀明道:“他不定性,但是有我在,他不敢欺负我的女儿!”
楚镇南道:“有件事我始终想问你,当年,你为什么要坚持让静芝留下?”
宋怀明默然无语,他抿起双唇,脸上的表情极其痛苦,忽然他屈膝跪在楚镇南的面前:“对不起,爸!如果我当时多为静芝考虑一点,事情就不会发生,我只想着党员干部要以身作则,我害怕别人说闲话,所以……”
楚镇南摇了摇头道:“你想让别人说你大公无私,你想为自己的政治前途增加筹码?”
宋怀明红着眼睛道:“爸,当时那种情况,我真的没有想到自己的政治前途,我发誓!”
楚镇南道:“起来吧,我不会再提这件事,你要是真心对静芝好,那么就照顾好嫣然,不要让她受到任何的伤害。”
“我保证!”
张扬和大家一起在客厅里布置,房间内挂上了一串串红灯笼,墙上还挂着一串串红色的辣椒,金黄色的玉米,玛格丽特正按照过去记忆中的样子布置着婚礼现场,老太太坐在沙发上,亲手剪着喜对儿。
陈崇山在谢志国的陪同下进入小楼内,眼前的情景让他吃了一惊,在大家的共同努力下,这里几乎变成了当年的革命根据地,玛格丽特放下剪刀,笑着迎向陈崇山道:“老陈,欢迎你来参加我们的婚礼!”
陈崇山用力点了点头,来的路上,谢志国已经告诉了他所有的一切。
洪长武抱着一摞衣服走了进来,这是他专门从文工团借来的八路军军服,洪长武向楚嫣然道:“嫣然,把这些衣服分给大家!”
楚嫣然接了过去,把军服分给了每个人,大家都换上了八路军军装,楚嫣然扎起了两条麻花辫,陈崇山现场演示怎样打绑腿。
楚镇南换好军装后从房内走了出来,显得精神抖擞,他大步来到陈崇山面前,乐呵呵握住陈崇山的双手道:“书呆子,你总算来了!”
陈崇山笑道:“你的婚姻大事,我怎么能不来?新娘子呢?”
楚嫣然笑道:“新娘子去房间里打扮了!”
楚镇南环视小楼周圈,喃喃道:“好像少了点什么?”
陈崇山道:“少了毛主席的画像!”
楚镇南道:“对头,对头,长武,赶紧去!还有!党旗!党旗!”
张扬把灯笼挂好,从扶梯上下来,虽然工作并不繁重,他的额头上却满是虚汗,为了唤醒楚镇南,这次他的功力损耗甚巨,想要恢复需要相当长的一段时间。
楚嫣然看到他满头大汗,有些心疼地走了过去,用白羊肚毛巾帮助他擦去额头上的汗水。
张扬擦完汗把军帽重新戴上。
楚镇南走了过来,很郑重的帮助张扬把风系扣扣上,又帮他端正了一下军帽。声若洪钟道:“当兵就要有当兵的样子!”
张扬‘啪!’地一个立正,向楚镇南敬了一个军礼道:“是!首长!”
楚镇南呵呵笑了起来,他重重拍了拍张扬的肩膀道:“好!这才像我孙儿女婿!”
宋怀明也一身军装走了出来,楚镇南却对他的这身装扮颇为不满,摇了摇头,来到宋怀明面前,帮他整理了一下衣服:“你啊,一点军人气质都没有!”其实这也是当年楚镇南对宋怀明这个女婿有些不满地原因,他本来想让女儿嫁给一个真正的军人。
陈崇山把宋怀明叫了过去,教他把绑腿打好。
灰色军装,白色棉袜,圆口布鞋,鲜红的党旗,红艳艳的辣椒,金灿灿的玉米,小楼仿佛在瞬间穿梭了时空,来到了那个战火纷飞的年代。
在众人的欢呼声中,玛格丽特穿着红棉袄,深蓝色的毛呢裙,扎着和楚嫣然一样的麻花辫,带着灰色的军帽,军帽上还有一颗璀璨的红五星,在外孙女的陪伴下走向楚镇南。
楚镇南望着玛格丽特,目光中流露出无限深情,他仿佛看到当年那个美丽多情的女记者,岁月沧桑,改变了他们的容颜,却改变不了他们心中堪比金坚的深情。
两人站在了一起,站在毛主席的画像前,站在了鲜红的党旗下。
陈崇山带着激动的心情大声道:“我宣布,楚镇南同志和玛格丽特小姐的跨国婚礼正式开始!”
掌声、鞭炮声、欢笑声交织在一起,让这个平凡的夜晚变得温馨而浪漫。
陈崇山道:“楚镇南同志,你愿意娶玛格丽特为妻吗?爱她、忠诚于她,无论她贫困、患病或者残疾,直至死亡,你愿意吗?”
楚镇南用力点着头:“愿意,我愿意!”
陈崇山向玛格丽特道:“玛格丽特,你愿意嫁给楚镇南吗?爱他、忠诚于他,无论他贫困、患病或者残疾,直至死亡?你愿意吗?”
玛格丽特微笑道:“我愿意,我已经用我的一生来爱他,我永远忠诚于他,无论他富贵或者贫贱,无论他得意还是失意,无论他活着还是死去,这世上已经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把我们分开……”玛格丽特说这番话的时候,泪水已经簌簌落下。
楚镇南握住玛格丽特的手,玛格丽特温柔道:“我漂亮吗?”
楚镇南激动地点头:“你是这世上最美的新娘!”
玛格丽特道:“傻瓜,那你还等什么?为什么还不赶紧亲吻你的新娘?”
楚镇南猛然将玛格丽特拥抱在怀中。
每个人都在流泪,望着这对历经波折,终于走到一起的老人,他们开始去回忆自己的感情。楚嫣然不停地流泪,还好有张扬在她的身边,拥住她的肩膀,用宽阔而温暖的胸怀给她安慰。
林秀也在抹泪,在她准备寻找的时候,谢志国及时送上他的手。
宋怀明的眼中有泪光在闪动,他想起了楚静芝,想起天崩地裂的那一刻,妻子的身影伴随着倒塌的楼宇永远消失在他的眼前。
楚镇南亲吻着玛格丽特的嘴唇,虽然她的嘴唇已经不再润泽,虽然她的容颜已经随着岁月老去,可是在楚镇南的心中,她永远是那个扎着麻花辫的外国女孩,他和她的爱情,走过战火,走过风雨,当他们老去的时候,终于可以重新相拥,楚镇南对着妻子的耳朵小声说出了这一辈子玛格丽特想让他说,而他认为肉麻至极的那句话:“我爱你……”
这也是楚镇南这一生说出的最后一句话,他在他的生命终结之前,他终于让妻子听到了这句话,楚镇南走得很安详,安然睡去,再无声息。
周围人都看到楚镇南突然垂落的手臂,想要上前。
“不要过来!”玛格丽特大声道。
所有人同时停下脚步,看到瘦小的玛格丽特抱着楚镇南魁梧的身子,一点点挪动到沙发上,走得很艰难,但是她的脸上带着笑,费了好大努力才将楚镇南的身体放在沙发上,玛格丽特擦去额头上的汗水,自己坐在沙发上,托起楚镇南花白的头颅,放在自己的腿上,轻声道:“都出去吧,他太累了,睡着了,让他好好睡一觉……”
楚嫣然捂着嘴唇,一转身扑入张扬的怀中,张扬紧紧拥抱着她,感到楚嫣然的娇躯因为极度的悲伤而不断颤抖着。
陈崇山挥了挥手,所有人都默默退了出去,走出小楼之后,楚嫣然率先哭出声来,她捶打着张扬的胸膛,一口狠狠咬在张扬的胸口,疼痛让张扬的眉头颤抖了一下,但是他没动,只是抱紧了楚嫣然。
天空中飘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洪长武、谢志国这一个个铁骨铮铮的汉子此时都不禁洒下了热泪。
陈崇山没有哭,他声音沉痛而缓慢:“壮心未与年俱老,死去犹能作鬼雄!镇南!走好!”
因为楚镇南的离去,宋怀明推迟了返程的时间,楚镇南生前德高望重,他离去之后,他的战友、部下从全国各地络绎不绝的赶来,玛格丽特并没有安排任何人瞻仰仪容,按照楚镇南生前的遗言,第二天一早就将他火花,没有举办追悼会,部队方面在楚镇南生前工作的军区礼堂专门布置了灵堂,以供楚镇南昔日的战友和部下吊唁追思。
玛格丽特带着家人一起将楚镇南的骨灰埋在了小岛上,没有陵墓,只是在骨灰上种了一棵银杏树。
宋怀明将手里的一捧土添在树边,他向玛格丽特道:“妈,爸生前战友很多,为什么不举办一次追悼会?”
玛格丽特道:“他生前喜欢热闹,喜欢人多,可是追悼会虽然人多,气氛却不好,每个人都哭哭啼啼的,我怕老东西听到心里烦得慌,就让他走得安心一些吧。”
宋怀明点了点头。
陈崇山道:“镇南走得安心,我想他的在天之灵也想我们所有人开开心心的送他。”
玛格丽特淡然笑道:“老陈说得对,镇南没有死,他只是以另外一种方式活在我们的心里。”她向楚嫣然看了一眼,孙女儿的一双妙目已经哭得红肿,玛格丽特道:“嫣然,等我将来走了,就把我埋在你外公的身边,也种一棵银杏树,看看我们谁长得高。”
楚嫣然含泪点头。
玛格丽特在楚镇南逝去之后表现得出人意料的坚强,她为银杏树添上最后一把土,开始为银杏树浇水,放下水壶,向周围人道:“都忙了一天了,你们回去吃饭,我想陪老东西单独呆会儿,跟他说说话。”
张扬牵住楚嫣然的手,他们一起离去,楚嫣然有些不放心外婆,走了几步又回头望去。
看到外婆正站在那颗银杏树前,深情凝望着那棵树,在她的心中楚镇南已经变成了那棵银杏树,他的生命正以这种方式而延续着……宋怀明来到楚嫣然的身边,低声道:“嫣然,去吃点东西吧,从昨天晚上到现在,你一直没吃过东西。”做父亲的始终在关注自己的女儿。
楚嫣然点了点头:“知道了……”说完,她停顿了一下道:“爸,你也去休息吧!”让他们父女和好是外公的心愿,楚嫣然叫宋怀明这声爸爸是为了让不远处的外公听到。
宋怀明激动的点了点头,向张扬道:“张扬,照顾好嫣然!”他已经将那封信要回,女儿已经承认了他这个父亲,那封信已经没有给她看的必要。
林秀已经准备好了饭菜,只等众人回来吃,楚嫣然并没有吃饭,而是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内,张扬并不放心她一个人呆着,去拿了碗面送到楚嫣然的房间内。
楚嫣然默默收拾着衣柜里的衣物。
张扬道:“吃些东西,总是不吃饭,人撑不住的。”
楚嫣然停了一下,似乎想起了什么,走回张扬的身边,从手上取下那枚订婚的黄铜戒指,递给了张扬。
张扬道:“干什么?”
楚嫣然的目光仍然悲伤,但是她现在非常的理智:“谢谢你向我求婚,在外公离去之前,给他安慰。”
张扬摇了摇头道:“我不是为了给他安慰,我是真心向你求婚。”
楚嫣然道:“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我不想勉强你。”
张扬道:“嫣然,我们已经浪费了太多的时间,我不想再和你分开,我喜欢你!我要娶你!”他抓住楚嫣然的手,近乎霸道的将她的娇躯拥入怀中。
楚嫣然道:“我相信,可是我知道,你还没有准备好!”
张扬背脊的肌肉不由自主的紧绷了起来。
此时楚嫣然的电话响了起来,她轻声道:“我去接电话。”
张扬放开了她,楚嫣然拿起手机:“喂!”
一个陌生男子的声音响起:“嫣然,节哀顺变,我对楚司令的离去致以最沉痛的哀悼。”
楚嫣然虽然不知道对方是谁,还是礼貌地说了一声谢谢。
对方紧接着就表明了自己的身份:“嫣然,你应该还记得我,你小时候我经常带你玩,我是李叔叔!”对方说完又补充道:“还记得吗,有一年我骑车带你去买糖,路上地滑,咱们一起摔倒了,你的头被磕青了,结果我被你外公揍了一顿。”
楚嫣然搜索着记忆,她很快就想起这个李叔叔是李同育,记忆中李叔叔对自己很好,母亲死后的一段日子里他经常过来看自己,可后来又消失了,已经有近十年没有他的消息。楚嫣然轻声道:“李叔叔,我记得。”
张扬听到楚嫣然的话,不觉一怔,他几乎在第一时间就联想到了李同育,难道这个电话是李同育所打?
李同育道:“嫣然,我在静安,我有一些关于你母亲的事情想要告诉你。”
楚嫣然道:“对不起,李叔叔,我现在心情很乱,改天再说好吗?”
李同育道:“有些真相不应该被掩盖起来,否则那是对死者的不敬,十四年前的那场地震,掩埋掉了很多东西,为什么你的母亲会选择留守到最后?是什么让她忘却女儿还在家中,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工作中去?你知不知道,本来一线救援队中并没有她的名字,你知不知道地震发生的前夜,她和你的父亲发生了争吵?”
楚嫣然的嘴唇颤抖了起来:“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李同育道:“你母亲被坍塌楼房掩埋的时候,你的父亲正在指挥另外一场救援行动,从那场灾难中救出的有学生,也有一位年轻的老师,她的名字叫柳玉莹!”
楚嫣然紧咬嘴唇:“你在骗我!”
李同育道:“我的手中有一份资料,关于那场地震的详细资料,不但如此,我还可以证明,你的父亲,宋怀明!他在救起柳玉莹之前就和她相识,我有足够的证据可以证明,他指挥救援队去救人,不仅仅是大公无私,而是假公济私,因为他最紧张地那个人根本就是柳玉莹,而你母亲在地震前夕已经发现了他们的关系!”
楚嫣然怒道:“你撒谎!”
李同育道:“我就在梦仙湖码头,所有的证据都在我的手中!”
楚嫣然放下电话,一言不发的向门外走去,张扬上前抓住她的手臂:“嫣然,是不是李同育打来的电话?那个人别有用心。”
楚嫣然道:“你见过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