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给攻陷的府县也都坚壁清野,据城死守,怕给奸细混进去,这时候不会再收容流民。
有些人胆小怕死,怕给阳信守军抓住要受到严厉的惩罚,但是逃跑又有什么意义?多半会饿死、冻死在路上。便是如此,给虏兵胁迫来攻阳信的民夫散走近半,但还有半数多民夫没有逃走,或者是逃走又返回来,听天由命,任由处置。
捉俘的民夫人数太多,都直接集中关押在城外的朱龙坡营寨里。
林缚在众人的簇拥下,先去了朱龙坡营寨察看给关押在营寨里的民夫。
这一座虏兵营在朱龙坡东北角,也就在阳信城北的进击营垒,除壕墙,几座简易的遮棚外,没有其他构造物。六七千民夫都给集中关押在这里,衣衫褴褛或蹲或坐的营寨里,寒风吹袭来,他们只是挤作一团取暖,又冷又饿,抖抖瑟瑟的听天由命。
打开营寨,先是大批甲卒进去驱赶、弹压被捉俘的民夫并严加戒备,清出一块空地,林缚与元鉴海、元嫣、张晋贤、程唯远等人走进去,护卫们也十分的紧张,还不知道有多少乱兵混在民夫之中,甄别工作还没有开始做。
“他们好可怜。”元嫣看着营垒里给弹压蹲在地上不敢站起来的被俘民夫们,看着他们抖抖瑟瑟,惊恐的样子,便想起自己从济南城逃出时的惊惶,仿佛是一场有生之年永远都摆脱不了的噩梦。
“小郡主啊,不是什么人都值得同情的,这些都是该杀的贱民啊,就算是林大人将他们的脑袋都砍掉也不足惜。要不是他们给虏兵运粮草、筑壕垒、造战具,虏兵怎么攻阳信?阳信守军又哪里会有这么多伤亡?”左堂贵又活跃起来了,他一本正经地教育小郡主元嫣。
这时候就算说错话,至少不用像叶游人那样给林缚打击报复给赶到城头上守城。想起这位在城头给林缚一刀砍掉脑袋以正军法的同僚,左堂贵心对林缚是又惧又恨。
元嫣对左堂贵的话不以为意,眼睛看着林缚。
林缚没有吭声,回头看了元嫣一眼,笑了笑。
这些民夫助虏兵攻阳信,加重阳信守军的伤亡,是有过错。对于普通老百姓来说,交田赋丁税过日子,受官员乡绅欺压的盘剥,活下来就没有受过朝廷的半分好处,又怎么能指望他们为大越朝死义?
这不是战后清算的问题,关键是虏兵这次掳走丁口有三四十万之多,要是严厉的对这些民夫进行清算,甚至处以极刑,只会促使给掳走的三四十万丁口铁了心跟着东虏走。
林缚不清楚朝廷最终会有什么决议,但是有些官员抵抗不力,对普通小民搞清算却是十分内行的,这种状况,他是十分了解的。更关键的涉及到土的问题,清算一人,就能剥脱一人的田地,不要说那些自许清高的朝廷官员了,地方上的乡绅对清算也会十分的积极,也许官员、乡绅在投降东虏时,比这些小民更积极,危害性更大,但是他们也更有办法替自己脱罪。
“我知道你们当中绝大多数人都是给胁迫的,要是有人拿刀架在我的脖子上,我也会做出违心的事情来。”林缚让护在身前的护卫让开,他直接对满寨给捉俘的民夫喊话,“没有人会心甘情愿的给虏贼运粮食打自己的同乡,打自己的亲人,我知道你们心里的苦,朝廷跟官府都不会追究你们的罪。虏贼就要退了,你们先安心在这里住一段时间等着返乡。
“衣服不够穿扛不住冻的,要跟看守汇报,阳信虽然没有多余的衣裳,死人身上还是能剥些出来,希望大家不要介意、忌讳。吃的东西虽然不会十分的好,但是我在这里给大家,保证大家不会给饿死……现在有个问题,我知道有些叛兵,有些虏兵将衣甲脱掉,扮成普通人藏在你们中间,他们也是残害你们亲人,你们同乡的刽子手,也是逼迫你们残害自己亲人,自己同乡的刽子手。你们发现身边有可疑的陌生人,要主动的告诉看守,一旦证实他们是虏兵、叛兵,检举他们的人,不但无罪,而且有功……”
被大批甲卒弹压住的被俘民夫惊疑不定,不知道是信林缚的话好还是继续保持沉默,有些人甚至担心虏兵再杀回来怎么办?
林缚对负责朱龙坡驻防的赵青山说道:“被俘的民夫一律不许登记名册,不许追问其乡族,对民夫、叛兵以及叛降武官以及虏兵,我们要区别对待。确认没有问题的民夫,可以驱使他们做些杂役,帮着整理营寨,清理战场,运送物资,算是给他们戴功立罪的机会。做事不能粗暴,更是要绝对禁止下面人虐俘!审讯工作要有专人负责,无关人等参与审讯,以虐俘算,要加以严惩,绝不能姑息。你们要给我记住,百战精锐之师,是用铁一样的纪律打造出来的,不是残暴不仁造就的。”
离开关押被俘民夫的营寨,林缚又去视察了朱龙坡驻营情况。
其实也不用林缚吩咐,晋中军、邵武军都随江东左军在朱龙坡驻营,也在朱龙坡上另设了一座疗伤营。
守城伤亡是重,但是相对来说,没有作战经验的民勇与原阳信守军伤亡比例更大,占了守城三千多伤亡的四分之三还多。一方面是民勇及原阳信守军勇气欠缺,一方面缺乏作战的经验,老卒则能在战场上更好地保护自己,与同僚配合着杀敌。
倒是昨天夜里出城反击的邵武军杀红了眼,到最后自己的阵列都无法有保证,在追杀几乎没有抵抗力的溃兵出现了一些不应有的伤亡。避入阳信时,邵武军有一千余人,曾加强补足至一千两百人满编,此时减员到只有六百人还能拿兵器继续作战。晋中军的减员比例就要比邵武军好多了,三百人入城,迄今还有近两百人保持战斗能力,江东左军减员也差不多是这个比例。
周普、赵青山昨夜率来的援兵,主要是参加杀溃战,几乎没有什么伤亡,最大的减员原因主是夜路雪地崴脚者甚多。
林缚视察过疗伤营,吩咐随军郎中们对伤员伤药要用足,营养要跟上,要尽量救活每一个人。这些伤员不仅在作战中是英勇杀手,治好伤更是宝贵的财富,即使那些重残无法再归队的,林缚也不会将他们遗弃。
要给将卒们英勇作战的荣耀,要让将卒们有归属感,不能让他们觉得英勇作战也有可能会给遗弃。虽然要做到这一些,集云社要付出更多的代价,但这是必须要做到的。
战后的事情好像永远要比战前复杂,林梦得与曹子昂、孙尚望他们都在津海涡口,周普、赵青山、宁则臣又不擅长这种政治意义更大的琐碎事,林缚只能自己硬着头皮来。
林缚视察过治疗营,赵青山就派人过来报讯,说他刚才的一番讲话已经发生了作用,民夫开始检举隐藏起来的叛兵、虏兵,现在已经揪出十多人来。
打消顾虑,安抚人心是一项技术活,林缚暗叹道。他们现在还不知道津海那边的势态,不然将林梦得调过来,自己就要轻松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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捉俘民夫都关押在城外,昨夜阳信城西北的谷原战场捉俘降兵近一千两百人,加上之前的捉俘,差不多有一千四百余降兵在城中分几处关押,最主要的一处是县大牢。
昨夜在谷原战场直接击毙虏兵就达五百六十七人,加上之前以及昨夜在城内的战果,这场守城战还是取得击毙虏兵破千人的记录,即使不算给击毙或被俘的叛兵,阳信守城战也称得上辉煌了。
林缚在众人簇拥下,来到县大牢前的院子里。他眯眼看着阴冷幽暗的县牢大门,耿泉山、陈定邦等邵武军将领都看着他。
林缚在场地上站了片晌,吩咐道:“将降兵中都卒长以上的武官都带出来!”
“林大人,你还记得我吗,小的是两浙提督府昭武校尉圣天喜啊?在济南提督府,小的还给林大人敬过酒呢。”圣天喜戴上重枷,给押到院子里来,他看到林缚与诸人早就等在院子里,想要扑到林缚的脚下求情,却给看守死死的按在原地。
他便趴在原地向林缚叩头,不断的叩头,额头在冰冷的地上叩出血来都不停息,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忏悔道:“是赵金龙那畜生要投靠东虏,让扈从拿着刀架在我跟周校尉、孙校尉的脖子放弃济南南门,我死都不肯出卖济南城啊,我恨不得当场自刎,是赵金龙那畜生拿麻绳绑着我,我连死都不得啊——听说孙校尉已经死了。
“周知众那混账后来就给赵金龙迷惑了,也铁心投了东虏,但是我不甘心投敌啊。我带兵攻城,不是真的要攻城啊,我生是大越的人,死是大越的鬼,就算死,也要做对大越有意义的事,我带兵攻其实是想进城投靠林大人啊。林大人您一声令下,我杀虏兵时可有过半分犹豫?林大人,你可要替小的做主啊!我不是甘心降虏贼啊!我真不甘心降虏贼啊!林大人替小的做主,小的愿意从此给林大人当牛当马!”
圣天喜眼泪鼻涕一起流下来,他知道唯一能决定他命运的不是别人,而是眼前的林缚,林缚只要曲笔一挥,将他昨夜被迫投降改成主动带兵反正杀虏并守城有功,死罪自然能免,说不定还能保住官位。
“你先站起来,你做过什么,我心里有数。”林缚蹲下来,拍了拍圣天喜的肩膀,态度和蔼地看着他泪涕横流的脸,问道:“叛降浙兵里所有被俘的武官都在这里?有没有遗留的?”
圣天喜只当保住狗命有望,急着在林缚面前表功,当即指出三名隐藏在普通士卒里的武官,有一人还是临清守兵的副营指挥。
叛降的士卒最后多半还是给判充军,或许会连累子侄也给判充军,卫戍地方会更加的凶险与艰苦,但多半不会给直接杀了了事。武官跟将领们想保命就要费一番周折,高级将领还要看朝中有没有人替他们说话,但是现在一番皮肉罪是少不了的,冒充普通士卒,能少吃很多的苦头。
三名叛降武官立即给从大牢里给揪了出来。
林缚眯眼看着四十多名叛降武官,眼睛眯起看了一会儿天,才缓缓说道:“军功有所不足,林某人想借你们项上人头一用,对不住各位了!”挥手下令左右将叛降武官、将领都押出去用刑。